苦禪大師話音未落, 遠方黑沉天空陡然響起驚雷聲。周局和陸少將豁然起身,齊齊向那邊望去。濃黑雲層翻卷,暴雨如瀑。剛才那並非雷聲, 而是陰氣於天地間碰撞形成爆破轟鳴聲!苦禪大師蒼老焦急的聲音仍在軍車內迴盪,又一聲驚雷炸響, 周局手中的水筆一個不穩落下, 在桌面地圖上留下濃黑一點。

正在他剛圈出的揭陽郊外鬼域!

* *

瓢潑大雨從天而降,把巫嶸淋了個落湯雞。鬼霧凝而不散籠罩在他身周, 被鬼霧懾住心神的白牯和周瑾跟殭屍似的搖搖晃晃跟在巫嶸身後。巫嶸並沒有讓鬼霧擋住大雨,冰冷雨水兜頭蓋臉澆下來, 臉頰上細長傷口被水浸泡的微微泛白。

刺痛傳來,讓巫嶸保持清醒冷靜。無窮強大的力量在他體內湧動,屬於白天後和周局血絡的兩股截然不同的鬼力被他吃掉後和諧的就像一家鬼,統統填補進巫嶸靈魂的漏洞中。若不是突如其來的打擾,巫嶸還能吃更久更多, 甚至把白天後整個吞掉。

幸好有周局打擾。

飢餓與理智交戰的巫嶸化作鬼霧, 捲起自己的儲備糧們(白天後加周瑾)和小弟逃離現場。但理智重新佔據上風後,現在的巫嶸極不好受。

巫嶸步履蹣跚, 一步一挪,跟半身不遂似的。體內鬼氣驟然加重造成的後果就是身體承受不住重壓, 發生各種異狀病變。巫嶸現在感覺就像是成年人被禁錮在小孩的衣服裡,和實力不匹配的身體帶來的束縛窒息感讓他本能想撕碎所有阻礙, 釋放力量。

那樣他就真的不做人了。

巫嶸面無表情, 又灌了一口肉白骨。飽含木精生氣的療傷聖藥一進入他的體內就立刻去修補被鬼氣損傷的部分,剛治好的器官緊接著又被鬼氣腐蝕摧毀。肉白骨會先治癒致命傷處,但鬼氣對軀體造成的傷害太重太急,消耗了全部肉白骨, 以至於現在巫嶸把半瓶藥喝完,臉上被子彈燎出的傷口還沒輪到治療。

難以忍受的麻癢疼痛源源不斷從體內傳來,即便意志最堅硬如鐵的戰士都難以忍受。喝完半瓶,巫嶸又拿出一瓶。源源不斷木精生機的補充讓他的身體在崩毀和修復中維持微妙的平衡。這種平衡本會在肉白骨喝完後被打破,但接下來巫嶸吃下的玉蟲又續了一波。

厚重富有韌性的土元素精華催生木意,和木精相輔相成。水,土,木,巫嶸目前餵給蠱種的三種元素精華都對身體具有極強治癒增強的作用,這種效果又在蠱種吞吐間變得最適合巫嶸,融入他千瘡百孔的軀體。

所以巫嶸現在還是個人。撐過這一次,他的身體將更加強悍柔韌。

在徹底癱瘓前,巫嶸回到最初他們幾人在鬼域過夜的洞穴。隨手把昏迷的白天後魂體拋到一邊,巫嶸在摔倒前一刻收回鬼霧,安然倒在了白牯和周瑾的身上。

白牯是被摔醒的,冰冷的雨絲在他臉上胡亂的拍,白牯正臉朝下啃了一嘴泥。他記憶還停留在巫嶸異變啃鬼的時候,驚魂未定條件反射就要踹開身上壓著的人爬起來。多虧了血契感應,白牯沒做這出讓自己後悔終生的舉動。而是把腳換成了手,扶著巫嶸起來。

同樣成為巫嶸人肉墊的周瑾還沒醒,手長腳長趴在泥水窪裡。白牯怕他被淹死,用腳幫他翻了個面。看到周瑾青白面龐後默然。

“他快死了。”

白牯呸掉泥,低聲道。起身時他環視四周,立刻明白了他們現在的處境,也看到了癱倒在牆角的白玫魂體。

“表哥,接下來怎麼辦。”

周瑾本就會在這兩天死亡,剛在周家大廈又被白玫鬼氣侵入,差點被她殺死。對周瑾而言心理上的痛苦超過了身體上的,他已經不想活了。

巫嶸懨懨給了他個眼神,隨後又閉上眼。現在巫嶸體內鬼氣和身體正內戰到激烈時刻,夾雜著蠱種蛻變的劇烈反應,深入骨髓的痛苦讓他臉色蒼白如紙,唇角流出一絲血液。虛弱與強大兩種特質矛盾又和諧的體現在他身上,氣勢一會達到鬼王巔峰,一會又是普通人類。

巫嶸現在是薛定諤的強者,體內狀況太過複雜讓他連血契都不能很好掌控,但巫嶸相信白牯能明白他的意思。

別說什麼了,趕緊逃跑吧。周瑾一死他體內聖女遺物一出肯定會引來血雨腥風,到時候虛弱的巫嶸要想再衝出包圍圈,只能不當人了。

收到巫嶸目光,白牯肅然明白了,他攙著巫嶸走到白玫魂體邊上,蹲下來,用大巫權杖挑起她的胳膊,送到巫嶸嘴邊:“表哥你吃。 ”

巫嶸:……

巫嶸抗拒閉著眼,嘴緊緊抿著,靈魂飽經烤雞翅香氣的痛苦折磨。

白天後的大翅膀可真好吃啊,也就比大鬼差一點點。

看到巫嶸神情,白牯終於明白自己會意錯了。他面不改色拄杖攙著巫嶸起來,大巫權杖拄進了泥窪裡,白牯差點一口氣提不上來跟巫嶸一起摔倒。

巫嶸今年十八歲,白牯比巫嶸還小。他在寨子裡就是負責動腦禱告巫祝的,沒做過體力活,撐著一米八多的巫嶸就跟扛麻袋似的,渾身都有點顫。大巫權杖尋找著力點似的亂杵,一不小心杵到白玫的臉上。就看她纖如蝶翼般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眼,一聲幽幽喟嘆溢位唇邊:

“我好疼啊……”

壞了,白玫醒了!

白牯神經緊繃,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刷的把巫嶸支起來。巫嶸‘穩穩站住’,睜開眼冷冷盯著她看,氣勢駭人。白牯已經發現巫嶸現在狀態不佳,雖然白玫被巫嶸從即將蛻變鬼王吃成了厲鬼中階,但他們現在也是弱病殘,要真是拼命結局如何還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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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金蠍劇毒強提實力的後遺症好巧不巧這時上來,白牯一口血反上來,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擺出和巫嶸如出一轍的漠然冰冷的目光,居高臨下盯著白玫看。

最好能把白玫嚇住,不然他們就要麻煩了!

“好疼啊,我好疼啊……”

在兩人冷酷逼視下,白玫她——

她哭起來了。

珍珠色的眼淚一串串滑落,浸地她翠綠色眼瞳中滿是霧靄。美人垂淚的模樣也美極,如雨打玫瑰。白玫哭的非常悲傷,她蜷縮起來,頭埋在膝蓋處,雪白的裙子蓋住□□腳踝。她哭的金髮凌亂,瘦弱肩膀都在顫抖,彷彿折翼的白鳥悲慟哀鳴。

“好疼啊,我真的好疼啊。寶寶,去哪裡了,不要,不要帶走寶寶,把他還給我。求求你把他還給我。”

“我的寶寶,寶寶不哭,不哭,會有人救我們的,警察會來救我們的……”

她掩住哽咽,身體微晃著,似乎是在哄懷中的孩子入睡。白玫聲音放的很輕,顫聲哼唱一首外國的兒歌。其中有悲哀,也有不容忽視的愛意。

這是為什麼?

看到她這幅模樣,白牯第一反應是警惕。畢竟他在周家大廈親眼看到了白玫是有多痛恨周瑾,多憎恨自己的孩子,現在怎麼又會擺出這種姿態來?但白玫正倒在洞口處,他們要出去的話肯定要經過她才行。

到底怎麼辦。白牯有些焦急,現在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局面。

“過去。”

巫嶸略顯沙啞的聲音響起,白牯驚愕同他對視,確認他說的沒錯。白牯張了張口,想提醒巫嶸這是非常危險的舉動。要是白玫此刻只是偽裝,他們冒然接近很大可能會落入險境。但是白牯相信巫嶸做出的決定,以巫嶸的實力肯定能看到比他更多的東西。

猶豫只是一瞬,白牯攙著巫嶸,帶他來到白玫的面前。面對兩個接近的人,白玫渾身一顫,她驚惶畏懼側過身,避開巫嶸和白牯的視線,就像一頭受到驚嚇的漂亮母鹿。這是保護性的姿態,她試圖用瘦弱身軀保護懷中的‘寶寶’。

這本能的反應讓白牯都有些微動容,如果這一切都是厲鬼白玫偽裝出來的,她絕對堪稱影后。

巫嶸抬起手,體內無休止的劇痛讓他動一下都艱難吃力不已,唯有大鬼在的左手還算能用。他握住白玫的肩膀,忽略她慌亂掙扎的動作,淡淡道:

“你安全了。”

疼痛讓巫嶸話語比平時更冷沉,痛苦從肺部蔓延到喉嚨。白玫魂體的香氣讓他又餓了起來。巫嶸壓下飢餓,就像壓下難以忍受的劇痛一樣。但白玫完全聽不進他的話,瘋了似的拼命掙扎躲閃,一會哭著喊疼,一會又渾渾噩噩哄寶寶。

巫嶸嚥下喉嚨泛起的血腥味,他知道白玫為什麼是現在的狀態。就如巫嶸曾撕下鬼犬王外表鬼氣怨念,露出乾淨如靈犬般的靈魂一樣。白玫的強悍來源於她的憎惡怨念,這些東西就像鬼犬身上的膿瘡一樣,是慘痛經歷帶給她無時無刻的折磨,也讓她墮入黑暗的靈魂變得強大。

然而巫嶸吃掉了她的怨念,吞噬了這些黑暗。白玫實力倒退到厲鬼中階,她的意識也倒退回了這個階段。人性都是複雜的,她痛恨著自己悲慘的遭遇,也痛恨自己的孩子。這些恨意在怨念加深下變得無比強大,超越一切。但若時光倒退,當年她慘遭折磨的時候,對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不僅有恨。

也有愛。

現在的白玫被困在過去的痛苦時光中無法逃離,不知道是誰將她的記憶禁錮在那段恐怖回憶裡。正是死後仍循環往復不斷體驗的絕望折磨,才讓原本善良柔軟的女人最後蛻變成魔鬼的兇惡模樣。

巫嶸說了幾次,也無法將白玫從那段記憶中喚回。似乎明白巫嶸不會做什麼,白玫不再拼命躲閃,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抱著孩子慈愛哼唱著,哄著,喃喃重複:

“寶寶乖,寶寶不哭,不哭。”

“會有警察叔叔來救我們的,會有人來救我們出去的,到時候媽媽帶你去看天鵝,放風箏……”

“我是警察。”

巫嶸淡淡道,面對突然頓住,神情恍惚的白玫,他回想起和周巡第一次見面時的對話。

“我是特警周巡,鬼號1682。楊家坪公安局局長是我父親,他已經帶人去抓周信鴻了。”

“我來解救你,你現在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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