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梅莉在露水的侵蝕中清醒過來。

她睜開眼,看見淺淡的白光,還有不遠處湖邊高大的人影。

那小山一樣的男人抬手取下了罩在頭上的白色頭骨, 露出底下的……毛茸茸的頭顱。

兩隻白色圓耳朵頂在頭上,大概是被頭骨帽子壓的往下折起, 被他大大的手掌扒拉一下又重新豎起來。

那雪白的毛髮, 在晨光中散發著朦朧的光,看上去很軟的樣子。

毛茸茸的腦袋低下去,水聲嘩嘩, 他在搓手洗臉。

洗了沒兩下, 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 轉過身朝她看過來,露出了正面。

果然是只白熊, 黑漆漆圓溜溜的眼睛,黑乎乎的溼潤鼻子,底下的熊嘴兩邊天然往上翹起, 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笑容。

——圓頭圓腦笑容甜得像蜜的一隻小熊。

梅莉:“……”是小熊!不,是我還沒睡醒。

她一臉呆滯地想, 重新閉上眼翻個身。

過一會兒, 梅莉猛地睜開眼睛坐起來, 看向湖邊。

穆裡高大的身影正蹲在那洗手套和披風, 他的披風不知道是什麼材質, 洗完後拿起來甩一甩, 上面的水珠就紛紛往下滑落,一點都不沾水。

他將甩幹的披風重新系回身上。

梅莉的目光停在他的頭上,那裡好端端戴著頭骨,完全看不見底下的臉是什麼模樣。

她真的開始懷疑剛才自己是在做夢, 看到的那一幕是她臆想出來的。

雖然穆裡是高大得有些嚇人了,她承認第一次見到他時就覺得他站起來的樣子像是一隻熊,但他半個月來說話做事,分明就是人,她怎麼會懷疑這身衣服底下是只小熊呢?

這不應該。

她跑到湖邊,把髒兮兮的自己清理了一下,順便醒醒腦子。

臉上的黑灰被洗掉,露出一張美麗的臉。梅莉只聽傭兵團的人說過她很漂亮,現在才照著湖水看清了長相。

是陌生的臉。

她摸了摸這張臉,眼裡有些迷茫,很快回神對著湖水把散亂的頭髮編成辮子,緊緊盤在頭上,又從車上找來一塊布,撕下一塊綁在臉上,剩下的一大塊當成披風裹在身上,除了少個腦袋上的頭骨帽子,她看上去和穆裡畫風一致了。

把自己嚴嚴實實地裹起來,確實很有安全感。

梅莉早就受不了自己身上那條禮物包裝一樣的裙子,只是先前在籠子裡,什麼都不方便,現在不同了。

她忙活著打理自己,穆裡已經做好了早飯,兩人吃過後就要上路。

梅莉坐在他對面,還忍不住經常將目光投注在他的腦袋上。

頭骨帽子底下真的是只可愛的小熊嗎?

“你看什麼?”少年音似乎有點不高興。

如果是個壯漢聲音兇惡粗魯地問“你看什麼”,梅莉肯定會害怕,但是對著這個聲音,她只覺得是對面的弟弟要鬧小脾氣了。

她腦子裡想起早上那個夢中看見的小熊,嘴裡說:“我是覺得你這個頭骨帽子很好,看上去很厲害。”

穆裡不愛說話,大部分時間保持沉默,梅莉以為自己敷衍了這麼一句,穆裡就不會再接話了,可是很快就聽到他說:“這是一種魔獸的頭骨,我打到的第一只魔獸。”

雖然盡力穩重端莊了,梅莉還是聽出來一點小男孩式的驕傲。

只從他這接的一句話,梅莉就聽出來他真的很喜歡這個頭骨帽子,所以她又小心誇了兩句。

“這個牙齒這麼長,嘴這麼大,肯定是很厲害的魔獸,你好厲害。”

再順嘴誇了披風。

“還有這個披風,好像不是一般的布,我看到它不沾水,太方便了。”

本來一天都不見得說一句話的穆裡,說完了今天的兩句話,不準備再接話了,可是聽她說起披風,忍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又說了句,“這也是一種魔獸的皮,也是我打到的。”

梅莉的目光不由自主變得慈愛起來,她笑了一下:“你真的好厲害啊!”

經過這一場簡短的談話,氣氛好了許多。一副不想說話模樣的穆裡,在上路之前還再教了她一次駕車技巧。

梅莉學著駕車,心裡有點意外地發現穆裡其實挺好哄的。

其實穆裡也在想,這個紅發女人不錯,說話又好聽,和那些傭兵團的人不太一樣。

他確實不怎麼習慣說話,畢竟很長一段時間只有他一個人生活,可那些傭兵們排斥他,聊天的時候還總說些睡女人之類的無聊話題,他才越來越懶得和他們說話的。

最要緊的是,這個紅發女人聽到他的聲音後沒有嘲笑他。

他想了下,覺得這可能是外面男人和女人的區別,難怪那些傭兵們總是說女人好,他現在也覺得還是女人比較好。

因為那個大強盜團在這邊駐紮下來,附近沒有了其他強盜和野人的蹤跡,梅莉和穆裡這兩個人的隊伍得以安安穩穩沒人打擾地趕了一天的路。

途中只遇到一隻長角的野獸,它才剛衝到路邊挑釁地揚了揚頭上的角,穆裡就躍了出去,等到梅莉發現前方的小事故,那只長角野獸已經被穆里弄死放到了車上,然後成為了他們的晚餐。

一天只吃兩頓,晚上停到有水源的地方休息,穆裡提過那只倒黴野獸去剝皮拆解。

梅莉經過昨天的緩衝,今天狀態還行,手腳有些發軟痠疼,但沒有癱在那不能動。她主動湊到穆裡身邊,想去幫他處理獵物。

穆裡從來沒有主動要她幹活的意思,他習慣於做什麼都自己上,並且都能做得很好。

梅莉看著他兩刀劃開獵物的皮肉,完完整整把一張皮撕下來,又用刀把前蹄後腿各個部位分割成塊,那動作幹淨利落,下刀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熟練得彷彿已經切過幾千只這樣的野獸。

梅莉愣是沒能幫上忙,束手在一邊看著他,見到血水噴濺在他的白骨頭罩上,有股天然兇殘的氣質。

——他剁獵物,和之前砍魔獸、砍強盜的動作沒有任何區別。

梅莉伸手擦了擦頭骨上那點血水。

穆裡利落地動作停下來,看了她一眼。

頭骨上的眼睛黑洞洞的,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他大概是沒生氣的。

處理好的肉架在火堆上烤,是最粗糙的做法。梅莉想到昨天見識到的穆裡廚藝,主動對他說:“我會烤肉,讓我來吧?”

就剩下他們兩個人,穆裡又比她最開始想的要好相處,或許她可以有其他的出路。她心裡有些小小的打算,決定好好和穆裡打好關係。

梅莉從小就自己照顧自己的生活起居,為了討好對她冷漠的母親,她小時候曾努力學過很多東西,想要做出好吃的食物……和穆裡比起來,她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能幹。

撩起袖子拿出從車上翻找出來的廚具和一點調料,梅莉找回了些自己熟悉的感覺。

生活,就是她的戰場。

生存,是穆裡的戰場。他在惡劣的極地環境下長大,只要是食物都能吃,從來不嫌棄,一路上吃到的食物,都是製作簡單沒多大區別,可今天這肉,實在太香太好吃了!

他抱著盤子,叉起切成一小塊一小塊散發著焦香味的肉排,往嘴裡塞,連停頓都沒有,吃得抬不起頭。

梅莉翻轉著烘烤的肉排,將熟了的加到穆裡抱著的大盤子裡。

“好吃嗎?”她問。

好像不用問,他比以往更快的進食速度足以表明一切。

含含糊糊的少年聲音回答說:“好吃……唔,好吃。”

聽上去很惹人憐愛。

像是餓了很久,一直吃不飽的小可憐。

兩條後腿肉被削了烤制,幾乎全部被穆裡塞進了肚子裡,她都聽到他吃得很開心的時候發出“啊嗚”“哇嗚”的聲音了。

這一餐吃了很久,穆裡看上去吃飽了,兩隻戴著手套的大手掌拍拍稍微鼓起來的肚子。

忽然滿足地往後躺倒,一動不動。

梅莉被他摔倒的動靜嚇了一跳,然後發現他只是睡著了。

她把東西收拾好,裹著布披風坐到穆裡身邊,坐了一會兒,覺得穆裡頭骨罩子的大嘴邊,那些油光在火焰的光芒中閃爍,看著有點難受。

她湊過去,用布輕輕擦了擦頭骨嘴邊的油。

穆裡其實沒有睡著,他只是吃得很飽,正在休息,懶洋洋的不太想動。

紅發女人在他看來是很弱的,所以她湊過來他也沒反應。吃飽的猛獸不會在意身邊出現的小動物。

但是她給他擦嘴……感覺很奇怪。那只是頭骨罩子,不是他的身體,為什麼會覺得嘴有點癢癢的。

他沒動,透過頭骨的眼眶看那個紅發女人,好像現在才第一次看清楚她到底長得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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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現在是活的,不像之前關在籠子裡那些天,那時候的紅髮女人是死的。

梅莉小心擦完了頭骨,挪回自己的位置,抱著膝蓋慢慢陷入沉睡。

寂靜的夜晚,火堆熄滅。睡夢中覺得冷的梅莉又蠕動著,找到了附近的熱源。

她將腦袋靠在了穆裡的胳膊邊。

樹林裡的樹叢動了一下,一道放輕的呼吸聲走向兩輛大車,有人在偷車上的東西,還有拿出刀器的動靜。

看似睡著了的穆裡耳朵動了動,抬起胳膊,手上摸過腰間的骨刺,揚手甩過去。

一聲悶哼後,再沒有其他動靜。

清晨,穆裡休息夠了,睜開眼睛悄無聲息地起身,越過還在熟睡的梅莉,走到大車邊一具屍體旁,抽出屍體腦袋上的骨刺放回腰間,將屍體拖進樹林,挖個坑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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