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以白袍成金,以銀枝作木,以烏髮化水,以權杖為火,以皮囊載土。他立於坤,向於乾,是溝通天地的媒介,是連結萬物的使者,也是發號施令的神員。

當權杖舉起,象徵銀枝點燃了火種,木生火;自權杖落地,寓為火種埋入了黃土,火生土。

黃土承接白袍,孕育生命和金屬,是為土生金;金屬熔鍊髮絲,構築水流與起源,是為金生水。

待銀枝著水,萬物生髮,即為水生木。

至此,外五行迴圈落定,天地人三元合一。他開口,鬼神俱驚;他動手,風雷湧動。用天道之力,行天道不能行之事,是神職者的特權。

言出法隨。

紀斯說“此路不通”,那麼此路即使四通八達也能繞成鬼打牆。一念山崩地裂,一念海枯石爛,這連妖魔都不得不避讓的言靈之力,豈是一群碩鼠能抵抗的咒令!

以碩鼠之血為媒,一層無形的力量沿著寧原山脈的輪廓光速擴散。好似疾風掠過,緊挨的枯木發出嗶啵輕響,蕩起縹緲浮塵。

力量繞圈閉合,守護結界生成。一杖之力,紀斯徹底割裂了生與死的界線。

他拔出權杖,駐足在結界前,氣息出塵得不像個凡人。

耳畔傳來熟悉的聲音,許是紀斯一杖下得太快太狠,司諾城怔愣三秒才道:“你……把別人家養的竹鼠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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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鼠?”紀斯側身,決定給司諾城開開眼界,“你再仔細看看這是什麼,若不是我下手快,它就要撲上來咬我的腿肉了。”

路燈昏黃,但光線足以照亮地上的一坨物什。只見它躺在血泊裡,粗糙的皮毛沾滿了泥,鋒利的四爪劃拉地面,一抽一抽的像是還沒死透……肥耳、長尾、尖嘴,這模樣分明是一隻老鼠!

還是一隻足有二十斤重的碩鼠……

司諾城抿唇:“這東西可真是少見。”

“少見?”紀斯笑了,舉起權杖指著山林道,“你再仔細看看那是什麼,要不是我下手快,它們已經在啃你的骨架了。”

聞言,司諾城直覺不對,他豁然抬頭朝山林望去。下一秒,就被眼前的場景刺激得寒毛直豎,連鳳眼都瞪大了幾分:“這……”

作為一個常年靠譜的老大哥,他本能地擋在紀斯面前。

碩鼠!

密密麻麻、漫山遍野的碩鼠!

它們每一隻的個頭都不比死去的那只小,此刻挨挨擠擠地堆在一起,猶如黑色的潮水越壘越高,正瘋狂地抓撓著什麼看不見的東西。

對,看不見的東西……

司諾城發現,寧原山脈的山腳附近彷彿建起了一面透明的城牆,綿延萬里,堅不可摧。它牢牢矗立在山脈與鄉鎮之間,隔絕了碩鼠和人類接觸的所有可能,又高高延伸往天穹頂端,縱使碩鼠不斷堆積,凝成可怕的雲梯,也摸不到翻越的邊緣。

無形、透明、堅硬的隔離牆,是……鋼化玻璃嗎?

不,要真有鋼化玻璃,之前的碩鼠是怎麼闖進來的?更何況,在人來人往的路上建鋼化玻璃隔離牆,確定不會激起民憤嗎?

所以,這到底是什麼?

突兀地靈光一閃,紀斯的話語竄入腦海:【要不是我下手快,它們已經在啃你的骨架了。】

要不是我下手快……下·手·快?等等!

“無論你想問什麼,現在請收聲。”紀斯繞過他上前,與碩鼠面對面,“無論你看到什麼,一定要閉嘴。我要給山脈洗個澡,祛晦。”

古老的寧原山脈,本該有山神護持庇佑。可惜大山守了人類數千年,給予食物、作物與礦物無數,得來的回饋卻是偷獵、濫墾和發掘。

積年累月,善因結不出善果,硬生生磨滅了大山的最後一絲靈性。山神潰散,歸於天地,煉獄的萬魔窟敲開壁障,前來收取人類結下的惡果。

人間共業,自作孽不可活,可有些良善不容淹沒。

紀斯舉起權杖,鬆開手指,就見大杖穩穩地懸浮在空中。在司諾城難以置信的眼神裡,紀斯由下往上地輕抬雙手,託高的是權杖,承載的是山河。

他喚道:“風來——”

語言是瞬發的咒術,一字便是一令。剎那間,狂風呼嘯而至,吹亂了司諾城的發,灌滿了大祭司的袍。它狂野兇悍,沿結界奔騰,颳得越來越大,氣勢越來越猛。

“風靈,送它們下地獄吧。”

呼——天地間迴盪著悠長的音,風從四面八方湧進山脈,裹挾山雪形成偌大的渦旋。枯木哀鳴,生靈同悲,野狐鳥雀的叫喚被剪得支離破碎,而啃骨嗜血的碩鼠陡然被捲起,毫無抵抗力!

它們在風的渦旋中凝成一條黑河。好比墨汁入水,漸漸染黑了整片風域。神奇的是,風能抬起以噸計的碩鼠,卻沒有取走山脈裡的一草一木。

黑風混著獸吼,扶搖而上九萬裡。從山腳到高空,似是構架了一座漆黑的大城。

“快看!那是什麼?”人聲的喧鬧傳來,山脈有多大,影響便有多廣。他們躲在屋裡迴避狂風,扒著窗戶不敢眨眼,唯恐錯過這生平僅見的怪事。

“龍捲風麼?”

“真有這麼大的龍捲風,為什麼不把樹吹起來?還有,風裡那層黑乎乎的東西是什麼?”

有人拍下照片,有人錄下影像。有人則顫巍巍地摸出手機,登上了圍脖……看看時間,瞅瞅黑風,對照數遍之後,他們開始發瘋地刪除罵人的留言,只在某條圍脖下面留下了一水的“爸爸我錯了”、“高人我給你跪了”!

同一時刻,伴隨著碩鼠被狂風清理,軍人們的危機終於解除。他們第一時間趕到傷員身邊,先止血包紮,再聚於一處往山腳撤離。

頭頂是遮天蔽日的黑色鼠群,腳下是血跡斑駁的溼滑雪地。在天與地之間,人類渺小得像一群螻蟻。

“老周快不行了!隊長!”有士兵淚眼迷濛,緊緊握住戰友的手,“腸子被拖了出來,失血過多……我連他要說什麼也聽不清了!”

“隊長,阿奇不能再移動了!”

“隊長……”

江梓楹仰起頭,眼淚倏然滑下。入隊之後,再苛刻的訓練她沒哭過,被碩鼠咬了臉她也沒哭,可現在面對戰友的離開,她忍不住。

“守著他們,原地等醫療隊上山。”沈雲霆拍了拍她的肩膀,戰友之間無需太多的寬慰,“隊醫先給重傷人員處理,輕傷人員自行包紮,其餘人跟我守夜,別讓烏七八糟的東西再靠近我們的人!”

“是!”

江梓楹面頰淌血,壓下所有的情緒:“……如果、如果世界上有神,請您幫幫我們。”聲音很低很低,被風帶得很遠很遠。

幫幫我們吧!至少讓他們活著!讓他們活下去!他們——不應該葬身在這裡!

“嗯?”

紀斯停頓片刻,末了微微一嘆。他握住權杖的那秒,寧原山脈高空的鼠群頃刻炸裂。它們暴雨般從天而降,落滿了山地和城鄉,造成了極大的混亂。

不過,紀斯沒有破壞公物的概念,也不會為碩鼠砸到什麼而感到抱歉。

生死有命,他給人類規避危險的時間夠長了,如果有人這時候不躲在家裡非要外出看戲,那麼被砸傷砸死也是活該。

權杖點地,一寸光明以紀斯為圓心,倏然朝著周遭擴散。霎時,肉眼可見的光將黑夜點燃成白晝,亮如太陽懸空,剝去了寒意,溫暖了身心。哪怕只有極短極短的一秒,也讓人產生了置身在星辰大海溫柔中的感覺。

光散開了,雪又落了下來。

世界變得極其安靜,時間彷彿停滯在這一刻,不願再往前一步。

微光消減,鋒芒收斂。長髮飄落,白袍止息,紀斯緩緩睜開眼,再度變回了溫潤如玉的青年。他的唇角依舊帶笑,他的眉眼仍然慈悲。

他看向司諾城,發現對方也看著他。眼睛一瞬不瞬,神情是難得的呆。恍惚間,紀斯感覺他身上……好像有什麼東西裂開了?

“司諾城?”

“……我想靜靜。”司大少爺深呼吸,吐氣,再深呼吸,再吐氣。沒多久,他緩了過來,眼神複雜至極,“超能力者?”

“大祭司。”紀斯輕笑,“或者你可以稱我為——天選者。”

他曾是被天道意志挑選的繼承者,而現在,他是挑選天道意志的神職者。天道的選擇,他的償還,這也是一段因果,更是相遇的意義,需要他親自兌現。

很多時候,他做出的選擇不是巧合,而是因果迴圈的必然。

所以……

紀斯平靜對司諾城說道:“你是個好人,有危險自保就行,不要衝在前面。”就像鼠群來襲時,把他擋在身後一樣。

司諾城面上不顯,心頭卻震驚了:“我是個好人?”

這特麼是什麼品種的好人卡?他人生中的第一張好人卡,還是個男人給他發的!

“嗯。”大祭司給予肯定,語氣惆悵,“善因必須出善果,再結下去就還不清了……”你我本無緣,奈何你的坑一個接一個挖,我只能一個接一個填。

或許,他早在一開始就不該鬼迷心竅地上了他的車,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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