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華甄對李煦的話習以為常,說了兩句捧場的好聽話,把他臉色哄好了,隨他進去。

她剛進東宮做伴讀時身子不好,小臉尖尖又蒼白,走兩步就大喘氣。雖早已通讀詩書,但那時年紀尚幼,什麼也不能顯露,在李煦的朋友裡,算是最沒用那個。

他也最看不起她。

李肇比他們先一步去馬廄挑馬,鍾華甄自小和馬就處不來,留在營帳附近看著李煦興致沖沖過去,等不見他背影後,她摸了摸袖口,眉頭一皺,叫來個小太監。

寬闊的土地枯草叢生,帳篷的鬃繩捆緊地上木竿,鍾華甄長直青絲被發帶束住,身形頎長纖細,如芝蘭玉樹,優雅清雋。

一個人手握韁繩,騎馬慢慢靠近。

她的相貌一直都很出挑,膚白瑩潤,纖弱有美感,勝過女子許多。

若她不是侯府世子,又沒有太子護著,怕早就進了某個人的腌臢帳下。

鍾華甄察覺有人,抬起頭看了一眼後,又吩咐幾句面前那小太監,他連連應幾聲,小跑離開。

她朝過來的人拱手行禮道:“三殿下。”

過來的人不是李煦,是李肇。

李肇穿一身月白色窄袖袍,黑靴履整淨,棗紅馬長鬃毛,他手微微勒緊韁繩,讓馬停下,朝鍾華甄道:“怕鍾世子忘了事,故來提一句。”

四周都是穿魚鱗甲的侍衛,守衛嚴密,鍾華甄慢慢抬起頭,同他半含笑意的眼睛對上,回道:“自然。”

她有把柄在他手上,兩人有過對峙,他保密不說出去,她幫他做一件事。

微冷的涼風拂過後頸,李肇笑了笑。他面龐清致,修長手指攥起韁繩慢慢離開,似乎只是想來提一句前言不搭後語的別忘了。馬尾甩動,枯瘠草地揚起灰塵。

鍾華甄抱著暖手爐,看他背影漸漸離開,慢慢皺起眉。

李肇比李煦小兩個月,母妃是馮賢妃,雖不得寵,但在他五歲為皇帝擋刀而死,皇帝對賢妃的愧疚全轉移到李肇身上。

小太監從遠處小跑回來,手裡捧著她方落下的繡雲紋藥囊,恭敬說道:“世子,是落馬車邊上了,剛才侍衛撿到送過來。”

鍾華甄收回視線,抬手接過,慢慢握在手心,藥囊的雪青流蘇垂出,她問:“太子是什麼時候約的三皇子?”

小太監茫然回道:“不是太子約的,是三皇子先在陛下面前提起。”

鍾華甄愣了一下。

李煦天生神力,騎射遠超教習將軍,武藝精湛連大司馬都會誇讚句,擅長戟重劍,箭術出神入化,李肇又不是傻子,何必找李煦自取其辱?

鍾華甄把疑惑放進肚子裡,點頭說:“我知道了。”

李肇處事比李煦溫和,但他做事同樣無厘頭,李煦會應下,當是有自己考量,她用不著管太多。

小太監滿頭霧水,沒敢多問,但他走近些,小聲同她道:“奴才斗膽,方才見世子您在同三皇子聊天,心覺怯怯,殿下不喜三皇子。”

京城大多數人都知道威平侯世子與太子關係最好,平日形影不離,尋常人不得探查宮中貴人行蹤,但一般知曉威平侯世子在何處,也大概能猜到太子在哪。

貼身伺候的內侍比外人知道得多。

太子是小孩子脾氣,視鍾世子為摯友,最討厭她與旁人交好,生氣時誰都可能受牽連,連她自己也不能避免。

鍾華甄把藥囊放入懷中,倒也瞭解李煦的脾氣,點頭道:“多謝提醒,三皇子沒說別的話,只是太久沒見,來打聲招呼,不用特意告訴殿下。”

小太監摸頭,有些不好意思。

鍾華甄有秘密,而李煦喜歡沒事找事,她並不想成為他關注的物件。

他以前嗅見過她後頸的清香,擰眉說她整日做個文人雅士,薰香沐浴,卻連劍都提不起來,沒有男子氣概,有時實在看不過眼,還讓她用他的重劍練武,導致三天她手都抬不起來。

可鍾華甄為遮掩身份,房內從沒設過薰香。

秋日裡涼風習習,她輕攏住披風,耳尖突然微動,鍾華甄動作一頓,察覺到一絲危險的氣息。她還沒來得及動,一支利箭突然劃破長空的安靜,從她身旁直直刺入旁邊小太監的手臂,鋒利箭鏃流下幾滴熱血。

小太監摔倒在地,尖細的聲音刺耳欲聾,指縫流淌下鮮血。鍾華甄下意識回頭望一眼,看見李煦拉弓的手慢慢放下。

他箭袖騎裝,劍眉星眸,少年英姿勃發,身後背紅羽箭袋,大手拿弓,不過才十七歲,卻另有一種天生的強勢冷硬。

鍾華甄立即回神,她皺眉,蹲下看太監手臂血的流勢,發覺沒傷及筋骨,松了口氣,抬頭對李煦道:“此地禁止用箭,你若是想同我玩耍,等我身子好些早說,不該誤傷無辜。”

有心留意的人都看得出太子那一箭來勢兇猛,到她嘴裡卻變成了玩樂的失誤。

李煦坦然道:“是本宮錯了。”

鍾華甄訝然睨他一眼,沒想到他認錯這麼乾脆。她安撫幾句這小太監,站起身,差人過來扶這他下去療傷,又讓人請太醫好生照料,說她待會再去探人。

這事如果被監察院的御史大夫知道,少不得在朝堂上參李煦一本,魏函青指不定也要來一句都是她的錯。

“又不是大事,”李煦知道她是在為自己開脫,騎馬|勒繩到她跟前,“你嚇到了?”

鍾華甄的手上沾了太監手臂的血,她胃裡不太舒服,忍住後先問句:“怎麼突然要針對一個小太監?”

“一不小心,”李煦騎著馬,“反正我手頭準,傷不到你。”

鍾華甄沒回他,她沒忍住,沖鼻血腥味讓她按胸乾嘔幾聲,退後幾步遠離他。

李煦皺起眉,攥繩駕馬靠近,彎下腰,手背貼她冰冷臉頰,問:“怎麼還吐上了?你還能騎馬嗎?”

臉上大手的溫度讓她瞬間清醒,又退一步。鍾華甄看見後面侍衛牽的溫順馬匹,登時想明白了,他又要她陪著。

“今天真不行。”鍾華甄頭疼,“你也說了不必我隨行。”

李煦慢慢直起腰,劍眉越皺越緊,不明白她是怎麼了。那支箭又不是瞄準她的,何必嚇成這樣?

“你以前又不是沒見過,今天怎麼回事?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叫太醫?”

“昨天沒睡好,今天又起得早,所以有點不適應,”鍾華甄呼出口氣,“我休息會兒就沒事。”

她看李煦沒把剛才的事放心上,忍不住走近,低聲道:“我並非命令你,只是想你聽我句勸,下次行事三思,盯著你的人太多,大司馬沒多久也會得到訊息。”

鍾華甄再活一世,不想惹事,也改變不了什麼,大多數時候都在一旁旁觀,但李煦時刻讓她提心吊膽,三皇子李肇有時都比他要得朝中大臣心。

李煦捏她光滑的小臉,道:“算你有良心,行了,你去我營帳休息,那裡舒服,我去找李肇。”

鍾華甄頭疼,他顯然沒聽進去。

李煦牽回韁繩,手指不自覺捻了一下:“回來給你個驚喜。”

……

鍾華甄對李煦所說的驚喜並沒有什麼期待,他上次說的驚喜,是直接把她住的主帳拆了,又大方將他的營帳分一半給她,以示他們關係好。旁人少不得千恩萬謝此等恩寵,鍾華甄只覺他在胡鬧。

她淨手洗去血跡,先去醫帳內探了眼那小太監。

這小太監是東宮鄭總管新挑上來伺候貴人的,不知道自己哪惹了太子,對鍾華甄親自來看他誠惶誠恐。

他瑟瑟發抖跪在地上,臉色都是白的,醫帳內案面擺血箭,帳中氣味縈繞在鼻尖,濃烈無比。

鍾華甄聞著便覺頭暈,她手扶住旁邊案桌,指尖微微發白。

即便她和李煦兩個是朋友,但她還是再次感到李煦這祖宗惹不得。

鍾華甄以李煦名義吩咐讓這太監歇養些時日,沒待多久就回了營帳。

這種事她經常做,李煦可以順心而為,但鍾華甄不能讓他被別人捉住把柄。如同長公主不喜李煦,也不會否認東宮和威平侯府綁在一起的事實,自鍾華甄待在他身邊那刻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她胃裡翻滾,回太子營帳時就吐出來,旁邊宮婢都嚇得要去請太醫,又被她抬手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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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華甄道:“我沒事,不許在太子跟前亂說,讓帳內伺候的人都下去。”

宮婢還有話想說,卻也知道她性子,猶豫之後行禮退出去。

寬大營帳內的門簾分隔三處,主帳有兩對立門簾。羅漢床置北角,四角花幾擺翠竹盆景,一個炭銅盆中燒上好木碳,驅散涼意。

鍾華甄有些無力,手輕扶羅漢床邊,慢慢坐下。她身子這些年已經好轉不少,跟李煦跑來跑去,體力也增了許多,但從孃胎帶出來的病根,不是那麼容易醫治的。

垂下的門簾遮住外面的涼風,她的手輕輕放在胸口,呼出口氣。今日束胸很緊,動作稍大就有些喘不過氣。

鍾華甄幼時常喝補藥,身子是好轉了些,胸前軟白雪團也被補得顫顫巍巍,難以遮住。南夫人心疼她,讓她盡量少出門,留在屋內至少還能放鬆一些。

若不是怕李煦的臭脾氣,鍾華甄也不想為難自己。

他手段果決,當斷則斷,絲毫不會猶豫,更不會給人甩臉子的機會。時局動|亂,天下不平,曾經是皇帝好友的身份能讓她減少許多麻煩。

他親自偷跑向她道歉,她沒想過,但他這行為,也幾乎讓她沒什麼後路可走。

真得罪他肯定不行,無緣無故疏遠反倒會讓他派人查個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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