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久三年(1863年)十月二十五日,直秀拜訪小慄忠順,明面上打的名頭,是解三國炮擊下關交涉之阻礙,但實際上,卻是為了支援好友倡議的幕政革新。

不過呢,在直秀大包大攬了全部賠款後,小慄依然不肯釋懷:

他被各方推為革新先鋒,雖然樹大招風、前途末卜,但那是自己願意。

可背後直秀的攪風搞雨,卻讓小慄甚是不安。

為啥呢?

當然是因為,如今他愈發看不懂直秀的想法了。

最近兩年,好友直秀上串下跳,尤其是《扶桑殖產興業建白》一事,這裡面處處都有直秀的痕跡,可小慄卻越來越搞不懂,好友的目的到底何在?

中興幕府,是他和直秀二十年前共同立下的志願,可如今看來,直秀所圖,遠遠不止如此。

最瞭解你的,不一定是敵人,還有可能是好友——這麼多年下來,如果說小慄對直秀的真實想法沒瞭解,那是侮辱人。

尤其是兩份《扶桑殖產興業建白》一出,他是徹底看明白了,直秀弄不好是想改天換地。

建白說是“殖產興業”,但因為經綸和治政不分家,這裡面的彎彎繞繞可是不少。就算經過了橋本綱紀等人的完善、修改,可其中還是充滿了“叛經離道”之言,頗有動搖幕府根基、扶桑根本的意味。

要不是扶桑和幕府如今這個鳥樣,內憂外困、風雨飄搖、朝不保夕,別說像如今近乎光明正大討論了,連明目張膽拿出來都不敢想啊。

而這兩份建白呢,雖然名義上和直秀沒啥攀扯,一份來自英人匯通洋行,一份來自箱館奉行堀利熙,可小慄一聞,就察覺到熟悉的氣息。

直秀到底想幹嘛?

這件問題的答案,困擾小慄很久了。

尤其是今天,當直秀解釋如何拿出二十五英鎊的時候,直接承認了一件事——當年他在海外留學時,在米洲留了後手,置辦了產業。

啊啊啊,你小子終於承認了!

不過呢,小慄對此毫不奇怪,畢竟他和直秀對此早有默契:

從十幾年前的蠻人獻禮,乃至後來的咸亨洋行密貿易,小慄就明白這是直秀的手筆,當時只不過是大家一起裝糊塗罷了。

而後來直秀在北蝦夷地搞的風生水起,小慄也知道,少不了私通洋人這一條緣故。

可在這些事上,幕府乃至小慄本人,都受益匪淺,那當然沒有揭破的必要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麼、

而且直秀一直站的很穩:

對外,人家重未借洋人之手搞事不說,還曾力抗魯西亞,維護了扶桑北部的平安。

對內呢,那就更挑不出啥毛病來了。

歷次上繳年貢,準時不說,還保質保量,只有多的沒有少的時候。就連提升年貢份額,那次次也是直秀主動提出來的。

就算今年白主立國後,人家也是一副忠臣孝子的模樣。

助幕府軍役,而且是摻合公武合體這樣的大漩渦,直秀也沒退縮過。甚至保公方樣順利出京後,人家白主也沒趁機要好處。

非但如此,白主至今還有一千兵馬在橫濱警戒洋人,依然一副任勞任怨的模樣。

可直秀越是這樣,小慄就越心虛:

這世上啊,可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直秀到底圖什麼呢?

按理說,白主如今立國了,也算幕府待直秀不薄—— 雖然不是直秀自己當上了國主,可親兒子當了,那不一樣嘛。

再說,直秀以一個二半場,二十年後風光如此,就算再刻薄的人,也不能說幕府賞罰不明。

可小慄想的,卻和大家角度不同。

他如今看直秀,那是越看越像一個人。

像誰呢?

當然是太閣豐臣秀吉了。

除去身高、相貌不談,那直秀和秀吉太相似了:

都是出身低微,然後以功績卓著迅速升遷。沒露出馬腳的時候,一樣以忠心耿耿、長袖善舞著稱。

可你看秀吉最後幹了啥?

織田家遇難後,秀吉就打著扶保幼主的名義篡了權!

如今,幕府也是同樣的風雨飄搖,這情景何其相似。如果等到最後,直秀也搞成秀吉這樣,那不就樂子大了!

其實,這也不怪小慄多心。

以前還好,最近這些年直秀搞的花樣越來越多,而且都瞞著小慄,他能不嘀咕嘛。

冤枉啊,大人!

其實呢,這一切都是有的緣故:

從私交來說,直秀搞的可是殺頭破門的大買賣,這種事告訴小慄,不是白白連累朋友嘛。

而從公事上,直秀就更沒必要告訴小慄了。

小慄這些年是有進步,可架不住直秀是帶掛的神仙啊。

受環境所限,好友充其量也就是個英吉利光榮革新的水平;可直秀呢,他想的就更遠了。

這認知差異如此之大,如果兩人能朝夕相處,直秀還能勸說一二,可天南海北的,這就莫法子啦。

因此呢,如果直秀和小慄直說,恐怕連朋友都沒得做。

而且,北地走的是共議、公議的路子,根本不是孤家寡人那一套,就算直秀敢提,北地群英那也不能讓他洩露機密不是。

這次能給好友攤一部分牌,就算直秀作為一代目威信高了。

他也是好說歹說,大家才同意的。

畢竟北地人少,因此對任何盟友都不能輕易放過,而小慄的資歷、地位足夠,又和北地一向親近,這都要圖窮匕見了,再啥都不說的話,那以後關係就徹底破裂了。

當然了,直秀肯自己掏腰包付賬,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不過呢,要直秀全交代還是不可能的。

就比如這次,小慄忠順直接逼問,“你到底想透過《扶桑殖產興業建白》搞什麼鬼”,這直秀就沒法直說:

“如今基本盤不夠,扶桑覺醒和受啟蒙教育的民眾太少,因此只能緩緩圖之。”

這麼說,恐怕直秀今天就甭想走出這個門了!

因此呢,直秀只能把話說一半:

“治亂迴圈三百年,加上如今西洋大興,扶桑再不振作是不行了!

而‘覆巢之下豈有完卵’,有江戶這個大樹遮風避雨,大家的日子才好過嘛。

何況,這次陰差陽錯,他們把你推到前面衝鋒陷陣,我能不來支援麼。”

這好話人人愛聽,而且呢,小慄這次衝鋒在先,他心底裡,也未必沒有和直秀別一別苗頭的意思:

當年,直秀可是扒著自己的攏褶起家的,看到如今好友風生水起,要說小慄沒有好勝之心那就太假了。

這次慷慨解囊,直秀明說是為了支援幕府和自己,又透露了一些隱私,小慄的心氣就平和了許多——雖然他誰也沒說,但最近壓力實在巨大,現在能得到好友力挺,其實很是開心。

至此,這場會面的氣氛終於平和起來。

等直秀又鄭重承諾,“如幕府真的施行《扶桑殖產興業建白》,我就留在江戶幫忙後”,小慄終於放過了他:

小慄最擔心的,其實還是怕直秀成了太閣一樣的逆臣。

但當年豐臣秀吉只所以能成事,是因為統兵在外,如今直秀留在江戶,那這個風險就小的多了。

工業國的力量比農業國強得太多,對這個的認識,小慄可能是江戶幕臣中最清醒的幾人之一。

因此,當別人不怎麼懷疑新崛起的北地時,他可是一直抱有警惕之心。

但江戶和北地相隔何止千里,排程力量相當不便,如今直秀願意留在江戶,自己眼皮底下看著,那可省心多了——就算想鬧么蛾子,也得有反應時間不是。

可憐的小慄,他就是自己騙自己:

本能寺之變後,是,豐臣秀吉帶兵大回轉,奪了主家織田的天下。可後來,真正長久開幕府的,卻是當日停留在堺港的德川。

這‘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只要有這個心,那是防不勝防啊!

不過呢,後世周先生不是說了嘛,“有時候,不知道是福氣,一旦想多了,那都是痛苦。”

就這樣,小慄對直秀終於芥蒂全消,交談後還痛快地大醉了一場。

而有了直秀這臨門一腳,那江戶方面的動作加快,就根本不足為奇了:

文久三年(1863年)十月底,幕府與英、佛、米、蘭四國簽約,以賠償二十萬英鎊的代價,徹底瞭解了下關炮擊的攘夷事件——當然,這個約定還需各國官府批准,但基本就是走個過場,這首批賠款都收了,再改口,面子要不要了。

和歷十一月初,江戶城幕府大評定,《扶桑殖產興業建白》正式出現。

十二月初,幕府公議透過了此建白書,文久革新就此進入了新的階段。

不過呢,讓直秀始料未及的是,幕末都已經這樣面目全非了,可十二月底,公方樣家茂居然還是毅然乘船上洛。

訊息傳出,直秀滿腦子的官司:

“這不應該啊,到底差哪了?”

原來,拜直秀亂入所賜,之前江戶和京都就鬧掰了,亦然出現了各走各路的架勢。因此,現在將軍家茂要上洛,這是什麼鬼轉折?

這十二月底家茂再次上洛,在直秀原本的世界是有的。

今年的變化其實應該是這樣的。

和宮下嫁後,朝廷和幕府搞公武合體有了基礎,於是文久三年(1863年),也就是今年的和歷三月四日,幕府將軍家茂抵達京都。

可是呢,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

上洛之後,家茂才發現大事不妙,提前入京的三役職,其中兩個都已經倒戈了——將軍後見一橋慶喜和武力攘夷派勾搭,京都守護松平容保呢,一邊和皇室揪扯不清,一邊傾向慶喜。

而剩下的政事總裁松平慶永呢,堅決不同意立即武力攘夷,還是要求以十年為約溫和攘夷。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結果,朝廷、諸侯和自己人慶喜等人聯手,把慶永擠兌得狼狽不堪,他一怒之下,三月二日提交了辭職,然後跑回老家越前——這個時間點,恰好是將軍家茂到達京都前兩天。

因此呢,家茂一到京都就被圍攻。

說好的十年攘夷,結果眨眼間就老母雞變成了大鵝,這到哪說理去。

迫於無奈,在偽裝好人的大白臉慶喜勸說下,家茂只好在四月二十日,向扶桑各諸侯發出通告:

“大家夥聽著,五月十日,舉扶桑一致,鹹與攘夷!”

可就算這樣讓步,將軍家茂也無法脫身。

和宮下嫁,幕府有了針對朝廷的大牌;如今家茂自投羅網,想走?門都沒有啊。

最後還是江戶又派兵馬接應,家茂也再次承諾堅持攘夷,最後才在六月八日逃離京都,同月十三日開始返程江戶——江戶的新增兵馬,是六月一日登陸大坂,說白了,還是刀子講道理比較好使。

可坑爹的是,這時將軍後見慶喜,已經提前抄了家茂的老巢:

這位爺,鼓動別人把將軍家茂扣在京都,自己呢,五月八日就跑回了江戶。

之後他以辭職相威脅,清洗了一批反對者——將軍被扣押在京都,政事總裁慶永撂挑子跑回了老家,那在理論上,無疑慶喜最大嘛。

但慶喜這麼做,也不是沒代價的。

終於有譜代諸侯、大身旗本起了疑心,六月一日登陸大坂的幕府新增兵馬,就是這些人

聯合抵抗的結果。

等將軍家茂七月回到江戶,這些反對慶喜的人有了主心骨,那抵抗就更加激烈了——但直秀沒亂入,將軍家茂屬於孤兒寡母一流,慶喜一系還是頗佔上風。

不過嘛,花無百日紅。

五月十日,打響了攘夷第一炮的長州,終於在六月五日,被佛國兩艘戰艦狠狠教訓了一番——下關臺場被毀,民居也被大量焚燒。

這個戰敗的訊息嘛,因為丟人現眼,其實長州毛利家是想封鎖的。

可奈何,紙包不住火,這對手佛國人不幹啊。

因此,七月的時候,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於是不但慶喜在江戶坐不穩了,連武力攘夷派的中心京都,那裡也發生了大變故:

其實也不怨小朝廷反水。

這武力攘夷嘛,敵強我弱,自然難免挫折,輸了那就再來打過好了。可部分公卿在長州的支援下,居然提議御駕親征,這不是扯淡嘛!

扶桑皇帝一想,到時萬一打輸了,這你們都跑的比我快,那我不就危險了?因此,它釀的,誰提御駕親征,誰就是逼自己蹈死啊!

當然,當時天誅盛行,京都動盪,連公卿姊小路公知都在五月二十日被砍死,這也是一個重要因素。

這姊小路可不是一般人,最早和幕府開幹的廷臣八十八卿中有他,後來到江戶督促幕府攘夷的敕使有他,如今的國事御用掛也有他。

可這麼重要的一個人物,就是最近覺得武力攘夷風險太高,建議緩緩,居然就被砍死了!

”刑不上大夫”、“坐而論道”,這是大~人物的特權。

可姊小路被殺,這個規則都敢打破,怎麼滴,還有沒有天理王法了!

這件事的發生,讓在京的大部分公卿、諸侯都有了危機感。

而且呢,當時的激進攘夷派還謀劃著更要命的事,居然要武力倒幕和倒自己的藩主——後來,和歷八月發生了天誅組之變、本圀寺事件,十月有生野之變。

這些動搖秩序的事情,再加上,六月五日長州戰敗的確切訊息終於傳到京都,終於促成了“八月十八日之變”:

在扶桑皇帝的首肯下,由公卿們進行聯絡,在京都守護松平容保牽頭下,八月十八日,會津等諸侯二十七家,將七位公卿、長州藩兵和浪士,總計一千餘人,趕出了京都。

這件事呢,宣告了武力攘夷派的分裂,其內部的激進攘夷派,如今徹底失勢——立即與洋人開打,這事得緩緩。

之後呢,在京都的武力攘夷派面對的形式越發不利:

擺在大家面前的問題,變成了公武合體還要不要搞?

如果搞,那幕府傾向溫和攘夷,這事怎麼辦?

加上此時,主張十年攘夷的前政事總裁慶永,他在越前福井的聲勢漸大,搞的舉藩上洛,居然計劃要拉兩三萬人馬到京都。

這不是鬧麼?

江戶到京都,大軍怎麼也要走個二十多天、一個多月的,可越前到京都,就三、五天的功夫,相當於朝發夕至了!

這誰受的了.

於是呢,武力攘夷派的兩池田、蜂須賀和米澤上杉家,就打起了退堂鼓——九月下旬到十月中旬,以家裡有事等理由,這些諸侯就陸續回藩了。

當然了,這些諸侯跑路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錢花光了。

武力攘夷派嘛,都是扶桑開埠以來的倒黴蛋,要不然怎麼會積極攘夷呢。

這些人肯定沒聽說過一句話,“不充錢你怎麼能變強呢?!”

反正熬不下去的武力攘夷派,這就算大部退場了。他們一走,京都小朝廷的攤子就支撐不下去了。

對於這種情況,公卿們一合計,窮鬼走了,那換有錢的好了,威風又霸氣,裡子、面子全都有。

於是,立志吃兩頭的京都小朝廷,就又開始召集人馬,當然幕府作為頭號實力派,這也不能落下啊。

先到的,是越前的松平慶永(十月十八日)、宇和島的長臉侯伊達宗城(十一月三日)。

後面表示要來的還有一橋慶喜、土佐的山內豐信和薩摩島津久光等人。

但幕府將軍家茂,他上次到京都受夠了驚嚇,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再上當了。

於是呢,京都小朝廷不斷派使者到江戶勸說,“小哥哥,來嘛。”

最後呢,是旗本勝義邦建功了:

此時的勝,一邊在大坂附近的兵庫建臺場,一邊籌備神戶村水軍軍操練所。因為將軍家茂對他的印象很好,因此他被抓包頂缸。

但誰也沒想到,蘇秦再世的勝,居然真說動了家茂再次上洛——其實也好理解,這眾怒難犯,朝廷、親藩、諸侯實力派都去了,不想真開打,那就只能捏著鼻子去唄。

以上是原本將軍家茂二次入京的原委。

可直秀不是亂入了嘛,今年春天的上洛,慶永成了好樣的,作為政事總裁的他,堅決沒跑,最好還以白主兵做先鋒,成功護送將軍家茂闖出了重圍——基本沒動手。

而將軍後見慶喜,也沒機會返回江戶剷除異己。

其中的道理嘛,他是輔佐將軍的後見,就要有人要回江戶,那也該先輪到政事總裁慶永才是。

之後家茂和慶永都成功跑了,慶喜索性以幕府代表的身份留在了京都,和京都守護容保一起策劃了“八月十八日之變”。

因為幕府兩治政慶喜、慶永的決裂,現在京都小朝廷和江戶幕府基本上是各行其是。

所以這次將軍家茂還要上京,直秀就真搞不懂了,千里送人頭,這是圖啥啊?

可等直秀搞清楚了原委,他只能仰天長嘆:

“真愛無敵啊!”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