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眉之樂,不足以為外人道也。

翌日,直秀神清氣爽、躊躇滿志,一時覺得世間無難事。

“先生,你不愛我了”*2,勝五郎、隼人跑來抱怨。當年勝五郎十歲、隼人九歲的時候,直秀對他們在上石原村的家人多有恩惠,所以直秀辭掉寬永寺守衛的時候,順手把他們拐回江戶——畢竟大牛找不到的話,小牛也是牛啊。

今年勝五郎十二歲、隼人十一歲,在江戶時代十歲就可以出來做店鋪小夥計或者職人學徒了,所以兩個孩子也有點著急——我們也長大了,能幫忙了。

直秀前兩次遊學都沒帶他們,畢竟年小體弱,萬一水土不服生病了怎麼辦,現在他們年齡也大一點了,自己的徒弟還是帶在身邊為好。聽到先生答應一起出發遊學,兩個孩子歡呼一聲就找師母英子炫耀去了。

“同去,全家一起”,在英子正義的目光下,直秀還是挺識時務的。

遊學這麼大的事,在堀家做決定非常簡單——直秀是家主,英子是主母,那瀟灑的旅行想走就走。而勝五郎和隼人兩家人現在不缺錢了,對兩個孩子的前程更加看重,前幾天送他們回來的時候,轉彎抹角問直秀啥時候給孩子們舉行正式入籍的家臣儀式,這就算把孩子正式放手給直秀了,因此直秀對他們的安排也是一言決之。

至於虎之助和學次郎,一個是直秀的表兄弟,一個是妻弟,在直秀升為旗本後兩家也是放一百個的心。

遊學許可是和婚書承認一起到手的,萬事俱備,直秀昂昂然準備繼續出去浪,結果小慄忠順給了他一個措手不及的“驚喜”。

小慄出仕很早,十六歲就成為公方樣的親衛——江戶時代以靈魂為年齡,從母胎算起,也就是說平時計算年齡是按虛歲的。今年小慄十九歲了,可憐他一直待在江戶,連老家上州權田村都沒回過,去過最遠的地方是伊豆韭山。

這本來沒有什麼,可架不住直秀一趟趟地拜訪,“江戶外面的世界好像也很精彩喲”,小慄萌發出“扶桑這麼大,我想去看看”的想法。

小慄忠順屬於那種“下定主意後牛都拽不回來”的人,小慄家主忠高本來想今年給他運作個役職,當個小官鍛鍊一下,但在小慄忠順的堅持下忠高萬般無奈只好同意,唯一的要求就是找個同伴,於是直秀上門辭行的時候被同行。

對被同行,直秀是頗為苦惱的,小慄忠順就是位爺,還是脾氣比較古怪不好伺候的一位爺。但除此之外小慄沒啥壞毛病,欺男霸女這事他做不出來,至於旅途中的艱辛,直秀帶著愛妻,怎麼能艱辛?當時向佐賀要船的時候,直秀就做好了打算。況且,小慄家的牌子還是很大的,家主是現任的遠國奉行,只要不跳到德川御三家的家主面前,到那裡都有奉承。

最重要的一點,德川幕府倒臺的時候,高層都是一些不食人間煙火的主,如果這次小慄能見識見識世情,最起碼以後的執政作風不會像歷史上的那麼嚴苛了吧。

關鍵是直秀也沒有左右為難的餘地,作為新晉旗本,老牌的大身旗本和你同行是給面子,還敢鬧成敬酒不成吃罰酒?

如月十一日一大早,直秀拖家帶口六人和小慄及隨從兩人,一大幫子人上船從江戶湊上船出發遊學。

直秀的客船是單桅漁船改的,本來空間就不大,上面還有四個船工,一個船頭、兩個操帆手、一個舵手,加上遊學行列九個人,擠了個滿滿登登,船頭心說,“老爺們就作吧,我看你們晚上怎麼睡” 。

這些船工是直秀透過喜事重

屋僱來的。最近直秀指導喜事重屋製作果醬、軟糖和果凍,支配人寬太對他巴結的很,江戶灣的漁業頗為發達,他早就找了六名船工待命——反正錢是直秀出,不用考慮節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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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沒出發,船上的兩名水夫就被趕下船了,船頭很不快,但收錢的手在下給錢的手在上,他只能乖乖從命。

小慄以往只坐過遊船,第一次出海很是興奮,雖然沒有大呼小叫,但還是賦詩好幾首,直秀讓兩個學生敷衍他,自己陪著親親老婆英子。

英子是第一次坐船,可憐以前家貧連遊船也沒上過。據說運動神經越好的人第一次上船就越容易暈船,不知道真假,反正英子上船後吐了個稀里嘩啦,浦賀奉行所的與力在巡檢的時候,拿著寺廟開的證明“寺請”,看了半天也判斷不出來這個披頭散髮、口眼歪斜、面色蒼白的瘋婆子是不是本人,幸好直秀透過開料亭的喜次郎已經提前打過招呼,英子又粗手大腳的不像貴女,最終還是順利出了浦賀水道。

夏秋之時,季風從海洋吹向扶桑,冬春季的時候,來自大陸的冷風吹過扶桑。北風助力,客船一日就到了韭山,小慄對此大為驚奇,上次從陸地來伊豆韭山的時候可沒這麼快。

江川的代官屋敷後世叫“江戶邸”,大有名氣,號稱扶桑最古老的邸宅建築,這回直秀如願以償順利入住,他心裡頗為得意,放後世朋友圈點贊最少三位數。

到韭山是年前直秀就和江川坦庵先生說好的,坦庵先生對焦炭、水泥、紅磚、青磚、耐火磚這些頗有興趣,直秀作為學生必須得來現場演示一番。

材料是早就備好的,不是大規模製造,只是嚐個鮮,作為地頭蛇,這點困難對江川家來說不值一提。

早春農活不多,江川父子、小慄和直秀等人就開始每天玩泥巴。

水泥的技術含量不高,石灰、粘土一起燒,燒生石灰的職人很快就搞出成品,至於熟料磨粉,老爺們是不參與的。

燒磚頭就比較有意思了,粉碎粘土、摻煤粉、壓模,直秀親自上手,大家也不好意思幹看著,口罩那麼小不頂事,反正一天下來大家都灰頭土臉的-小慄的隨從藏八和權六在小本本上又給直秀記了一筆黑賬。

坦庵先生表示不差錢,幾個陶瓷窯一起燒,直秀又多要了一個烘幹爐,十幾天後紅磚、青磚、粘土耐火磚、白雲石耐火磚都被搞出來,雖然質量差點,但這時候有就不錯了,還要啥腳踏車。

有了耐火磚,才能燒焦炭——不是耐火磚建成的窯燒焦炭容易塌窯。最早的時候,佐賀的本島藤太夫自己燒焦炭就搞的頗為狼狽,有沒有師傅很重要啊。

土法煉焦缺點賊多,結焦周期長、成焦率低、煤耗高、焦炭灰分高,還重汙染,直秀一直擔心坦庵先生看到結果後給自己一大嘴巴,當坦庵先生夾起一塊焦炭嘖嘖稱奇的時候,躲在英子身後的直秀長出了一口氣。

該教的、能教的都教了,剩下的細節改進只能靠坦庵先生慢慢來,直秀也是半桶水指望不上。

其實,對直秀來說,推動坦庵先生搞蘭學是左右為難的選擇。

坦庵先生和小慄一樣,都是一根筋到底的脾氣——沒辦法,出身太好,沒有受過社會的反覆毒打。

坦庵先生是當今的蘭學大家,別的蘭學大家都以大風吹走為主,光說不練,或者搞搞醫學,好的如同玄樸先生、洪庵先生,搞搞醫學,這病人是捏在醫生的手心裡的,敢明確反對的不多,務虛的蘭學者講講外國風物,幕府鎖國大家也沒法證實,安全的很。

可坦庵先生喜歡搞鍊鐵鍊鋼、製造鐵炮和大筒、修個炮臺“臺場”,這玩意成不成功非常容易檢驗,總之,搞工業化它真不是一個人兩個人的事,就算把伊豆國算上,這財力、人力都不行。

未來的佐賀搞蘭學搞的轟轟烈烈的,後來反射爐建成了用不起,船廠造好了用不起,還不是想轉讓給幕府。

號稱“三百世子無人能及”的島津齊彬,搞的整合館事業號稱扶桑第一等,包括冶鐵反射爐、熔礦爐、給大炮開穴用的鑽孔盤、玻璃工廠、鍛造廠、蒸汽機關製造所、金屬細加工所、造幣所、造船所、紡織工廠等等,等齊彬病死,因為耗費太多,薩摩藩上下還不是對整合館冷處理,要不是薩英之戰打醒了島津久光,整合館就徹底涼了。

坦庵先生搞蘭學就像汽車沒剎車,越來越快,最後停不下來必然出車禍。要是能勸,直秀早就說了,就因為勸不動,所以直秀只能推動坦庵先生的蘭學事業,但這也不是回事,烈火油烹,燒不動的時候事情就無法收拾了。

所以直秀準備給坦庵先生畫個圈,您就在圈裡折騰好了,最起碼有個兜底的,免得一跤跌進太平洋。

有了水泥和磚頭,最起碼御臺場炮臺是能修起來——未來黑船來訪後幕府嚇壞了,投了約七十五萬兩黃金要在江戶灣建造十一座臺場,總經費佔了幕府全年收入的大約兩成,結果到坦庵先生累死也只修成了五座,主要延誤原因是從伊豆半島開發巨石太難了,道路太差也不好運輸。這回有了磚頭、水泥,雖然沒有鋼筋導致結構強度不夠,但鋼筋實在來不及開發的話,咱先弄個磚堡,後面慢慢再說,實在不行貼石片好了。

直秀怕坦庵先生奇思妙想再放大,他還給坦庵先生留了兩個坑。

一個是煤礦,他跟先生說關東平原的煤質太差,推薦了常磐煤田,位置在現在的福岡黑田家領內,維新之後東京地區使用的煤炭幾乎都是出自常磐煤田,那現在開始開發也沒啥不好不是。

其實未來的高島煤坑、端島煤坑、松島煤礦、三池煤礦都能出產瀝青煤,比常磐煤田的煤質更好,但一個是在海島上不好開發,另一個是幕府非常喜歡御領,也就是這個好直接歸我吧,這些煤礦都在佐賀藩領地裡,熟人畢竟不好下手不是。

至於蝦夷地那幾個優良煤礦,直秀得給自己留著啊。

壞心眼的直秀為了確保幕府對福岡黑田家下黑手,還給坦庵先生演示了蜂窩煤的製作,秸稈粉和劣質煤配合,燃燒充分省柴火。

蜂窩煤據說是由二十世紀中華德州一位名叫王月山的伙伕發明的,也有人考證說是二十世紀中期郭文德發明的,反正都是在中華德州,對外地人來說沒啥可爭的。

直秀向坦庵先生千叮嚀萬囑咐,這蜂窩煤好是好,室內使用千萬注意,有致命氣體產生,多開窗多放氣,坦庵先生大手一揮,這麼多煙塵,室內使用誰用這個,都用木炭好了。直秀氣了個倒仰,最後還是江川英敏解圍,保證傳播蜂窩煤的時候鄭重說明此事,不能敗壞了江川家的名聲,直秀這才放心。

第二個大坑是馬蹄焰池窯,這玩意在後世一直在用,長壽性的,絕對值得研究。直秀只給留了圖紙,估計夠坦庵先生玩個一年半載的,省得他老想上大專案。

再次上船的時候,人員精簡成十一人,堀家六人,小慄及隨從兩人,保留船頭和一個操帆手——虎之助、學次郎和小慄隨從藏八、權六在這一個多月沒少被操練,馬馬虎虎也能當水夫用了。反正沿著大陸線走,也不跑外海,沒問題的,嗯,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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