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華甄醒來之時, 李煦已經走了,南夫人站在紅木圓桌旁,給她備雞蛋羹和肉湯。屋子遮擋住明媚的陽光, 微微亮, 鏤雕瓊花窗牖合上, 沒上鎖。

她慢慢坐起來,抬手摸了摸臉, 臉上淡淡的牙印已經快消了, 清清涼涼。

他給她抹過藥。

李煦現在還在長身體, 他們兩個有半年沒見, 不知道他現在長高了多少, 昨天他摸她臉的手倒是大了。

南夫人見她醒來, 將勺放進碗中, 端雞蛋羹給她, 道:“太子殿下方才來了訊息, 說有急事先回京一步,差人來稟報。”

鍾華甄微微驚訝, 問出一句:“出大事了?”

李煦既然花時間來東頃山, 總不可能只是想她所以來看她, 張相也不會准許他因為這種原因離京,帶走孔叔肯定是有過一番謀量的, 如果不是出大事,他不會匆匆趕回去。

南夫人說:“沒怎麼聽說具體原因, 好像是交州慶王帶兵攻打恆陽城, 恆州刺史向京城求助。”

鍾華甄頓了頓,慶王不同於昭王,昭王是皇帝遠親, 因為祖輩有功才得賞地,慶王是皇帝的三哥,得先帝器重,本該封為太子,因為她父親的加入失敗,被封為慶王,遠封交州。

本來是想鉗制於他,結果慶王短短幾年內練出一支英勇的海上軍隊,無人敢來冒犯。

而那一次,是李煦的第一次領兵出征,他尚有生疏,傷重好幾次,有次還差點他傷及性命。

慶王是個大老粗,但他不是傻子,難以對付。

李煦遠居京城,雖通水性,可遠遠不及海里練兵的慶王,最後使出擒賊擒王之計,整整打了有大半年,才險勝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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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慶王與恆州交戰應該是在一年之後,怎麼會早這麼多?

鍾華甄輕抿起唇,皺了眉,“先不吃,我寫一些東西給太子殿下,你瞞住母親讓侍衛快馬加鞭趕上他。”

她微微捶腿,起身到紫檀木案桌前坐下,戰場形勢多變,她的記憶不一定能幫到李煦,若是禁錮住他的想法,得不償失,可小事提醒一番也不是不行,如昭王與徐州刺史,又如慶王和海運造船廠。

以前李煦吃過虧,要不是反應夠快,或許也活不到十年後。

慶王早就暗中收攬與此有關的官員,給李煦的船,都有瑕疵。

鍾華甄把信交給南夫人時,突然問道:“母親和小七呢?”

南夫人接過信時,咳了一聲說:“小七在長公主院子裡住,萬大夫在一旁看著,那邊有奶孃。”

南夫人早上剛從長公主那裡回來,昨晚見她和一眾下人圍著孩子看,一臉新奇,現在想起來都覺不好意思,明明長公主說過不留這孩子。

鍾華甄沒聽出異常,對她點點頭,說待會讓人請他們過來。萬大夫說她身體雖不太好,但孩子生得順,沒怎麼像別人樣傷到根基,只不過平日還得注意養身,春天風涼,盡量少吹。

長公主告訴她只許小孩在府中留一個月,但以鍾華甄對長公主的瞭解,她覺得會留更久一些,只不過她沒想到長公主直接就把孩子養上了。

鍾湛是鍾小七的大名,鍾華甄給起的。這孩子性子鬧騰,沒人陪著就哭,長公主當初臉冷心硬要把孩子送出去,最後還是覺得孩子太小,一留再留,最後一直養在侯府,現在六個月,已經學會坐。

孩子嘴巴像鍾華甄,眉眼間卻像父親,越長開越像,鍾華甄提著心怕長公主不喜,哪知道長公主竟然完全沒往那一茬想。

東頃山在豫州,遠離紛雜之地,鍾華甄在侯府裡養身體,極少出門。

李煦自東頃山回去之後便開始整頓軍隊,他領兵出征交州,半年來鍾華甄不停收到有關他的訊息,有些是他自己寄來的,另一些是送往各城的戰報。

他帶兵前去,半年裡保住恆州,慶王退回交州,兩方交戰僵持,李煦未經沙場,手段自成一套,讓外人琢磨不透,神武營人數僅四千人,卻被他練成了以一敵十的精兵。

其他地方則都在觀望,交州臨海,大薊朝海路不盛,慶王自大狂妄,賦稅嚴苛,與旁人利益重合不多,他們只不過是想看看誰能贏。

長公主對這些事也甚為關心,沒攔著他們二人的來信。

鍾華甄沒了有孕時的惆悵茫然,但每次接他信時都是心驚膽戰,總覺他時刻會出事,連長公主在她面前說李煦莽撞,她都想點頭附和一句。

小七性子不像父親也不像母親,總愛哭哭啼啼要抱抱,長公主心疼外孫,有時連佛經都不抄,時常抱著孩子來訓斥鍾華甄一頓,說她偷懶偷閒,竟然能把孩子交給婢女。

好不容易給孩子換完尿布又把孩子哄睡的鍾華甄:“我沒有。”

小七趴在長公主懷裡,邊玩她頭髮邊抽泣,臉上都是淚珠,長公主氣道:“你看看小七哭成什麼樣了?小七早產本來身子本來就一般,你做母親的怎麼能不陪著?”

“……我出生時母親沒陪著。”

“你和我能一樣嗎?!”小七被長公主語氣嚇得哆嗦一下,又要哭起來,長公主連忙輕拍他背哄,要抱他出去,抬頭給鍾華甄留下一個你等著的眼神。

鍾華甄感覺自己在家裡的地位又下降了。

她無奈了,叫住長公主,把手上的信拿起來,道:“母親,路老那邊來了信,說陛下病情反覆,已經派人來東頃山下旨。”

長公主頓足,她蹙眉回頭:“陛下的病怎麼了?”

皇帝這兩年病情反覆,時好時壞,有時看著病重,卻又莫名挺過來,鍾華甄不擔心,她知道這兩年內他是不會出事。

長公主道:“你留在這裡,我回去就行。”

她在皇帝那裡是任性的性子,皇帝也不會怪她。鍾華甄這段時日身形愈顯,容易出事,李煦來的那段時日更加,好在沒讓他們兩個人見面。

——長公主不知道鍾華甄和李煦私下見過一面。

“怕是不行,”鍾華甄搖頭道,“路老說陛下給我下了密旨,讓我去交州一趟。”

她們不在京城一年多,監視路老的人好像不再有動靜,他傳來的訊息,也是密信。

威平候是大薊朝都知道的戰神將軍,就算鍾華甄體弱沒繼承到他的英偉,但青州那些將軍副將,還是認她和長公主的。

雖然鍾華甄從威平候給她留的信裡看不出正經意,可他在百姓之中威望極盛,他那群副將甚至將他的話奉為圭臬,鍾華甄前世養在青州,得到很多人的照顧。

皇帝此舉,大概是讓她過去激奮軍心。

長公主同樣想得清楚,她說:“交戰之處不安全,李煦已經在交州待有一個月,你過去也做不了什麼。”

鍾華甄把信放在雕雲紋案桌上,起身把小七抱在懷裡,小七親近母親,沒哭也沒鬧。

長公主拿起信看了幾眼,她長身玉立,素衣不減風韻,只是眉皺得厲害。

鍾華甄輕道:“陛下或許沒打算讓我做事。”

長公主抬頭看她:“你現在若是束胸,會很辛苦。”

現在是初秋,樹枝葉片已經開始變黃,鍾華甄的容貌本就昳麗,這副身子如今康健豐腴了,扮男裝只會吃力。

“不打緊,我若不過去,倒讓陛下覺得鍾家心不誠,如今戰態又起,如果青州沒有做出表率之意,陛下就算信任母親,恐怕也會生出嫌隙,甚至覺得青州也想分一瓢羹。”

長公主搖頭道:“陛下心寬,沒你想得那番狹隘。”

她雖那樣說,卻也沒有反對鍾華甄的話。

威平候忠君愛國,卻是個怕麻煩的人,成名時怕別人謠言禍亂,成親前怕被瑣事牽絆,所以他做事都通透,不會刻意瞞住別人,誰想查他隨便查,身正不怕影子斜。

長公主不想鍾家被人議論有野心。

“我過去只是表態,會盡量少出門,太子知道我身子,不會讓我出去。”

鍾華甄輕捏小七的嘴巴,肉乎乎的兩隻小手去玩她手指,迷糊的表情跟李煦那小霸王|剛睡醒時的模樣像極了,鍾華甄笑出聲。

長公主突然開口:“甄兒,小七養在鍾家,那便是鍾家的人,跟太子沒有任何關係,明白嗎?”

鍾華甄點頭,只道:“母親若是回京城,那便只能把小七留在東頃山讓萬大夫照顧,他還小,若被人認出與太子有相似之處,太過危險。”

長公主一愣,突然猶豫起來。

……

皇帝的聖旨沒幾天後就到達東頃山,和上次李煦前來不同,宣旨官員帶了一份放在宮中的戰旗,那是威平候的帥旗。

長公主當場落了淚。

她先長公主一步離開東頃山,她喉間用藥弄出小小突起,細腰處的衣服里加了東西,看著像長了些肉。

南夫人同她一路南下,走的官道,旗幟揚威平候戰旗,威風凜凜,頗為張揚,侍衛步子整齊有力,路上有見識過的人,拉著小孩伸頭出來看熱鬧。

她嘆口氣,本不想太捲入這些事,又怕李煦應付不過來。若再給他一年還好,當初開戰匆促,也只有他能扛得下。

鍾華甄這邊往交州,長公主卻沒去京城,給皇帝回了句近日有事,脫不開身。她快到交州時,天空突然飄下雨滴,雨越落越大,行路止住,轉到最近的一間驛站避雨。

窗牖緊閉,淅淅瀝瀝的雨聲打在黃葉上,微風夾雜雨水,平添寒意。

南夫人笑道:“長公主喜歡小公子,小公子也招人喜歡,她肯定是不想走了。”

“母親本來就心軟。”鍾華甄手肘靠案桌,撐著頭,心裡想著事。馬車軲轆軸慢慢轉動,車上的流蘇一晃一晃,交州近海,秋日夜晚風大,到那邊又得多加上兩件衣服。

“世子在想什麼?”

鍾華甄回神,她抬手輕揉額頭,“我們來交州動靜不小,太子肯定也是知道的。”

兩人間有來信,只是許久未見,倒有種近鄉情怯。上次一別突然,她都沒見到他。

鍾華甄壓下心思,心想他現在說不定還在想怎麼打慶王,她不去給他添亂就已經很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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