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嶸一動也不能動。

鈴聲陣陣,仿若催魂,從他的床底下傳來,如同有毒蛇爬過脊背,冰冷黏滑,毛骨悚然。蒙著眼罩,一片漆黑下其他感官變得格外敏銳起來,巫嶸感覺好像有沉甸甸的冰坨壓在自己身上,呼呼的吹冷氣。

‘王,我來啦,我來啦,讓您久等了。’

孩童聲格外清晰,忽遠忽近,不再有嘈雜電流聲,直接響在巫嶸腦海裡。

‘想要洗去身上的鬼氣真不容易,但誰讓王您身上有這麼討厭的符篆。討厭,真是討厭!!’

怪不得符篆不起作用!

溫度降得更低了,鬼童就像小孩般喜怒無常,憤怒下同一車廂的人已被凍得神志恍惚,渾身哆嗦,但巫嶸只是覺得有一點涼。

這種涼快十分舒服,就好像炎炎烈日走進了空調房,那種讓人渾身舒暢的痛快感。他暗地裡積蓄力量想要掙開束縛,不吭一聲。很快地,發過脾氣後鬼童的聲音軟了下來,似是習慣他的沉默,自顧自撒嬌般拖長聲音:

‘王,我第一個找到的您,您可一定要補償我呀。’

‘讓我吃掉您的一隻腳好不好。’

鬼童饞的吸溜了一下口水,天真純稚說出如此血腥恐怖的話,還和巫嶸商量似的:‘我就吃一隻腳,只吃到小腿。不疼的,反正很快王你就能藉助白骨王者的殘魂復甦了,讓我吃一點吧,我可是最早找到您的。’

‘你為什麼叫我王。’

巫嶸聽得眉心緊鎖,與此同時感覺吸收了那些陰涼氣息後身上束縛有些鬆動,不動聲色的,他嘗試在腦海中詢問,一是對這窮追不捨的小鬼疑惑,二是儘可能拖延時間。

‘王就是王呀。’

果然,鬼童聽到了他的話,有些不開心:‘我是一隻腳呀,王,您難道忘了我嗎。馬上就要到我和您初次見面的地方了,我可是一直記得您是如何把我撕碎吞下去,就給我剩下一隻腳的。應該就在半年後吧,我也記不清啦。’

每個字巫嶸都能聽懂,但組合起來的話他卻不明白了。什麼叫做半年後,把它吃掉撕碎,只剩下一隻腳?這小鬼是能力特殊,可以看到未來,還是——

突然,巫嶸腦海中浮現出個匪夷所思的想法。

這小鬼不會也是重生的吧。

‘對了,我怎麼沒想到!’

巫嶸感覺自己臉上一涼,緊接著眼罩扒開。巫嶸睜開眼,正對上一張青灰色小臉。沒有瞳仁,只有眼白,幽幽和巫嶸貼著臉,一口鯊魚似的尖銳利齒泛著黑光。一人一鬼距離極近。正常人突然看到這東西恐怕得被嚇得屁滾尿流,但巫嶸……

他餓了。

從靈魂深處泛起的飢餓感,彷彿眼前不是小鬼,而是巧克力之類的。但飢餓同時,巫嶸本能又有些嫌棄和索然無味,總而言之他看到鬼童就是那種‘可以吃,但沒必要’的感覺。

自己真有點不對勁。

巫嶸後知後覺,而這時這小鬼崽子正扒著他左眼皮,往裡面一個勁吹涼風。

‘連鬼眼都沒有,我沒想到王您現在竟然這麼弱!’

鬼童興高采烈,歡欣喜悅幾乎能從青灰小臉上蹦出來,他大張開嘴,神情猙獰恐怖:‘我改變注意了,我為什麼不吃掉你,自己當王呢!’

“三清祖師在上,三茅師祖返世,神符命汝,常川聽令,如有違者,雷斧不容,急急如律令!”1

轟隆!

一聲驚雷炸響在車廂內,炸的所有人耳朵嗡嗡作響,眼冒金星,黑霧卻是瞬間散去。耳畔鬼童又驚又怒刺耳尖嘯,隨後巫嶸便看到年長天師滿頭大汗站在門口,一手執劍,一手揚起,噼裡啪啦糯米如天女散花灑落下來。逼的鬼童尖叫著退到了窗邊!

“你們快走!”

周巡緊接著衝了進來,手指一彈陰氣瀰漫,巫嶸和大媽等人身上的繫帶聞聲而解:“這裡交給我們應付!”

砰!

一聲巨響,天師擦著周巡的邊倒飛出去,狠狠撞在了牆上,他渾身是血,符紙碎裂成灰,痛苦抽搐,顯然落敗。周巡爆了句粗口,顧不得其他衝向鬼童,直接撕下了口罩,隨後他衝鬼童大張開口。黑洞洞喉嚨中惡臭瀰漫慘白鬼瘡蠕動,周巡的嘴越張越大,甚至能塞下兩個籃球,完全異形,大到極限後他竟一口吞下了鬼童!

“咕嚕……快……走……”

周巡腮幫子鼓脹繃起青筋,痛苦痙攣,話語艱難含糊。他一手將跟前的大媽和大叔扔出了門,又去拉距離門邊最遠的巫嶸。但就在這一刻他兩眼翻白,突然開始劇烈嘔吐起來。大團大團惡臭撲鼻的黃白濃漿落在地上,就像瘡疤擠破後的膿液,一段兒童的蒼白指骨咔噠落在漿液裡。

濃黑鬼氣聚集,鬼童自指骨上重現,青灰身上坑坑窪窪長滿了鬼瘡,它神情痛苦,兩鬼力量正在角逐對抗,但鬼童毫不顧忌,貪婪狠厲撲向趁亂已快到門邊的巫嶸。

陰風陣陣,鬼氣森森,巫嶸反應極快一個滾身躲開鬼童撲咬,卻離門更遠了,極度危險下他出奇冷靜,當鬼童再次撲來時直接翻到一旁床下,長臂一攬抓出竹簍向鬼童擲去!

“喔喔喔!”

飽經□□的竹簍終於破了,紅羽大公雞飛了出來,高亢尖銳啼鳴中鬼童露出痛苦神情,動作一頓,下一刻血跡斑斑的桃木劍橫劈在那蒼白指骨上!渾身染血的道士重新站起,重重咬下舌尖噴出一口血定住鬼童,緊接著周巡一把將巫嶸推到了外面。

“快走!”

過道裡孩童驚恐嚎哭聲和乘務員高聲指揮摻雜在一起,嘈雜一片,所有乘務員包括列車長都在指揮乘客撤離,在他們努力下人們雖然恐懼卻還算井然有序,排隊向外撤退。巫嶸快步追上隊伍,目光一瞥透過窗外看到了此時險境。

只見列車脫離了山路,一半懸在懸崖外,從窗戶向下看是萬丈深淵!

“別擠,大家別擠,有時間的,我們還有時間!”

列車長聲嘶力竭,不算強壯的身軀被擠得東倒西歪,拼命維護秩序。就在這時前面的人流一陣騷動。在所有人驚慌逃命的時候,有人逆流而上,他一身道袍,跌跌撞撞擠過了人流。列車長見了他大驚失色:“雲道長,你不是在最前面守著嗎,怎麼——”

“外面暫時沒有危險,我得留下來戰鬥。”

少年道士臉上稚氣未散,不過是高中年紀,臉上恐懼神情未散,眼神卻很堅毅。有人看了不忍,低聲道:“娃,你還是個孩子,一起走吧……”

“我不是孩子,我是一名天師。”

少年道士咬著牙,聲音有些發顫,卻非常果決:“這是我的職責。”

他毫不遲疑,擠過人群後直接衝向激烈戰鬥聲傳來的車廂。人群中傳來幾聲哽咽,更多的人卻沉默下來,加快了撤離步伐,不浪費戰鬥的人拼命爭取的時間。這個世界很危險,鬼怪肆虐縱橫,但危險中那些難能可貴的品質更顯得灼灼生輝,能像火焰般凝聚起所有人的意志。

在孩童哭鬧聲和乘務員沙啞指揮聲中,人流飛速撤離,眨眼間大半乘客已經安全撤退到了山道上。同一時間車後傳來的戰鬥聲響越來越激烈,列車都在震顫,鬼哭狼嚎聲尖銳刺耳,震得人頭皮發麻,終於隊伍空了,巫嶸前面只剩下一個抱著孩子的母親。

孩子哭了一路,聲音沙啞,母親邊焦慮哄著邊小心下車。

轟隆!

震耳欲聾的巨響陡然傳來,整個列車猛地震了震。車頂震裂,一鮮血淋漓的人影被凌空轟了出來,重重撞在了崖壁上,昏迷不省人事,是斷了左臂的周巡,他喉嚨上被撕開個血肉模糊的洞,眼看著進氣多出氣少了,又有兩個身影飛出。

口吐鮮血的年長道士一手拎著生死不明的少年道長,一手夾著斷後的列車長飛身踉蹌落到了山道上,神情萎靡恐慌。

“快走,四象羅盤控制不了多久了,它的力量在變強!”

“車在向下滑,時間足夠了,下面有戰場遺址,就算厲鬼下去也會被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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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孩童撕心裂肺哭聲從列車處傳來,道士神情驟變:“不好,車裡還有人!”

完全失去平衡的列車像蹺蹺板般傾斜,用不了多久就會墜落深淵。出口近在眼前,但巫嶸卻被擋住了。剛才震動來的太突然,那名母親一個踉蹌腳死死別在了梯子裡,咔嚓一聲骨頭斷了。沒抱穩的小孩跌落地上順著傾斜車廂骨碌碌向裡面滾了幾米,重重撞到拐角頭破血流,哇哇大哭。

“孩子,我的孩子!!”

母親痛的臉上全是冷汗,焦急的快要哭出來。巫嶸見狀完大步往回走了幾步,一把撈起嚎哭不止的小孩。

“謝謝您,謝謝謝謝您。”

那名母親黑髮凌亂,她貪戀不捨地望了孩子一眼,忍痛竭盡全力往旁邊避:“麻煩您快帶著他走吧,踩著我走吧。我的腳斷了,動不了了。”

“車要墜崖了,來不及了,您快走吧,快帶著他走吧!”

列車傾斜角度在變大,向下滑落的速度越來越快,尖銳土石將年輕母親的手劃得血肉模糊,她忍痛儘可能趴下,單薄起伏的肩背亮在巫嶸眼前,這是一條通往生門的道路。

車馬上就要墜崖了,只要踏上去就能逃脫生天。

巫嶸沒有說話,眼神沉了下來,顯得神情更是冷峻。他餘光瞥見外面急急衝到近前的道士,顛了顛手裡的小孩,毫不遲疑巧勁向外一拋。正正砸在了道士著急忙慌伸出去接的手上。

身受重傷的道士一個倒仰,巫嶸早已回頭,使盡全身力氣,重重一腳揣在列車和階梯交界處。

咣!

匆忙擺出來的摺疊梯固定不穩,巫嶸力氣大,兩腳就踹的它鬆動。這時列車傾斜的超過四十五度,人都難以在上面站立。緊抓著扶手,巫嶸狠踹上最後一腳,階梯終於掉落,卡住腳的那名母親墜落,被同時趕過來的乘務人員們接住。

“小夥子快跳下來!車要墜崖了!”

列車長焦急在下面喊,巫嶸身體晃了晃,現在的列車就像撞上冰山沉沒的泰坦尼克號,保持平衡極為艱難。瞄準落點,他鬆開扶手縱身一躍,呼嘯的風從身旁掠過,就在這時巫嶸背後突然傳來森寒冷意。他看到列車長僵硬呆滯的臉,聽到眾人驚呼。

“小心背後!”

跌倒在地的道士用盡最後的力氣擲出桃木劍,他力氣不支,桃木劍從巫嶸身側劃過,墜入深淵。

刻骨寒涼凍結了巫嶸的身體,耳畔是風聲和鬼童陰魂不散的冷笑。

“王,我抓住你了。”

下一秒,巫嶸被鬼童抓著,同列車一起摔下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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