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久三年(1863年),扶桑紛紛擾擾,隨著攘夷策劃的受阻,公武合體頻臨破滅,朝廷、幕府、諸侯之間衝突不斷,各方終於開始各行其是。

而文久二年年底回扶桑的小慄忠順等人,經過十個月的努力,終於將《扶桑殖產興業建議》在幕府內部傳播開來。

到十月二十五日直秀登門的時候,此事亦然快要水落石出了:

據說只要平平安安地搞定三國炮擊下關之事,不與洋人大起齷蹉,那就進行公議。

要進行公議,直秀知道這就代表幕府決心已定——之前各方私下早就勾連無數次了,這公議嘛,只是幕藩各方給自己刷無私的名聲而已。

因此,小慄要得償所願,他目前最緊要的事,就是先解決三國炮擊下關的手尾,也就是西洋諸強藉此進行的訛詐。

其實交涉的也已經差不多了,目前主要卡在錢上,而直秀此次登門,其實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他是主動送錢來了。

此前交涉的具體經過是這樣的:

七月中旬以來,就下關炮擊一事,幕府與英、佛、米、蘭四國頻繁交涉。

幕府方面以四人為首,他們是外國奉行川路聖謨、巖瀨忠震、勘定奉行小慄忠順和御目付水野忠徳。

而四國代表是,英吉利代理公使尼爾、佛蘭西公使貝爾庫特、米人公使普留因和蘭國在扶桑的總知事波爾斯.布魯克。

一開始洋人開出的價碼是,或者賠償軍費及損失62萬英鎊,或者兵庫、江戶和大坂立即開埠,而最新的成果是,或者賠償20萬英鎊,或者兵庫立即開埠。

這個結果呢,只相當於洋人最早獅子大開口的三分之一,能談成這樣,凸顯小慄等人的能力。

小慄等人是怎麼談的呢?

主要是採取各個擊破的手段。

這都開國九年、開埠四年了,何況小慄剛從歐羅巴回來,大家對洋人的虛實已經有所瞭解。

曾經做過世界馬車伕的蘭國,現在基本廢了,已經淪落到作英人的跟班的地步。

再說了,本來是獨霸扶桑貿易,現在只剩下一點殘羹冷炙,蘭人豈能無怨哉!

因此,當幕府承諾在貿易上向蘭國做一定傾斜後,總知事布魯克就暗示自己會幫助轉圜——其實蘭人實力弱小,想幫忙也出不了多少力,但他畢竟也算一個人頭,不再搗亂也是好的。

接著是米人。

其實米人不太願意多事,畢竟如今家裡南北之戰正酣不說,北方又很吃力,連與扶桑貿易都開始下降了,說好的給扶桑造造船都只能婉拒,有錢都不賺了,因此沒事扯啥犢子。

可越是懦夫就越得裝惡霸,這廋驢拉硬屎,自古如此、東西皆然。

於是,幕府只好承諾派使節到米洲登門道歉。

得到了這個保證後,公使普留因也不再特意糾纏。

剩下的,就是兩家不好搞的,英吉利和佛蘭西——尤其是佛蘭西,其不依不饒,不但要求四國共進退,而且一口咬定,“62萬英鎊,一個子也能少!”

這不就卡住了麼。

但避實就虛這個道理誰不懂啊,佛人不好談,那就先找英人唄。

英吉利代理公使尼爾,其實是第一次來扶桑,原來的公使阿禮國休假,他跑來頂缸,結果一到地頭就攤上第二次東禪寺事件(1862.6.26),這到哪說理去啊。

其實,這次三國炮擊下關,和他的關係也不大,完全又是背鍋:

五月長州開始炮擊洋船,可根本沒有敢挑釁英艦,

因此尼爾本來是打醬油看熱鬧的。

可壞就壞在,尼爾因為自己初來乍到,為避免疏漏(推卸責任),他心虛之下給水軍提督下了個命令:

“軍勢全權委託給你,務求萬無一失。”

這不是主動找虐麼,提督一琢磨,“感情幹啥都行,還有上司背鍋”,因此佛人一求助,英人水師提督打著觀戰的名義就把戰船拉走了,而等到了下關,挽起袖子就開幹,充分發揚了主觀能動性!

事後幕府找尼爾交涉:

“俺把您英吉利當祖宗供著,這打人也要給個理由吧。”

雖然尼爾是陸軍中校退役,妥妥地軍勢人士出身,可如今他的身份可是外事官,這過於蠻橫的話嘛,倒不是不可以說,但要分場合:

如今幕府出面的,是小慄忠順,那強詞奪理就有點不行。

人家在英吉利留下的一對夫妻醫生,如今雖然沒有掛上皇室醫療顧問的頭銜,但其實幹的事沒啥兩樣。

這萬一流言蜚語傳到女王耳朵裡,這不是完犢子了麼——心證聽說過沒?大人物可不管證據啥的,只要覺得是這麼回事,哪裡還挑不到毛病!

但打都打了,現在也只能硬挺,因此他義正言辭地對小慄說:

“不管你信不信,其實是長州先動的手,俺們呢,只是被迫自衛還擊。

沒憑沒據的,可不許你到處胡說。

懂?”

小慄忠順聽後微微一笑,表示誰先動手先放到一邊,現在嘛,應該關注如何善後。

尼爾覺得小慄是個懂事的:

自坦普爾宰相1859年執政、羅素同年擔任了外事大臣,這小英吉利就大行其道。

“小英吉利”是啥?

就是“不擴充領土、分離殖民地和發展自由貿易”。

這個策略的背景是,當時英吉利吃撐了,海外領地太多,有些地方根本就賺不到錢,成了財政黑洞,因此呢,背了大包袱的官府開始甩鍋,要求海外不要到處惹是生非。

當然了,遠東的中華是泱泱大國,過於重要,因此不屬此例。

可扶桑呢,島國寡民,相比之下差得多了,故此必須嚴格執行“小英吉利”政策。

在直秀原本的世界裡,是1864年發生的四國炮擊下關,主持此事是英人公使阿禮國。事後阿禮國被調離扶桑,後來他雖然繼續擔任了駐中華公使,但從此宦途不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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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1869年著名的阿禮國協定被英人議院否決,此事成了當時外事界的大笑柄。

尼爾雖然不知道這些,但他知道小慄在泰晤士與本土官府簽約,訂購了兩艘戰船和一大批機械,這代表幕府和本國關係開始升溫,因此三國炮擊下關實在是節外生枝——佛、米愛怎麼打就怎麼打,反正英吉利實力最強,左右逢源、從中漁利才是正道。

因此呢,小慄建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才是人話,多中聽啊。

但尼爾也有顧慮:

一個嘛,是顧忌阿禮國。

公使阿禮國素來強硬,自己想要摘掉“代理公使”的帽子,要得到他的認可甚至推薦,恐怕還得蕭規曹隨,繼續執行強硬策略不後退。

二一個嘛,是羞刀難入鞘。

這打都打了,難道還能當沒這回事?

再說了,佛蘭西公使貝爾庫特承諾賠款自己拿大頭,這到手的成就都不要,哪天才能輪到自己當公使?

何況,這高抬貴手恐怕也難以服眾——下屬們都指望升官發

財,自己敢阻擋,那就是犯眾怒,肯定要大失人心啊。

尼爾猶猶豫豫,此事一拖就是兩個月。

然後呢,轉機就發生了。

事情久拖未決,英人箱館奉行約翰.布萊恩也跑來橫濱湊熱鬧。見面之後,他就開始給尼爾猛灌迷魂湯。

本來呢,之前兩人發生過不睦,可事情已經過去了:

第二次東禪寺事件前,布萊恩向尼爾提過醒,可尼爾沒在乎——你個暴發戶商人出身,凱爾特人又不是科班正途來的,憑啥聽你捕風捉影、胡說八道!

按理說,這件事發生後尼爾應該惱羞成怒,對布萊恩更加敵視才對。

但小心眼的人混不開啊,想當正式公使那就得寬宏大量。

畢竟從水軍提督那裡,尼爾得到了一個寶貴教訓,“你喜歡人家,可人家未必一定喜歡你呀!”

尼爾是1861年到的遠東,當時作駐中華英人公使的書記官,對布萊恩並非一無所知:

其人出身冒險家,在與中華、扶桑的貿易中發了大財,其創立的匯通銀行和洋行,在遠東頗有實力。

後來,在克里米亞戰爭的遠東戰局中,其人發揮了重要作用,由此暫露頭角。

據說還勾結了很多帝國在遠東的職員,尤其是在帝國的香江水軍中關係極深。

像這樣的人,自己輕視一次就夠了。

何況仔細想想,在自己到扶桑後,只有人家布萊恩好心提醒過自己,別人根本就是看笑話,那些恭恭敬敬,現在看起來其實都是表象!

布萊恩這次見到尼爾,首先奉上大禮——扶桑匯通銀行和洋行乾股若干。

這大大化解了兩人的心結:

扶桑乃至遠東職員,很多都疑似持有匯通的乾股,這個尼爾早有所聞。可他到了扶桑後,他不暗示,尼爾也沒表示,光送些禮物沒誠意啊,這擺明了是看不起人嘛!

如今布萊恩給他乾股,尼爾終於放下心來——錢不錢的其實我所謂,主要是在乎這份心意。

至於布萊恩說是有股東仰慕自己特意出讓的,尼爾表示,“甭說了,我懂!”

其實他懂個錘子!

直秀知道尼爾是過路神仙,未來公使阿禮國回扶桑之後,尼爾就灰溜溜地回本土了。後來阿禮國轉任,有人提議尼爾接手駐扶桑公使,但他在扶桑吃過虧,最終以身體不適為由,死活不肯赴任。

因此,直秀建議布萊恩和尼爾保持距離——至於第二次東禪寺事件,這關係到扶桑與英吉利的關係,不提醒不行啊。

可現在不是世界大變樣了麼,炮擊下關提前一年發生,直秀他呢,只好找到布萊恩改口:

“我仔細想了一下,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的人情大。

如今尼爾坐蠟了,你得幫一手,好處很多。”

又做師孃又做鬼,有你的!

但布萊恩能理解,這下關炮擊一事不解決,直秀肯定坐不住啊,因此,在詳細詢問了如何操作後,他覺得確實可行,這才跑來忽悠可憐的尼爾。

在投名狀交了乾股後,布萊恩假裝無意之中提起了下關炮擊的交涉。

尼爾總覺得英吉利過於參與此事不好——畢竟違反了宰相、外事大臣定的小英吉利主義,這和頂頭上司、大Boss對著幹,他心虛啊。

因此就跟遇到親人似的,他一五一十對布萊恩說了自己的猶豫。

布萊恩一聽就樂了:

“這有何難啊,別忘了,您上面有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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