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老二是個雷厲風行的人, 連夜把東西兩院分開,翌日就找來幾位德高望重的族老,主持了分家。

莊家大房有了莊甜兒這個福星, 似乎也不屑於扒著二房不放, 非但如此, 他們還唯恐二房沾了莊甜兒的福氣,於是乾脆利落地在切結書上摁了手印。

莊老太太和莊老頭自然都跟大房一起過,莊老二每個月給點米糧算做贍養費。

原本好好的一家人就這麼散了, 幾位族老覺得可惜, 不免勸了幾句。

一直坐在下首未曾做聲的莊理便徐徐說道:“我爹要分家不只是因為大伯私心重, 不顧兄弟情義,還因為莊甜兒是個邪祟。”

一直把莊甜兒奉為福星的幾位族老:“!!!”

“莊家大小子,你說話可得當心著點!甜兒怎麼可能是邪祟!我看你這頭疼症才是中了邪!”一名族老厲聲呵斥。

莊理原本就沒有與這些人爭執的打算, 於是搖搖頭,轉身出去了。

他今天來這一趟只是為了種下“莊甜兒是邪祟”的心理暗示。這些人信也好,不信也罷,這麼一句石破天驚的話拋出去,總會在他們心裡砸下一個坑洞。

等日後莊理的權威勝過莊甜兒,解開了她給全村人下的心理暗示,這個坑洞自然會變成無盡深淵, 將對方吞噬。

幾位族老追在莊理身後, 勒令他馬上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憑什麼說莊甜兒是邪祟?甜兒招他惹他了?

莊老二用自己壯實的身板擋住了前往東院的門, 沒好氣地說道:“我兩個兒子被莊甜兒克得滿身病痛, 她不是邪祟,誰是邪祟!等著看吧,跟她分了家, 我們二房的日子只會越過越好!”

“莊二根,你可真是榆木腦袋!甜兒將來一定會大富大貴,你跟她分了家,那就是你的損失。好好的日子不過,你說你圖什麼?算了算了,與你說不清楚,只盼你將來不後悔便罷了。”

幾位族老氣惱無比地走了,都覺得莊老二這人腦子有毛病,考慮事情只看眼前,望不到長久的未來。

莊甜兒隔著門縫看向東院,聽見驢蛋歡快的吠叫,眼瞳裡緩緩流淌出詭邪陰毒的光芒。

就在這時,東院的門開了,莊理扛著一杆“理半仙”的幡旗走出來,肩上掛著一個褡褳,沿著村裡唯一的小徑慢慢行至遠方。

他考取了秀才功名,還得了那樣一種怪病,平時又不在村裡走動,於是惹來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名膽大的婦女指著飄飄蕩蕩的幡旗問道:“秀才公,您這是幹嘛去?”

“家裡出了邪祟,我研習了一點道術,上街給人算算命、測測字,算作修煉。待功夫到家了我再回來收拾這邪祟。”莊理不緊不慢地走過。

村中婦女最愛打探這些魑魅魍魎的詭事,聽了這話全都圍攏上來,七嘴八舌地詢問情況。她們太想知道那邪祟是個什麼東西,怎麼會潛伏在莊甜兒家裡。要知道,莊甜兒可是天上的仙女兒,理當百邪不侵才對!

莊理只是搖頭,並不多說,慢慢消失在了小路的盡頭。

但他越是緘口不言,村裡的婦女便越是好奇得撓心撓肺,頻頻路過莊家,探頭探腦地檢視情況,心裡發酵著各種各樣離奇詭異的猜測。

幾位族老回到家免不了抱怨幾句,於是憋得心肝都疼的一眾婦女很快就得知,原來莊理口中的邪祟竟是莊甜兒!

這訊息可太出人意料了!莊理莫不是腦子壞了吧?莊甜兒怎麼會?!

聽說這事後,眾人的第一反應是堅決不信,第二反應是窮舉各種事例去駁斥莊理的謬論。

莊理這句詆譭莊甜兒形象的話似乎起了反效果。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這些人反應越激烈,恰恰證明這話在他們心中留下的印象越深刻。恰似投入深海的一個錨點,看著彷彿沉了下去,沒能掀起任何波瀾,實則卻暗暗鎖住了所有人飄離不定的潛意識。

待日後火候到了,莊理可以順著這錨點潛入這些人的意識深海,釋放他們被莊甜兒禁錮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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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老二和劉春花飛快追上大兒子,苦苦勸他回去讀書,卻都無果,只好尾隨他一路來到鎮上。

“爹孃,你們去上工吧,我就在這裡給人算命。”莊理把幡旗往街邊一插,開啟隨身攜帶的小馬紮坐下,又把另一個小馬紮攤開,擺放在自己對面,等著客人來坐。

莊老二和劉春花知道大兒子是個犟種,打定了主意就會一意孤行,只好一步三回頭地去做工。

莊理挑中的地方離碼頭很近,只隔著一條街,來來往往全是走南闖北的客商,人流如織,浮華喧鬧,非常適合擺攤算命。

但他年紀不大,長得又格外俊美,狹長眼眸橫斜間流轉著瀲灩的光,看著不像是算命的,倒更像是哪家的貴公子出門玩耍,圖個新鮮。

也因此,注意到他的人很多,真正前來相詢的人卻很少。

7480的三觀已經裂了。

它不敢置信地呢喃:“不會吧,主人你竟然連算命也會?你說過要當名士的,怎麼跑來做神棍?”

“我這不叫神棍,叫心理諮詢師。”莊理半垂眼瞼,漫不經心地說道:“若是想要在這個小世界以最快的速度揚名,唯一的途徑就是這個。文人雅士要有絕好作品,更要懂得吟詩作對,引經據典,寫文壘賦,而我一樣都不會。”

7480:“主人,你竟然也有不會的東西。”

“我不會的東西太多了。”莊理背靠牆壁,合上雙眼,竟似睡著了。

7480憋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道:“算命和心理諮詢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吧?主人,別人會把你當成騙子的,說不定還會打你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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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理閉眼輕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心理諮詢能做的事遠比算命更多。對世界的瞭解越深刻,你就越能體會到這樣一個匪夷所思的事實——科學和神學其實是沒有清晰界限的。”

7480理解不了這種太過深奧的話,它更關心宿主現在的生活狀況:“主人,你能解開驢蛋、莊九歌和你自己的催眠狀態,怎麼不去解開村裡其他人的催眠狀態?你不是說要揭開莊甜兒的真面目嗎?”

“現在還不是時候。”莊理平靜地說道。

“為什麼?”

“施展群體催眠術的第一要素是權威,換言之,你要讓所有受術者都信賴你甚至是臣服於你,他們才會不加選擇也不加反抗的聽取你的心理暗示。莊甜兒在落霞村早已樹立最高權威,如果我要解開她的催眠術,就必須建立比她更高的權威,你認為現在的我具備那樣的條件嗎?”

莊理自問自答:“我並不具備。當我為大家解開催眠的時候,所有人都會阻抗我的心理暗示,我失敗的可能性高達百分之九十。所以我現在的第一要務是建立權威,遠超一村、一鎮、一州,甚至是一國的權威。”

7480聽呆了,它早就知道宿主不是普通人,卻沒想到他的野心竟然這麼大。

不過它很快就想到宿主早上被幾個老頭子圍成一圈罵到滿臉都是唾沫的場景,於是捂嘴偷笑,又極敷衍地說道:“那主人你加油哦!”

莊理聽見了它的竊笑,卻只是勾了勾唇角,並不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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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老二一面監管工人一面頻頻回頭看向不遠處的兒子。

劉春花賣煎餅的時候也總算錯賬,唯恐兒子出什麼事。

他們兩口子是碼頭的熟面孔,對他們知根知底的人不少,便有好事者指著莊理說道:“看看,看看,那就是莊老二的大兒子,據說是個秀才公,卻沒料如今竟淪落成了算命先生。這是科舉無望,自暴自棄了嗎?”

其餘人七嘴八舌地議論:“大約是吧。據說他兒子得了怪病,一看書腦袋就疼。”

“街頭的算命先生十個有九個是騙子。這位秀才公只會讀書,哪裡會算命。他幹什麼不好,為啥要當騙子。”

“你怎麼知道他是騙子?萬一人家有真本事呢?”

“有個屁的真本事!在這霸州城裡,我唯一信服的高人只有青天觀的玄真子法師。”

“我也是!玄真子法師是齊王的座上賓,還曾入宮替太后娘娘算命,雖無冊封,實際上卻是咱們晉國的國師,每逢佳節還總能收到宮中和齊王府的賞賜,地位崇高得很。我做夢都想與玄真子法師見上一面,求他幫我批個命。”

“他那樣的大人物豈是我等可以得見的?”

“是啊,真正的高人都是玄真子那樣的隱士,坐在街邊的這些都是裝神弄鬼的東西。走走走,我們過去戲耍那秀才公一番。”一群人說著說著就來了興致,相攜朝街邊走去。

莊老二手底下的人聽見了這些話,連忙跑去通知自家老大。

於是沒過多久,莊老二也集結了一幫人,氣勢洶洶地朝街邊走去。

兩方人馬漸漸逼近莊理的算命攤子,卻沒料反被一名婦人搶佔了先機。

婦人根本沒注意到身後的兩群人,臉色蒼白地坐在小馬紮上,怯怯地喊:“先生,先生,您算命嗎?”她一邊說一邊左右探看,目中全是倉皇無措,像是被人緊迫追趕,逼入了絕境。

但這緊迫感只源於她心中的焦慮,並非實質上的傷害。

很明顯,她惹了麻煩,而且是亟待解決的大.麻煩。

更糟糕的是,這麻煩她誰都不能告訴,只能求助於街邊不認識的算命先生。

她穿著做工精緻的襖裙,布料卻並不華貴,未曾帶著僕婦也能在外行走,可見早已習慣了拋頭露面,應該是個商戶人家的娘子,手裡有點錢財,卻絕非大富大貴。

莊理睜眼看向婦人,只短短一瞬就已經做出了上述判斷。

“你識字嗎?”莊理不答反問。

婦人急忙點頭:“我識字。”

“那便寫一個字兒,我幫你算一算。”莊理取出筆墨紙硯,鋪在街邊的臺階上。

婦人隨便蘸了一點墨,在紙上寫了一個“珠”字,然後用佈滿血絲的雙眼緊緊盯著莊理。

7480扼腕道:“主人,我早就說過讓你別燒了因果之眼!有了因果之眼,你如今只要看一看這個女人就能知道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你現在後悔了吧?”

莊理並不搭理系統,只是默默觀察這個歪斜的“珠”字。

原本想戲耍莊理的那群人和莊老二帶來的十幾個碼頭工也在此時趕到,目光灼灼地看過來。

他們都沒出聲,一方是等著看好戲,另一方是怕攪合了莊理的生意。

被這麼多人圍著,莊理卻絲毫不覺得緊張,反倒是那婦人露出了悔意,悄悄挪動雙腳想要離開此處。她做了虧心事,原就不想惹人注意。

但莊理僅憑一句話就讓她留了下來:“你在找一樣東西。”

婦人睜大雙眼,愕然地看著他,已經微微抬起的臀啪的一聲又坐瓷實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被莊理說中了心事。

嘿!竟然還真的算準了!

莊理指著“珠”字的左半邊說道:“三劃連其中而謂之王,三者天地人也,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廣袤也。”末了指著“珠”字的右半邊:“朱乃赤心之木,心赤,焦也。”最後在“珠”字外圍畫了一個圈,“左右合一乃珠,珠寶的珠,實屬貴重之物。”

莊理抬眸看向婦人,徐徐說道:“從你寫的這個字兒來看,你正心急如焚,只因你丟了一樣極貴重的東西,上天入地也要找到,卻因天下之大而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我說得對嗎?”

婦人現在一點兒都不想走了,反倒緊緊抓著屁股下面的小馬紮,急切點頭:“對對對,先生您算得太準了!我的確在找一樣東西!您能幫我算出那東西在哪兒嗎?若是能找到,我一定重金酬謝!”

婦人說著說著便取下腰間的荷包,從中搗騰出一枚小小的金元寶。

路人盯著閃閃發光的金元寶,眼都看直了。

原以為莊理是個騙子的那些人這會兒也是目瞪口呆,滿臉駭然。

莊老二結結實實吃了一驚。他是真沒想到自家大兒子還會算命,而且算得這麼準!

7480緩緩給宿主跪下了。這是什麼人啊!竟然連算命測字都會!

莊理笑睨那金元寶,嗓音輕緩地說道:“我修為尚淺,算不出那東西丟在何處,但我可以請此方的土地神來幫你。”

剛站起來的7480撲通一聲又跪下了。見鬼了,宿主竟然連請神都會!他不是科學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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