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

巫嶸漠然道, 然後就覺手中權杖一僵,那些細微話語聲盡數消失了。沒過多久,一道越來越響亮的啜泣聲從權杖裡響起, 權杖的話語裡滿懷喜極而泣般的激動與幸福。

‘道格,哦, 您竟然記得我的名字。這是多麼大的榮耀啊, 我不過只是柄權杖而已,還能再奢求什麼呢?就算您只在用到我的時候才想起我, 這對我來說也是莫大的,難以想象的殊榮了, 嗚嗚!’

權杖感情實在太充沛,說著說著就又哭了起來。一時半會巫嶸竟分不出它究竟是發自內心還是陰陽怪氣,不過這不重要,畢竟對他而言這不過是個不可信的工具杖罷了。

“我要你劃開怨氣屏障。”

巫嶸命令道,也是一種試探:“讓我進去。”

‘樂意為您效勞, 不過就算受到懲罰, 忠誠的道格還是要說,您現在趁機把那個奇奇怪怪的天師弄死是最佳選擇, 哦,讚美您, 希望天師有事。’

絮絮叨叨的權杖在怨氣屏障上一劃,原本堅硬不可摧的屏障就像黃油碰到熱刀, 輕而易舉劃開了一道缺口。奇異的是怨氣並未從缺口處向外洩露, 猶如摩西分海般,從這裡到鬼童處的怨氣分開一條足能讓巫嶸進入的道路。而這時符陣的反應越來越大,整個符陣都在震顫不停,符火如鳳凰火焰熊熊燃燒, 幾乎將整個峽谷都化作了一片火海。

形勢危急如此,傅清和南終於不打了。他們一前一後落到巫嶸身旁,傅清一落地目光就釘死在巫嶸手中的權杖上:“邪物。”

‘看什麼看,再看戳瞎你的眼睛,臭傻逼。’

權杖毫不示弱,扯嗓子嚷嚷。

巫嶸:‘他能聽到你說話?’

權杖囂張氣焰立刻熄滅,溫順乖巧如牧羊犬:‘當然不能,只有最邪惡,最恐怖的存在才配聽到我說話,我是說,只有您這種大鬼物才配。’

巫嶸面無表情:‘那你還嗶嗶。’

權杖:qaq

“他已經完全失控。”

符陣中又是一聲刺耳尖嘯,傅清目光從權杖上移開,嚴肅道:“時間不多了。”

是不多了,巫嶸望向南,發現他眼睛已然半開,睫羽低垂,掩住烏黑瞳仁。巫嶸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仍被他攥在手裡的賀卡。手工賀卡有大一半化作光點,融入到南身周解封的淡淡白光中,只還剩下一小角,和那朵純白的小乾花。

這次南沒有再僵持,他邁步走進了怨念中。巫嶸第二,傅清斷後。怨念濃霧中伸手不見五指,甫一進入巫嶸就發覺他和傅清與南失散了。明明走在同一根符繩上,前後距離很近,但他們的消失在進來的一瞬間。巫嶸低頭,發現腳下踩的符繩竟不知何時變成了染滿血跡的石板地面。

嘶嘶——

龐大爬行動物與地面的摩擦聲傳來,巫嶸回頭,發現是渾身漆黑腐爛,粗如千年古樹的蟒靈。它直衝衝向著巫嶸爬來,不閃不避要從他身上碾壓過去。正常人這時都會下意識躲閃,但巫嶸沒有動。蟒靈穿過他的身體,急匆匆向著前方爬去。

是幻覺。

不用看都知道,蟒靈趕赴的方向定是庫庫卡被惡犬反覆吞噬的場景。巫嶸看向自己的手,銀白權杖仍在手中,鑲嵌在杖身上的翡翠寶石閃閃發光。他若有所思拿起權杖,試探般故技重施衝面前幻境一劃。無形的水波紋盪漾開來,幻境竟真在他面前緩緩消失,回到狂風怒吼,黑霧瀰漫符火燃燒的現實。

他仍站在符繩上,兩側是萬丈深淵,只要剛才巫嶸稍一躲避恐怕就會墜落下去。但明明回到了現實,傅清與南卻仍不見蹤影。

‘好久不見真實幻境了。’

權杖小聲感嘆道,情緒有點複雜。巫嶸發現它很喜歡嘮叨,就像上了年紀,藏了一肚子故事的老人。不用人多問就主動叨叨起來。

‘唉,當年就這個孩子還算可愛,想當初……咳咳,咳咳咳。”

權杖一通做作狂咳,話語戛然而止。就像那些討厭的,話只說一半,故作神秘的人。但巫嶸卻覺出它有幾分心虛,似乎透露了什麼不該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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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

巫嶸將這點記在心裡,暫時壓下不談,而是問道:“什麼是真實幻境。”

‘這是印第安小子和他那條大蛇的能力,很有趣,它能依照人的內心,創造出和現實幾乎相同的幻境來。’

巫嶸沒向下追問這件事似乎讓權杖有些失落,它用也不知道是遺憾還是心虛的語氣飛快道:‘如果被困者分不清那是幻境,就會被困在其中。是的,這種能力和尋常幻象不同。那是真實有一處屬於幻境的虛幻空間,不僅會迷惑人的精神,也會禁錮他的身軀,所以被稱為真實幻境。按個天師小子就是被關進真實幻境裡了。’

‘旁人無法幫助喚醒,只能靠他自己辨別真假,勘破幻境然後出來。說實話,您其實可以離開這裡,忠誠的道格保證您不會受到任何阻攔。’

權杖殷勤嘟嘟囔囔:‘印第安小子瘋了,現在可不只是怨念化身那麼簡單了。他從大天坑裡出來,不實現執念的話,把它再趕回去可是個麻煩活。再者說,大天坑裂縫的變化也不只是印第安小子引起的,算不上罪魁禍首。’

巫嶸敏銳捕捉到關鍵點:“罪魁禍首是誰?”

‘大天坑是不會允許它的祭品逃離的。’

權杖狡猾閃爍其詞:‘它會將祭品抓回去懲罰,是的,大天坑還是很蠢又很容易生氣,當它看到逃跑的祭品竟然大搖大擺出現的時候,很容易失去理智,做出把一個聽話祭品放出去,給他力量,讓他去追另一個祭品的愚蠢舉動。’

聽話的祭品,逃跑的祭品。

巫嶸心略沉了下去,牽扯到大天坑,眼前局勢向著更糟糕的方向滑落。就像遊戲時選錯了方向,從簡單難度晉級到了噩夢難度。眼下巫嶸手裡只有柄來歷不明的權杖,能交付信任的兩人目前狀況恐怕比他更糟糕。但危險與艱難的認知並沒有讓巫嶸退縮。

他眼底閃過一瞬黑芒,隱隱顯出九星鬼王憤怒咆哮的虛影,隨即被黑暗淹沒。巫嶸的實力仍在變強,不比在屍洞下的飛速提升,較慢卻勻速穩定的增長讓巫嶸更適應習慣。

他並不能完全確認這些力量來自哪裡,和之前靈魂解封力量暴漲的感覺不同,彷彿有無形純粹的能量從四面八方而來,透過巫嶸身體每個毛孔進入他的體內。

剛才激戰時他就不自覺在吸收運轉這些能量,所以在催魂幡裡能輕易吞噬鬼王和數十鬼將。毫無疑問,那些都是純粹陰性的力量,不帶半分雜質情緒,陰寒冰冷。雖然因為符陣消耗掉部分,又因巫嶸讓陰陽二火融合,維持了微妙的平衡。

但當他和洛十一戰鬥時,那種不斷湧入的力量仍讓巫嶸體內達到了某個臨界點。還好傅清到來,巫嶸從他身上攫取到了足夠多的陽氣,將其壓制下去。但現在越是接近符陣中心,這種能量湧入得越快越多,巫嶸有理智地控制吸收能量的速度,但影響仍漸漸表現在他身上。

巫嶸眼瞳漆黑,深不見底。和權杖對話間巫嶸已經走到符陣中央。原本濃黑不可見的怨念現在對他來說就像稀釋過的霧氣,層層漆黑怨念如帷幕逐漸揭開,一襲血色映入眼簾。傅清和南站在那裡,背對背而立。傅清手拄桃木劍,閉目而立,眉心緊鎖,唇角抿成一條直線,似乎在和某種力量對峙,薄薄黑霧籠在他的印堂處,不詳驚悚。

而南的情況則更加糟糕,巫嶸沒有再靠近,臉色沉了下來。因為他看到血衣大鬼的懷中正抱著一個孩子。

說是孩子,其實更不如說是怪物。黑灰色的爛肉掛在骨頭上,鮮紅內臟滑出腹腔,骨頭上能看到野獸撕咬留下的痕跡。

‘我等了你好久。’

雖然他的聲音仍沙啞刺耳,如夜梟啼鳴,但不難聽出孩童是在撒嬌。他沒多少肉的指骨抓住大鬼的衣袖,脫框的眼球裡有幾分惡毒,也有幾分天真。

‘傅清南,陪我玩遊戲好不好,就玩你教我的那個。’

鬼童咯咯笑著,將手裡的東西聚到大鬼面前,那是一個手機。但在對方長久沉默下,鬼童不再笑。缺了幾塊肉的青灰小臉面無表情,露出幾分驚悚兇光。但他說話時沒有表現出來,仍然在竭力假裝作正常的男孩。但他的演技拙劣得如同裝作小紅帽外婆的大灰狼。

‘你為什麼不不說話,是覺得我煩嗎?’

鬼童失落垂下頭,低啞道,聲音發顫。忽然間他恍然大悟般倒抽一口氣,激動道:“我明白了,是因為這部手機上沒有遊戲,對嗎。”

“是的,一定是這樣,老天,我怎麼會犯這麼愚蠢的錯誤。”

鬼童自問自答,巫嶸見他從腳下符繩處隨手一爪,一個灰白色的,茫然的人類靈魂就被鬼童抓在了手裡。

“先生,為什麼您的手機裡沒有貪吃蛇呢?”

鬼童故作出來的禮貌可愛口吻中透出邪惡兇狠:“真不該,這真不該。您說,您去做那條貪吃蛇好嗎。”

說著,鬼童乾癟單薄的嘴唇裂開大大的笑容,將手中靈魂向著手機塞去。但就在靈魂即將碰到手機時,一隻手讓鬼童的動作停止,彷彿按下了定格鍵。

蒼白半透明的大手落到鬼童的頭上,不顧他滿是血汙的頭髮,輕輕揉了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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