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正在崩裂, 這座立於懸崖上的亭子也搖搖欲墜,大鬼的血痕能防住一切鬼怪,卻防不住地面崩裂損毀。靠近懸崖的部分最先碎裂墜落, 經幡絲綢斷裂砸下,蛛網般飛速蔓延的裂縫幾乎是追著巫嶸和慧心的腳後跟。亭子不大, 巫嶸一個呼吸間就跑到了出口處, 緊接著他卻驟然停住步伐。

嗡嗡嗡——

閃爍的瑩綠光芒似鬼火飄忽,那只怪異的黑蟲正飛在他面前, 攔住了去路!劇震中亭頂木料碎塊和凝結的灰塵撲簌簌下落,巫嶸眼睜睜看著亭柱與頂端交界處雕琢的獸首同經幡從黑蟲頭頂掉落, 卻沒等碰觸到它身周就盡數灰飛煙滅!

騰起的塵埃霧氣中黑蟲身影模糊不清,唯有那點幽綠光芒一閃一閃,就像黑暗中窺伺的鬼眼。蠱種一刻不停使勁向巫嶸傳遞恐懼害怕的情緒,它原本一直泛著淡橘光芒,但現在光芒盡數泯滅, 就像一粒灰白色不起眼的石粒隱藏在巫嶸心臟深處, 裝死般一動不動。

巫嶸從未見過蠱種如此作態,就算直面大鬼的時候它也沒有怕成這個德行。巫婆從未說過蠱種會有天敵, 按理說蠱種才是世界上一切毒蟲的天敵。

若不是巫婆認知錯誤,就是這只黑色的蟲子, 實際上並非昆蟲。

“阿彌陀佛。”

慧心也看到了攔路的黑蟲,他面色慘白, 似乎認出了黑蟲是什麼, 脫口而出:“摩尼撐瓦,是除穢寶珠!”

說著他來不及解釋,迅速用右手拿出紅紫木魚,不顧珍惜將它向地上用力一摔!

“嗡——”

經咒般恢弘盛大的鳴響聲從木魚中傳來, 紅紫木魚碎裂八瓣,金蟬從中飛出。不比初見時璀璨,金蟬光芒黯淡,翅膀只剩下一對,飛起時不再有金粉掉落,但它出現的瞬間,平和安詳的氣氛仍將此處陰氣鬼氣全都驅散的一乾二淨。一直緊盯巫嶸的黑蟲似乎失去了目標,搖搖晃晃四處飛舞起來。

“快走!”

趁此機會兩人衝出藏亭,前後腳的功夫山石震動轟隆巨響,亭子連同那塊岩石全都崩毀墜落,數道空間裂縫出現,強悍的力量將黑蟲連同亭中那尊幼童屍骸盡數吞沒。整座荒山都在崩毀,飛速蔓延的裂縫緊咬在巫嶸和慧心身後,兩人奔出數米,焦躁不安來回走動的龐大黑惡犬出現在山路上。

慧心大驚失色,正要丟擲自己手腕上的念珠,巫嶸卻徑自向惡犬魂跑去。

“汪哐!”

體型龐大如雄獅的惡犬魂低頭躬身迎巫嶸騎上來,面對略顯遲疑的慧心它不耐汪哐咆哮,咬住他直接往背上一甩,隨後大狗撒開四爪,如一團漆黑雲霧般向山上奔去。它的速度極快,轉眼間就將崩毀裂縫甩到了身後。

大狗脖頸肩胛處略微凹陷,人坐在上面非常平穩舒適。巫嶸坐在那裡,慧心只能坐在稍靠後的脊背處,單手攥著狗毛穩定身形。他面色比之前更差,蠟黃如金紙,唇角青紫,不斷流血。木魚金蟬死亡對他造成很大反噬,好在眼睛還很有神明亮。

“阿彌陀佛,巫施主能訓導惡犬魂向善,是大功德。”

慧心氣息不穩,還為剛才那一幕心驚肉跳,聲音倒還算清晰。

“除穢寶珠是什麼?”

巫嶸還在想剛才那只令蠱種恐懼的漆黑蟲子,看慧心的模樣應該是認識它的。

“敢問巫施主,剛才巖壁上是否是一尊三頭六臂的佛像?”

巫嶸點頭,慧心眉頭一皺,嘆息道:“那就對了,這有很大可能是班丹拉姆的塑像,也就是吉祥天母。”

“吉祥天母是藏傳佛教中非常重要的女性護法神,有慈善相和忿怒相,忿怒相兇惡猙獰,有三面六臂,身披人皮,手持盛滿鮮血的嘎巴拉碗,頭戴五骷髏冠。據傳金剛乘大護法格薩爾王征戰魔國時曾在大雪山遭遇魔國役使群鬼圍攻,危急時吉祥天母呈忿怒相側騎騾子從血泊中飛行而出,賜予格薩爾王除穢寶珠降服群鬼。”

慧心重傷未愈,講話時斷斷續續,氣息不穩。在講述完這些後見巫嶸仍沉默盯著他,不言一詞,慧心苦笑,終於坦誠:

“這次師父派我來到444號天坑,是因為覺察到它和大天坑之間的裂縫加深,師父擔心會有大天坑中的鬼物透過裂縫來到人間,讓我前來探查的。”

“我也沒想到竟已有邪物進來了,多虧巫施主仗義相助,否則人間將再遭浩劫。”

慧心態度極為鄭重向巫嶸行了一禮,巫嶸注意到他左臂凝結的石膏差不多都在顛簸中脫落,露出的卻是森森白骨,沒有丁點血肉。巫嶸想起當初在下水道發現的蘇晶晶身體上也有一層白色滑膩石殼,傅清認出那是石膏。而蘇晶晶的肉·體是劉虎所殺……

“劉虎和大天坑有聯絡?”

似是沒想到巫嶸會往這方面想,慧心一愣,吱吱嗚嗚有些猶豫。如果是苦禪大師只要露出意味深長微笑就能代表一切回答。但慧心畢竟是第一次自己執行任務,還很稚嫩,堅持出家人不打誑語從來不撒謊的。再加上巫嶸救他一命,兩人也算是生死相交。

遲疑片刻,慧心終於小聲道。

“你不要告訴別人哇,實際上師父也還沒有把握。但劉虎手上的膝骨鈴是藏密那邊慣用的法器。央金卓瑪更是傳說中的東西,據說只有轉世活佛才能驅使,我都沒有見過的。”

慧心指的是那只不斷冒出石膏的白色天牛。

“你聽過《阿姐鼓》的故事嗎。”

阿姐鼓講的是一對藏族姐妹,姐姐在妹妹年幼時便離去,妹妹日思夜想,唱歌思念姐姐,長大以後才知道姐姐去了哪裡——她被製成了人皮鼓。

“我師父說,其實妹妹也死了。”

說起苦禪大師時,慧心聲音更小了,多虧巫嶸耳朵靈才能聽清:“妹妹日夜哭泣思念姐姐,哭瞎了自己的眼睛。後來她出發去尋找姐姐,卻因為失明跌入泥坑死亡。但妹妹的靈魂無比純潔,感動了吉祥天母。吉祥天母施下大弘法,讓骯髒汙穢的泥潭中生出純淨潔白的泥液,一隻通體純白的天牛從泥液中誕生,這就是妹妹靈魂的化身,被藏區人民尊稱其為央金卓瑪,意為純淨美麗的女子。而這些泥液就是石膏液,藏民們從此發現了石膏。”

說到這,慧心也有點尷尬:“故事可能有虛構成分,但央金卓瑪是真正存在的,它和除穢寶珠一樣,都是最能驅邪誅魔的法器。”

“444號天坑和幽婆曇大天坑相連。”

看巫嶸仍神情淡淡,慧心下了劑猛料:“提燈鬼王行跡異常,師父懷疑幽婆曇大天坑出了問題,才派我來444號天坑看,果然如此。當年是達賴喇嘛西瑪嘉措封印的幽婆曇大天坑,現在膝骨鈴,央金卓瑪,除穢寶珠重出世間,幽婆曇大天坑肯定出問題了!”

說到這慧心憂心忡忡,坐立不安:“必須趕快出去將這件事告訴師父才行!”

“不對勁。”

巫嶸忽然道,從剛才到現在他一邊聽慧心講述,一邊不忘觀察周圍景象。按說以惡鬼犬的速度應該很快就能到達半山腰,但到現在已經快有三四分鍾,他們仍在山路上。剛才經過的那棵暗紅色的猙獰枯樹巫嶸記得,這已經是第三次看到了。

“是鬼打牆!”

慧心聰明靈慧,聽巫嶸一說便失聲道:“糟糕,恐怕是天坑縫隙空間不穩即將崩裂,要被併入到幽婆曇大天坑了!”

亭邊深淵下極深處就是通往幽婆曇大天坑的縫隙,巫嶸看到的濃黑霧氣全都是從縫隙中溢位來的。現在荒山不斷崩裂,已有半面崩塌墜落深淵,深淵正在吞噬這處空間!不知何時空中瀰漫的黑霧越來越多,到現在已看不清五米外的道路。

“汪嗚——”

“停下。”

鬼犬喉嚨中發出戒備低吼,聽從巫嶸的命令。不能再這樣漫無目的的跑了,得想個辦法突圍才行!

“阿彌陀佛,如果金蟬還在,它可以為我們指引方向。”

慧心下狗時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一路顛簸他傷勢更重,全靠意志硬撐著,到現在終於撐不住冷靜,露出一絲慌張,語速很快:“這是幽婆曇大天坑封印外圍的霧氣,能封印迷幻一切鬼怪!”

怪不得惡鬼犬也陷入了鬼打牆中,這種黑霧就是專門針對它這種鬼物的!巫嶸身為養鬼人身上的鬼氣也很重,兩人一狗中唯有慧心才能走出去。

巫嶸不動聲色看向慧心,小和尚正絞盡腦汁想辦法,焦急的要命,沒有將他們拋下獨自離開的意圖,緊張中語速越來越快,跟蹦豆似的:“唯有至純至聖的佛寶道寶才能辨別方向,但師父給我的法寶都被我用光了。”

“用這個行嗎。”

巫嶸沉吟片刻,從手腕上解那串舍利佛珠給慧心看。

苦禪大師給的舍利佛珠,能算的上佛寶嗎。

“你,你你你,你怎麼會有這個!”

慧心差點兩眼脫框,震驚到語無倫次,滿臉都寫著‘你難道深藏不露也是個和尚嗎!’‘佛緣這麼深厚為什麼你不來做和尚!’,但現在形勢危急,周圍空間裂縫越來越多,甚至有之前被吞噬,卻沒被攪碎泯滅的山石枯樹從空間裂縫中掉出來。

空間裂縫能出現在任何地方,原本還算平坦的山路上到處鑲嵌著歪倒一半的枯樹巨石,眨眼間變得面目全非。不能再耽誤時間了,慧心急急道:“可以,不用全部,只用三顆就行了。”

他先恭恭敬敬從巫嶸手中接過那串佛珠,從上面拆下來三顆,並抽出了串佛珠的線,系在自己和巫嶸的手腕間。

“一會你要閉上眼,別睜開。”

慧心叮囑道:“你有鬼眼,咱們要把影響降到最低。”

“它怎麼辦。”

“這——”

興奮的慧心這才想起鬼犬,為難思索道:“它是你的鬼犬,無論你和它距離多遠都能瞬移到你的身邊。這是鬼犬的特性,但這裡是天坑狹縫,不好說。”

巫嶸看向鬼犬,大狗安靜蹲坐在他身後,尖耳側向巫嶸,目光沉靜忠誠。它似乎覺出了巫嶸的猶豫,用溼漉漉的鼻頭輕觸巫嶸肩膀。

“汪嗚。”

“你能做到?”

碰觸間巫嶸隱約明白了鬼犬的意思,無論他在哪裡,鬼犬都會趕到他的身邊。

時間所剩無幾,巫嶸下定決心,他收起青靈蠱,閉上眼,手搭在慧心的肩膀上。只聽慧心低聲念了句佛語,身周原本陰冷沉重的空氣瞬間變得溫暖祥和起來。靠近深淵的一側仍在不斷崩裂,兩人緊靠著山壁行走,慧心走的並不快,巫嶸跟在他身後。

閉上雙眼,其他感官變得更加靈敏。

巫嶸似乎聽到若有若無的囈語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有男有女,有哭有笑,聲音雖小卻具有魔力一般纏繞在他的腦海中,令人精神恍惚,心智動搖,想要融入到那些囈語聲中去。但這一路上每過一段時間,慧心就會唸誦佛經,暖意壓過囈語。

巫嶸心中默數著次數,當慧心唸誦過三遍佛經後,又過了一會,他停下了步子。

“到了嗎?”

巫嶸詢問,但等來的卻是一片寂靜,甚至連呼吸聲都不知何時消失了。詭異的安靜令巫嶸背後發涼,他沒有睜眼,而是去摸索自己手腕上系的繩。動作間忽然僵住。

繫繩還在,但卻不知何時從中斷裂了。

呼——

冷氣在面前吹拂,泛著幽微的香氣,巫嶸毛骨悚然。摸繫繩的同時,他碰觸到身前人的左臂。

並不是骨骼,而是柔軟卻沒有彈性,冰冷如屍體的肉。

不是慧心!

那一瞬間巫嶸狠厲想拔刀斬下,但心神微動間舍利佛珠發燙。巫嶸動作遲疑一瞬,毅然睜眼。他身前正是慧心,只不過可能耗費精力太多,他雖然仍僵立在那裡卻已經昏迷,如果巫嶸剛才沒有停手恐怕慧心已經被他砍成兩半了!巫嶸甚至能聽到輕微鼾聲,慧心還活著,沒有出事。他又低頭去看慧心的左臂,入眼確實仍是骷髏手臂。

那他剛才摸到的是什麼?

左手,巫嶸看向自己的左手,掌心中源自大鬼的血仍未乾涸,溼冷冰涼。他再次用左手摸向剛才握住的地方,再次碰觸到那冰冷溼軟的手臂——不是慧心的,只是和他的手臂幾近重合,現實中他握到的地方什麼也沒有!

巫嶸額頭上冒出一層細密汗珠,電光火石間他意識到了什麼,睜開左眼鬼眼,眼前正對上正對上張一半骷髏,一半碎肉的臉!

駭然過後巫嶸猛然意識到,這正是那曾在亭中見到的,身旁紅羊皮與經幡的孩童屍骸,染了大鬼鮮血的手握到的正是他的手臂!兩人是貼著山壁走的,孩童屍骸歪歪斜斜,正卡在山壁和慧心身間,手臂幾乎和慧心重合。屍骸手腕上一圈血,正是被巫嶸握過的地方。

巫嶸正對著他的臉,屍骸臉上的肉被空間裂縫颳去了一半,露出其中蜜色骨骼,看起來極為詭異恐怖。屍骸出現恐怕和那些被空間裂縫吞噬又吐出的山石枯樹同樣,但正巧落到他們身前,實在是太巧合了。

巫嶸心中忽然一悚,屍骸和怪蟲都是同時被空間裂縫吞噬的,現在屍骸出現在這裡——

那怪蟲去哪了。

咯啦——咯啦啦——

骨骼不堪重負地摩擦碰撞聲從屍骸中響起,不知在亭中多少年的屍骸經歷這番折騰後終於潰爛毀壞,他的肢體四散掉落,頭顱滾落,打著轉滾到巫嶸腳邊。原本就不剩多少的皮肉碎了一地,幾乎只剩下個光禿禿的蜜色頭骨。黑洞洞的眼正望向巫嶸方向,被摔得嘴微微張開。

在巫嶸緊張注視下,一星幽綠突然從其中亮起。

是怪蟲!它躲避空間裂縫暴力,藏到了屍骸的口中!

看著幽綠熒光越來越亮,怪蟲正在從屍骸的口中向外爬,巫嶸已經感到從心臟處泛起的恐懼冷意,逃,快逃,蠱種濃烈的恐懼要讓他立刻轉身逃跑。但巫嶸沒有動,怪蟲飛行速度太快,衝著蠱種而來,就算拋下慧心巫嶸也逃不掉,這次可沒有第二只金蟬了。

巫嶸大腦一片空白,這一瞬間似乎有無數畫面從他腦海中掠過,孩童屍骸,大鬼的血,慧心的話,種種種種,下一刻巫嶸動了,他飛快俯身,染了大鬼鮮血的左手啪地拍在頭骨口上,掌心觸之熾熱難忍,是怪蟲的溫度,但大鬼冰冷的血卻將這熾熱完全化解。

巫嶸趁機將左手中的血盡數抹到骷髏頭上,著重在它的口鼻眼眶,一切能通向外面的地方。順勢將它的下頜骨向上一抬,徹底給它閉上了嘴。咔噠一聲,骷髏微張的嘴合上,蜜色骨頭上到處都是大鬼的血,氣勢森森。怪蟲再沒了動靜。

巫嶸身體晃了晃,差點坐到地上,竟有種虛脫感。幸好他猜測不錯,或許他一開始就想錯了。除穢寶珠針對的是世間最陰邪的事物,蠱種算是陰氣最重的那個,但無論如何都比不過大鬼的血。現在巫嶸將鬼血全都塗到頭骨上,除穢寶珠自然會將注意力放到頭骨上面。

也有可能大鬼怨氣陰氣太重,遠超過除穢寶珠,所以將它鎮壓了。

無論怎麼說,危機暫時解除,幼童的頭骨不大,巫嶸揣著它卻覺得抱了一個定時炸·彈。他四處觀望,正看到之前幼童骸骨抱在懷中的石匣子也掉在面前,原本密封的石匣被磕開個口子。裡面的東西散落出來,是一柄有小臂長的,似是用人骨製成的號角。

巫嶸將號角塞回石匣中,彎曲部分留下的空隙正好能將頭骨塞進去。塞好蓋蓋,巫嶸拿出金箔沿著石匣縫隙封了一圈,聊勝於無。骷髏頭留在這他也不放心,乾脆帶去找大鬼。一切都收拾好後巫嶸將石匣放到揹包中,把幼童屍骸收到一處用那張紅羊皮包起來,同樣收好。這種只能用鬼眼看到的骸骨奇特的很,正常看還以為巫嶸包了一團空氣。

巫嶸動作很快,一切都掃蕩清後不過才幾分鐘。此時荒山上連綿不斷地震動停止了,離開了黑霧區域,巫嶸清晰感受到大鬼的存在,就在半山腰。

打了個呼哨,黑惡犬龐大身軀竟從他的影子中躥了出來。巫嶸愣了一瞬,去喚慧心,見他睡得死乾脆一起拎上犬背,向半山腰趕去。大鬼犬速度很快,沒了障礙轉眼間就要到達目的地。放眼望去滿目猩紅軟綿,土地比別處足足高了一寸,血腥味濃的令人作嘔。

“嗚嗚——”

鬼犬不安警惕低吼,大鬼的威勢殺意凜冽如刀,旁人不能靠近分毫。

除了巫嶸。

“你留在這看著他。”

巫嶸獨自下狗,安撫拍了拍狗頭。就連他都為這無比駭然兇悍的殺意驚得心神震顫,半山腰發生了什麼,大鬼怎麼樣了?懷著擔憂焦慮,巫嶸獨自走進這片猩紅世界。這層高過別處的紅土實在軟綿黏膩的過分,就像被大雨浸透的泥潭,巫嶸深一步淺一步向上走,每一步都能感到腳下泥土的黏著。

不知是不是錯覺,這些血色泥土似乎在微微蠕動。

巫嶸步子一頓。難道說這些都是血泥?

再往前幾步,一具碩大的,堪比小牛犢的狐狸狼狽倒在血泥上,呼吸微弱瀕死,它渾身是傷,狼狽不堪,腿和身子以不正常的姿勢彎折扭曲,奄奄一息,完全沒有之前的風光狂妄,讓人禁不住懷疑它的對手究竟有多麼強大殘暴。

但巫嶸注意力完全沒放在狐狸身上,他看向前方,那無論何時都無比挺拔,煞氣殺意縈繞的血色身影。

大鬼站在一座崩裂的墳堆前,靜默站立,越來越大的陰風呼嘯而過,他的長髮在空中飛揚。不知怎的,巫嶸覺得此刻大鬼的背影格外寂寥孤獨,似是天地間只剩下這一抹鮮紅。而大鬼身形越□□緲,彷彿隨時會融入到這片血色中,隨風而去。

巫嶸安靜站立,沒有去打擾。這時他忽然覺得兜裡有什麼東西在顫動,是傅清給他的染血紙鶴。陰風越來越大,紙鶴彷彿真有生命般隨風而起,在巫嶸身周飛旋。巫嶸正因紙鶴的異常而驚詫,下一刻他的眼前卻全都被冰冷猩紅佔據。

頃刻間,大鬼已來到了他的面前,滿身殺戮戾氣未散,大鬼周身氣勢太凌厲,如同血色暴君令人恐懼。這是生命受到威脅後本能畏懼,想要逃離。

嗜血兇厲強大的鬼怪就在面前,能輕而易舉取走他的性命,但巫嶸卻沒有後退。

黑髮傾瀉而下,垂在巫嶸肩頭,大鬼將他抱在懷中。世界似乎在這一刻變得安靜起來,巫嶸感官中全是大鬼身上的血味,血腥中摻雜著淡淡的松木香。纏了鬼發的手指被勾住,摩挲,大鬼十分安靜,和剛才那個渾身瀰漫著血腥煞氣的殺神判若兩鬼。

巫嶸不知道大鬼經歷了什麼,也不知道像他這種鬼怪是否還有感情,但此刻的大鬼卻莫名讓他想到初見時的惡鬼犬。彷彿就算他什麼都不做,只是呆在他身邊就能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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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風越來越大,如洪流般環繞著一人一鬼,漸漸地大鬼的身形越來越淡,他回到了巫嶸的左臂中。劇烈震動再次傳來,源頭卻不是荒山地下,而是紅褐色蒼穹。染血紙鶴飛起的地方陰氣洪流如龍捲風般籠罩荒山,天搖地晃飛沙走石,如同世界將要毀滅一般。

下一刻,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捻住空中飛舞的紙鶴,一清俊身影從暴風中出現,狂風呼嘯,吹得他的衣衫在風中獵獵作響,卻並不狼狽,反多了幾分沉靜從容。狂風中的男人黑眸中只有巫嶸的身影,目光從他渾身鮮血掃過,隨後向巫嶸伸出手。

“巫嶸,我來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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