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似乎只剩下暴雨傾盆的聲音。噼裡啪啦, 彷彿碎裂的過往、糾結的心情。
紐約,一座在美洲歷史上留下華章的大城,終究在傳奇生物的戰鬥中隕落。繁華散盡, 只餘滿目瘡痍;生靈塗炭, 百里不存聲息。
它的西北部多了一條裂谷,東南區添了一道深溝。全城建築坍圮、火光不熄, 整塊地皮下沉不止三尺,地下水正不斷湧出來,隱約有把紐約城變成“紐約湖”的架勢。
而作為戰區的外沿地域,實在看不出本來的面貌了。
它被半人馬和黑龍強勢地犁了一遍, 損壞程度堪比風化了數百年的老城, 大開大合的裂縫遍佈,中心地帶更是多了個深不見底的坑洞。
坑洞, 是半人馬的墳墓。
外側,斷了一條胳膊的索蒙失神地爬向邊緣, 直勾勾地往下方看去。有濃重的腥風自下而上吹來, 拂了他滿頭滿臉。
利卡薩死了……
索蒙不言不語,只是沉默了許久許久, 才用僅剩的手抓起身邊的塵土,往坑洞中撒去。當生死落定、大仇得報,他對利卡薩的觀感僅剩複雜。
他記得最後一幕,半人馬惡魔佇立在前, 依舊是自負的模樣,仍然是俯視的姿態。可對方卻是第一次用鄭重的語氣說:【你會比業火更強, 我沒有死在弱者手裡。】
塵埃簌簌而下,飄進了黑暗深處。一如人的思緒,沉入了無法言喻的恍惚。
我很強嗎?索蒙問自己。
不, 他並不強大,甚至稱得上弱小。利卡薩能殺死埃迪,自然也能輕鬆解決他。
可他活了下來,得到了一句“認可”。或者,這不是一句認可,而是激賞和鞭策——作為他能一擊捅穿他心臟的激賞,作為催促他成為一名強者的鞭策。
利卡薩看不見弱者,也絕不允許自己死在弱者的手裡。
為了“死得其所”,他會讓索蒙活下來,允許這個少年花時間成長,成長到真正的強者的境界,而不是夭折在他手裡。
如此,他利卡薩才算是死在一名強者手裡,成為對方的第一個極富意義和價值的藏品。
利卡薩之名最終會被銘記,而不是消失在無名之輩手中。
索蒙仰頭,渾身被暴雨沖刷得蒼白。拋棄種族和立場,他突然理解了何為戰士的信仰。如果利卡薩不是惡魔,或許他們真的會成為朋友。
可惜,世界上沒有“如果”。
【我原以為,你可以引導我,利卡薩。】
事實是,利卡薩確實引導了他。只是一句“你會比業火更強”,只是再一句“我死得其所”,就讓他在深恨他的同時感到了無形的壓力。
他追逐他的步伐太久太久,久到只是對方的一句認可,就會讓他一敗塗地。
“我恨你,無比恨你,恨不得你永墮地獄!”索蒙喃喃道,“……你該死,利卡薩。可我也佩服你,敬重你。至少,你從來不屑說謊,也不會在背後捅刀。”
不像紐約的高層,噁心到無以復加。
“我會成為強者。”總有一天!
“我會比你更強。”索蒙用僅剩的手捂住臉,他卸下了所有的堅強,蛻變得像個少年,嚎啕大哭。
“再見了,萊恩大叔。”他嗚咽道,“對不起,埃迪,請你原諒我!對不起!”
索蒙沒有看到的是,有兩抹純白的、淺淺的靈體停留在他的左肩和右肩,一個是和藹的中年人,一個是含笑的年輕人。他們的手落在他的頭頂,輕輕拂過,隨後化作點點白芒消散在風雨裡。
【再見了,索蒙。】
“再見了……”索蒙注視著坑洞,“利卡薩。”
他褪去了所有的怯懦,又在頓悟中響起了女警說過的話:【他的死刺激了我,迫使我一夜長大,放下了所有的天真。】
很多時候,現實和心願總是背道而馳。可即使南轅北轍,終有一日還會復歸原點。
這是破局,也是涅槃。唯有經歷過、捨棄過,才會迎來更好的自我。
……
大戰過後,紐約進入了日夜不休的搶救時間,也投入了對高層背叛者的審判階段。
確定利卡薩身死,黑龍是友軍,大祭司也在紐約之後,被疏散的平民和覺醒者重新步入廢墟,艱難地搜尋著倖存人員。
他們從廢墟裡刨出休克和重傷的人,再將他們一個個轉移到空地的帳篷裡。萊恩小隊忙得腳不沾地,包紮後的索蒙陷入了昏迷。
諾布林帶來的支援鎮守城外,他們嚴密地防範著嗅到腥味前來獵食的妖魔,神經繃得很緊。
數小時後,祁辛黎聯絡過的費城人員總算來到了紐約。他們望著這片廢墟之地,一時失語,緩了好久才緩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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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後又是半天過去,揹著十字架醫療箱的俞銘洋姍姍來遲。他一來就投入了搶救工作,完全顧不上找紀斯和司諾城敘舊。
傷者實在太多了……
另一端,司諾城脫離了龍形的狀態,正不嫌髒地躺在水坑裡,一副出氣多進氣少的模樣。打了一架酣暢淋漓,可體內暴漲的力量在撕扯肺腑,實在疼得很。
講真,他現在顧不得男人的面子問題,只希望能躺著就別坐著,無論如何都得緩緩。
偏偏,紀斯來到了他的身邊,頗為嫌棄地用腳踢了踢他,說道:“死了嗎?沒死就吱一聲。”
司諾城翻了個白眼:“吱。”
紀斯:……
“起來。”紀斯拿權杖戳了戳他的腿,“起來打坐,梳理能量。把它們變回一個個符文,再把符文鏤刻到你的靈魂中慢慢消化,這樣體表就不會出現紋路了。”
聞言,司諾城艱難地起身,疼得渾身骨骼都在發出脆響。
他盤膝而坐,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紀斯一如之前那樣給他護法,像是知曉他的疑惑,做出了一番詳解。
“覺醒者主修身心靈三個層次,即為小我、本我和高我的三者同體。你可以理解為修士的三大階段,比如脫胎、渡劫和飛昇。”
“小我主身,是脫胎,是人對身體、潛能和極限的掌握與提升。”
“本我主心,是渡劫,是人對自己有了一個明確的認知。知道自己是誰,要做什麼,能做什麼。”紀斯繼續道,“明白陰陽兩面,承認善惡相融,引導良知與心魔共存。比如你,認清了自己的靈魂本源,讓光暗變為一體,徹底掌握了本我。”
“高我主靈,是飛昇,是人對潛意識的發掘、深入和顯化。當你突破了意識層面的壁障,你的靈魂、能量和氣場就會相融,綜合顯化出你的本真。”
“在遠古的眾神時代,這種本真被稱為‘圖騰’——靈魂圖騰。”
“而靈魂圖騰的顯化,標誌著你的潛力天花板已經達到了‘半神’的程度。剩下要做的就是持續積累,感悟天道了。”
司諾城的悟性著實絕頂,紀斯給他理順了概念,他幾乎同步掌握了訣竅。他一邊專注地聽著,一邊梳理經絡中的暗傷。
“你的圖騰居然是龍,罕見至極。”不過,司諾城的性子頗為霸道,別看他說啥他就聽,實際上這貨的主意大得很,龍倒是跟他蠻搭。
再者,中洲那片土地的血脈若是追溯到上古時期,確實有神龍和諸神的影子。
大概這就是司諾城會投胎在中洲的原因,而現在,是他進入了“返祖”期?
想著想著,紀斯又道:“我記得,隊長的圖騰是貔貅,劍神的圖騰是神劍,狐狸精的圖騰是混沌大狐,奶媽的圖騰是萬瓣蓮……”
他不禁消了聲息,關注點一下子歪了。說起來,貔貅和龍都是死愛錢、死要錢、死賺錢的型別,這……
不知何時,司諾城平復了呼吸。他恢復如常,順著紀斯的話問道:“那你的靈魂圖騰是什麼?”
紀斯輕笑:“你猜。是一種顯化後萬分恢弘,就算是你也會被驚到失語的生物。”
司諾城看著他,沉默。
“是南方的那種會飛的大蟑螂嗎?”試探地問。
“……”你死了。
……
數日之後,紐約的高層不得不接受最後的審判。
這一天,以奧力為首的數十位高層跪在廢墟之中,而高高低低的廢棄建築物上坐滿了人。紀斯、司諾城、俞銘洋並排站在一處,看著諾布林、費城代理人、紐約新高層、索蒙宣佈對這批背叛者的裁決,以及他們最終將走向的結局——
絞刑。
在一眾成年人中,身為少年的諾布林和索蒙尤為搶眼,而他們主導了整場審判的開始、經過和結果。
在索蒙條理清晰的陳詞中,諾布林一樁樁、一件件地羅列了紐約高層的失職,並讓他們的姓名蒙上了永世無法抹除的罪孽:“你們背叛了人類。”
“刻意隱瞞惡魔的異常,允許他融入人類,允許他殘害同族。”
“殘殺退伍兵萊恩,剖取他的心臟,只為向惡魔投誠。”
“擅作主張遮蔽外界訊號,讓我們失去了第一時間疏散平民的機會。造成紐約城全毀,百萬人輕傷,近五十萬人重傷……的慘劇。”
“你們不配得到原諒!”諾布林冷聲道,“行刑!”
滿身煞氣的大兵將黑色頭罩戴在他們腦袋上,壓制住他們所有的反抗,將他們一個個送進了地獄。
為首的奧力發出慘叫,他淒厲地尖叫道:“我要上訴!我有權找律師!你們不能這麼判我的罪,罪犯也有平等!你們這麼做實在扼殺律法,實在扼殺堅菓國——不!放開我!索蒙、索蒙!我是你的奧力叔叔啊,我是萊恩的老友,你怎麼可以……”
諾布林淡淡道:“讓你這種人活著,才是扼殺律法。”
索蒙更冷:“其實我更想把你的心臟剖出來……奧力,只是絞刑,你該感謝民眾的仁慈。”
待一切結束,這批背叛者的屍體被燒成了灰,索蒙把他們的骨灰給揚了。
見狀,司諾城道:“我以為他會把東西扔進葬著半人馬的坑洞裡。”
紀斯道:“不會的,那只惡魔好歹有點骨氣,它們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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