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諾城對紀斯有一種天然的防備,發乎本能,源於直覺。彷彿凝視著深淵,懾於粉身碎骨的恐懼;好似仰望著宇宙,慨於滄海一粟的卑微。

他厭惡這種感覺!

司大少爺表面上冷淡低調,私底下競爭意識極強。他追求近乎苛刻的完美主義,凡事要麼不做,要麼做到盡善盡美。

從小到大,該心態促使他活成了“別人家的孩子”,是長輩的心頭肉,是同輩的眼中釘。

而他戴皇冠承其重,沐浴在旁人羨慕嫉妒恨的眼光中,撕掉姓氏,推翻背景,堅定地成為了他最想成為的自己。

碾壓式的優秀雖好,但也讓他失去了不少勝負欲。

直到遭遇紀斯——

他不自覺地開啟了戰鬥模式,總想著去爭個輸贏。可惜司諾城很少主動去攀比什麼,約莫是“業務能力”不夠嫻熟,導致他的做法看上去有點……幼稚。

不過,習慣惡性競爭的紀斯陡然落入良性攀比的境地,他的做法也不見得高明。

幼稚鬼vs不高明,光是開個車,都能開出“**”和“反彈”的意味。

司諾城象徵性地問了一句:“去哪?”盲猜回家。

可他萬萬沒想到紀斯是個狠人,只見對方掏出一本旅遊地圖冊,指著一處位置說道:“中洲錦江省廣緣市鯨渡港。”

司諾城:……

眼下是中洲西,目標在中洲南,遠跨大半面國土的行程,需要的是飛機而不是越野。他懷疑對方在為難他,並且掌握了充分的證據。

果然,這個既沒帶錢也沒帶行李的男人微笑道:“不方便的話就送我出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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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波他熟!

先報出一個超乎意料的高價,再退而求其次說出預期的定價,以兩者之間巨大的落差來表現出“我給了你天大優惠”的姿態,本質上是“我佔盡了你便宜”的真實。

明明最終目的是出城,偏偏說要去南部鯨渡港……

呵,跟我裝?

“方便得很。”司諾城一腳踩下了油門,“你敢說,我當然敢送!”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等爺給你送到鯨渡港,不僅要踹你下車,還不給你支援一分錢!呆那兒晾著吧!

司諾城開啟導航定位鯨渡港,愣是把越野開出了賽車的威風。罰款不罰款的不重要,關鍵是想讓說大話的吃點教訓長記性。

“怎麼稱呼?”

“紀斯。”大祭司的語氣帶著一絲緬懷,“正綱肅紀,於萬斯年。”

端正朝綱,嚴肅紀律;海晏河清,基業長遠。

江南紀氏對長子長孫最深切的期盼,沉澱在他的名字裡,貫穿於他的人生中。只是世事無常,他“死”在弱冠,往復輪迴。

日月如梭,倏忽千載。王朝沒落,帝王更迭。

江南古韻尤在,紀氏風骨不存。到頭來,只剩他還是原來的模樣……

“你叫什麼名字?”

“司諾城。”司大少爺平靜道,“邦之司直,諾重於城。”

其實,司諾城這名字的本意是“我承諾要娶傾國傾城的詩玉華為妻”,是他親爹對他親媽的求婚臺詞,也是倆老日常秀恩愛的產物。

但現在,紀斯說了八個字,他也得說八個字!

論攀比,他絕不會輸!

“好名字。”紀斯給予肯定,“城邦中負責為君王糾錯的大臣,確實一諾輕黃金,言出重於城。”

司諾城:……

居然還能自動圓回來?

確認過眼神,是擁有同款文學素養的人。那麼,繼續之乎者也下去沒什麼意思。

司諾城隨口應了一聲,越野麻溜地出了城。期間,他瞥了紀斯一眼,卻見對方神情平靜,似乎出城對他毫無影響。

成吧,繼續。

越野上了高速,風馳電掣地駛向下一個城市。雖然他們什麼行李都沒準備,但就是有一種謎一般的從容。

一個有錢,一個辟穀,確實有資本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兩小時後,司諾城吐出一口濁氣,隨手往置物箱一撈,卻撈了個寂寞。他才發現,這輛新車裡沒有備水,可真是……

紀斯將塑料袋放上來,裡頭有一瓶可樂:“你隨意,我不渴。”

駛出高速,靠邊停車。司諾城沒有矯情,舀起可樂灌了一大口:“今晚到嶺東,住店休息。不白喝你東西,食宿算我的。”

或許是這話找回了面子,司諾城喝可樂更泰然了些。眼見紀斯的塑料袋裡有一枚糖果,他半點不客氣地捻起,拆開——

瞬間,紀斯瞳孔地震:“等……”

白色的“糖片”已經被司諾城送進了嘴裡。

他口腔溼潤,水分頗多,“糖片”入口真是如魚得水。司諾城問了半句“怎麼”,下一秒,他的表情就定格為茫然,再從茫然化作宕機。

司諾城深深地凝視著紀斯:……

紀斯深深地回望著司諾城:……

緊接著,司諾城猛地伸手卡住脖子,俊臉漲得一片通紅。紀斯從副駕駛座上彎腰起身,頭一次放下了大杖,左手掐住司諾城的臉,右手伸出了指頭。

紀斯道:“張嘴!”

司諾城瘋狂掙扎,越野車劇烈地震動起來。

“唔!”司大少爺毅然決然地拒絕了紀斯的幫忙,隨後從自己嘴裡摳出了一張長長的、慘白的“鬼臉”。

媽的,面膜!

司諾城豁然看向紀斯:“你一個大男的用面膜,真講究!”

紀斯:……

大祭司發現,這時候無論說什麼,好像都是洗不白的樣子。

但他萬萬沒想到,地球人是一群狼火。越野多停了五秒鐘,後頭的滴滴聲喧譁無比,更有駕駛員下了車窗,來一段祖安罵街。

“前面的在搞什麼?車尼瑪個震啊!”

“忍不住就去開房!te:'mu:'d-i搞搞搞,大馬路上都能搞,等紅綠燈都能搞!你們泰迪投胎的嗎?”

司諾城:……

紀斯:……

這個地球如此冰冷無情,只剩一張沾著口水的面膜還帶點溫度。

……

旁人對當事人說的話,中了好事叫“借你吉言”,中了壞事叫“一語成讖”。

紀斯和司諾城大抵真是氣場不和,嚇得歐氣退避三舍,尋的酒店家家爆滿,找的民宿間間沒房。直到半夜,他倆總算在機場酒店找到了最後一間雙人房,湊活著苟一夜。

司諾城:“真是倒黴。我訂了兩張機票,明天走人吧。”

“行。”

彼時,紀斯扯落帽兜,露出一頭銀枝纏繞的長髮。

司諾城:……

忍了忍,司大少爺實在忍不住了:“你為什麼要把頭髮養這麼長?”

紀斯:“防禿。”

深呼吸,司諾城皮笑肉不笑,眯起眼緩緩湊近他,問道:“面膜、長髮、裙子一樣的白袍……你該不會是個女孩吧?只是長得像男人。”

紀斯半點不怵,含笑發出邀請:“那麼,共浴嗎?”

大祭司亦是眯起眼湊近他,兩人的氣場相撞,扭出一股角逐的張力:“我到底是男是女,你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司諾城嗤笑道:“好啊,共浴就共浴,你到時候可別自卑。”

兩人虛偽一笑,跟鬥牛似的進了浴室。沒多久,他們面無表情地出來——哦,破酒店只有一個淋浴間,太小了僅容得下一個人。

作為正常的男人,他們再牛逼也做不到一個進淋浴間洗澡,一個坐在馬桶上觀看。那畫面,那場景,光是想想就很不對。

時間已是凌晨一點,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洗漱之後,司諾城站在落地窗前眺望都市的夜景,紀斯正在盥洗室跟花灑搏鬥。

不多時,司諾城在一串叮咚聲中開啟手機,才發現父母和損友發來不少訊息,一致詢問他在哪裡,在做什麼。

司諾城不打算一個個回覆,直接拿起手機拍了個夜景,發了波朋友圈。

“今晚入住衡央大酒店,一切安好,勿念。”附圖,點選傳送。

他關掉手機,躺床上蓋起被子,秒睡。

待外間傳來均勻的呼吸聲,紀斯才輕飄飄地出了盥洗室,拄著大仗注視人間。

隨著時間的流逝,業力積累的險象已經越來越明顯。

不止是深海的地淵開裂,還有蒼穹的界門破損。

他“看見”人間的怨和生靈的恨交織著上升,像是硫酸一樣腐蝕著善意和良念,用惡與邪吸引來一波又一波的地外魔物。

是定數,也是氣數……

高空中,有一架飛機與看不見的“界門”擦肩而過,左翼突兀斷裂,轟然爆破起火。它如流星墜落,旋轉著朝機場西邊砸去。

人類的恐懼爆發,負能量幾乎要摧毀界門。

紀斯伸出手穿過玻璃,騰身而起,靈體般飄出了建築的桎梏。

手中的大杖衝著天穹一舉,渾厚而無形的力量如聲波震盪。如海嘯,如山洪,眨眼間擴散,衝蕩開烏壓壓的雲,露出了被遮擋的星輝。

同時,他掐斷了一根頭髮,雲袖一翻朝機子送了過去——

如煙如霧,又像薄紗。它化作一層膜罩在機身外,能量場迅速擴張,猶如一雙翅膀揮舞,緩解了飛機的衝勢。

隨著一陣轟響,它有驚無險地落地……

司諾城猛地驚醒,一睜眼就發現紀斯站在窗邊:“什麼聲音,怎麼回事?”

紀斯側過臉:“飛機失事,有驚無險。”

司諾城:……

他耿直地開啟手機,退票。

算了,還是自駕吧。誠如損友所說,狗命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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