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政六年(1859年)六月底的時候,咸亨洋行跑路,自嘉永三年(1850年)開始與幕府進行的密貿易由此中止。

因為之前毫無預兆,所以幕府中樞聞訊後異常震驚。

經過勘定所、長崎奉行所和目付所共同努力,在折騰了約一個半月後,這才發現此事早有徵兆:

第一,咸亨洋行的人員早就開始撤離,但幕府居然遲鈍地對此毫無警惕。

於嘉永七年(1854年)成立的對馬水軍傳習所中,本來有八名西洋水軍教授,都來自咸亨洋行。但安政四年(1857年),幕府在江戶開辦築地軍艦教授所,裁撤對馬水軍傳習所,這八名洋人就離開扶桑了。

同時,本來韭山鍊鐵所還有一些西洋技工,也是咸亨洋行提供的,但後來也都走了,時間同樣在安政四年。

至於經商的人員,因為咸亨洋行做的是密貿易,因此採購、銷售都委託給長崎奉行所,只在對馬島有3個常駐人員。可這些人這次也以探親的名義一起隨商船溜了。

現在看,一個人都不留,當然是極其可疑。

可之前兩邊親密無間、如膠如漆,誰能想到咸亨洋行突然撤走呢?對此,幕府嚴加懲處了監管的人員,可依然與事無補。

另一個徵兆就是雙方交易商品種類的變化。

本來,咸亨洋行在輸入書籍、報刊、機械、軍械之餘,也會輸入一些布匹和其它蘭物。但自從安政二年(1855年)開始“以扶桑金易海外銀”後,這些普通貨物的份額就逐步降低。

按理說,交易額下降是貿易中斷的明顯徵兆,可因為雙方金銀兌換的數目逐年增加,居然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點——因為表面看貿易額是上升的。

其實,也不是沒有人提前察覺危險。

小慄忠順在長崎奉行任上時,鑑於咸亨洋行的重要性,他就曾向江戶提出過多次建白:

“自安政元年簽署三國和親約定以來,西洋船往來日多,因行隱秘事,鹹亨船往來長崎多有不便。請另擇新瀉或它地為隱港,以防不測。”

其實,小慄已經發現了咸亨洋行中斷貿易的一個理由,那就是往來不便。

自1854年扶桑與米人、英吉利、蘭國簽署了和親約定後,到扶桑特別是長崎港的西洋船隻日漸增多,這給咸亨洋行造成了很多不便。

要知道,當時簽訂的只是避難港、補給港的內容,名義上能和扶桑通商的還是只有蘭國一家。因此,咸亨洋行做的密貿易,雖然交易物件是幕府,但也得偷偷摸摸地,不然蘭國抗議是小事,如果惹的其它西洋諸國以此為藉口要求通商,那就麻煩大了。

原本也不是沒有遮眼法,開始時咸亨洋行打的是唐人旗號,但現在西洋船多了,萬一兵船將其堵在港口裡,那不就真相大白於天下了麼。

說實話,蘭國商館當時還真動了這方面的心思,就算自己不動手,但可以通知米人、英人啊,干係自然可以摘除得幹幹靜靜。但考慮再三,鑑於其在扶桑的利益不小,最終蘭人還是沒有輕舉妄動——雖然有人和自己搶生意,但如果打掉這個弱的,然後召來一群餓狼和自己搶食,好像犯不上啊。

小慄第一次相關上書是嘉永七年(1854年)夏季,當時與咸亨洋行的密貿易地點已經轉到了對馬群島的芋崎港。

“無事身非!”

幕府覺得對馬島已經足夠隱秘和安全了,因此小慄的上書沒有得到回應。

其實,小慄是一片忠心,這通商就是財路,作為長崎奉行,他建議換地交易,這就是把金銀往外推啊。

但奈何別人不怎麼看啊。

他的上奏寫啥都行,可萬萬不應該提及“新瀉”這個地方:

首先,新瀉港附近有個幕府的心頭肉——佐渡金山。作為扶桑當時最大的金銀產地,佐渡島就是幕府的命脈,誰碰誰死。這把咸亨洋行放到新瀉去,萬一召來其它西洋餓狼怎麼辦?

再一個,小慄忠順的老爹忠高,曾經擔任佐渡奉行多年,這換地對別人是捨棄一條財路,對小慄而言,這不是從碗裡挪到鍋裡去了麼?

長崎奉行有兩個,因

此另一位長崎奉行對這個建議激烈反對:

“鐵桶一般的長崎不說,芋崎也不為外人所知,哪裡用的著換地!

真擔心的話,長崎附近不是還有不少小島嗎?選一個做交易地好了。”

這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對馬島辣麼大,又是海上交通要衝,怎麼能算是“不為外人所知”;而長崎附近的荒島確實很多,可要是能做交易地,那幕府這些年早幹嘛去了?

再說了,日後西洋諸國壓迫扶桑開港,提出的地點一共是五港兩都,也就是七個港口。這些地方依次為長崎、箱館、神奈川、兵庫、新瀉和江戶、大坂,從隱秘看,也就是新瀉是可選的轉移之地——其它地方要麼太繁華不利於保密,要麼就是西洋船眾多。

因此,小慄忠順真是出於一片公心。

但奈何他說了不算啊!這些年來,咸亨洋行主動請求了多次,小慄忠順也屢次上書,但這交易地還是一直沒改,就固定在對馬群島的芋崎港。

等安政五年(1858年),小慄卸任長崎奉行役職後,咸亨洋行也認命了。

但交易地在對馬島芋崎港,這可把咸亨洋行坑苦了:

雖然是米人海商,但奈何扶桑和米人還沒正式通商呢,這撇下同伴吃獨食是犯了大忌!

而且,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向扶桑這樣的非西洋國度輸入先進軍械、機器和技術,那可是猶大一樣的行為,真被抓到,就算不被當眾吊死,那也是群起攻之、身敗名裂的下場。

就為這,咸亨洋行於1855年換皮為四海洋行,而且怕洩密沒敢通知幕府。

同時為了建立防火牆,同年還成立了松江匯理洋行,徹底將直秀一系的海外力量分割為明暗兩處。

但就算這樣,事情依然向不好的方向變化。

安政二年(1855年),對馬水軍傳習所裡有西洋教授的訊息走漏。

也不知道米、英兩國水軍是怎麼知道的,反正開始偶爾有船在對馬島附近海域堵咸亨洋行的船——但萬幸,這兩家沒有和幕府正式撕破臉,所以上島硬抓人的倒黴事到底是沒有發生。

咸亨洋行一開始就用的是蒸汽風帆混合動力商船,機動靈活不說,還特意為提升速度做了改造,因此,雖然被發現了幾次,但都順利逃脫了——其實是不是特意來抓自己的,咸亨洋行也不確認,反正見面就跑總是沒錯。

後來,為了保命,咸亨洋行開始了表演——換船名不說,冒充其它國度的商船是常規操作,行蹤也開始詭秘,不再按季風規律來航。

等“以扶桑金易海外銀”的貿易額大了之後,所幸連普通貨物都不怎麼裝了,就一艘快船神出鬼沒,如幽靈一般。

到了安政五年(1858年),扶桑的外國船隻更多,這時咸亨洋行已經被逼的不行,甚至開始和長崎奉行所認真討論,“對馬島看起來也不靠譜了,長崎附近不是還有不少小島嗎,在哪裡交易行不行?”

但根據當年簽署的通商約定,安政六年六月二日(1859年7月1日)起,長崎、神奈川(橫濱)、箱館對外正式通商,所以幕府方面只是勸咸亨洋行以換皮應對——都正式通商了,你們改個名字不久可以大搖大擺出現了麼。

坑爹啊,站著說話不腰疼!

其實咸亨洋行一直做的都是殺頭的買賣,但對這份付出幕府不夠重視。

想想也是,這些年來扶桑天災人禍、內外交困,江戶大佬們又內鬥不止,哪裡有閒心關心這個——唯一重視此事的就是小慄忠順,但別人都認為他是得了天大的好處,所以不捨得放手而已。

上杆子不是買賣啊!

咸亨洋行賠本賣吆喝本來就不被理解,“不賺錢,甚至不賺大錢,你憑什麼這麼賣力?”

真說起來,這些年咸亨洋行還真沒少賺:

說是賠本賣吆喝,但遠洋貿易本是暴利,就算價格定的公道些,但不賺錢是不可能的。

加上,軍械等貨物都是出自自家在米國的產業,供給的價格非常有優勢,除了咸亨洋行自己,就沒有其它中間商掙差價,那能不賺錢麼!

而且,光“以金易銀”一

項,因為本錢是幕府掏的,咸亨洋行的毛利就達到了近60萬美金之多——摺合15萬天保小判金。

雖然咸亨洋行這個錢掙的不虧心,沒有鴻之舞金銀礦兜底,這些大的金銀兌換足以擊潰香江市場,但幕府方面不知道啊,只看到了好多一筆錢落入洋行的手中——再說了,金銀比價在海外是一比十五,可不是扶桑的一比五,這麼算就是掙了四十五萬金,搶也沒這麼快吧!

坑爹啊,哪有這麼反復計算的。

咸亨洋行掙的這筆錢是能多換不少銀子,可海外銀價低,幕府給的金子沒變,所以毛利還是近60萬美金——數學老師您多保重啊,世界非常需要你!

當然了,等咸亨洋行跑路後,幕府仔細翻賬本,這個普遍誤解終於消除了。

造成這個的原因就是咸亨洋行太懂事了。

因為每次交易時打點得十分周到,從給公方樣、江戶重臣到長崎、對馬的負責人、經手人,每次無一遺漏,還殷勤的很,難免被懷疑掙了金山銀海一樣的財富。

但幻覺是會消失的。

等安政六年(1859年)六月底咸亨洋行跑路後,幕府全面評估此事造成的影響,這才發覺,“本來是兩相得利的事,可能因自己一方自視過高,到了把事情搞砸了。”

當然,可以這麼想但不能這麼說,幕府中樞還是捏著鼻子“堅信”:

“既然咸亨洋行留書‘情勢所迫’,那肯定是遇到別的困難了。幕府這方面一直以來是沒問題的,其樂融融啊。

說不定日後人家去而復返,這生意不就繼續了麼。”

這種“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豁達,可不是每個人都有——勘定奉行小慄忠順就追悔莫及,覺得自己返回江戶奉公後,因公務繁忙導致對此關注不夠,為此他痛心疾首得很:

咸亨洋行對幕府的幫助太大了!

從風說書、及時通報海外訊息來說,比蘭國商館給力太多了。雖然幕府在和西洋諸國打交道時沒佔到便宜,但力不如人,“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本就難免,沒有咸亨洋行結果肯定更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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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從提供先進軍械開始,到後面幫助提高蘭學產業,這鍊鋼、鑄大筒、制鐵炮水雷,無一不是咸亨洋行鼎力相助的結果;

就算通商,也是價格公道從無欺瞞,不說之前與蘭國商館相比,就看今年六月開始的對外通商情況,簡直是物美價廉的典範;

而且,“以扶桑金易海外銀”這樣的大事,人家不聲不響地就辦了,西洋諸國在遠東的人居然毫無察覺,這實力,真是可怖可畏;

更重要的是,小慄忠順如今作為勘定奉行主持財政,這才發現,咸亨洋行之前提出的相關產業建設和對外貿易的見解,那真是明見萬里,對如今開國通商後的情形居然料得分毫不差。

因此,跑了咸亨洋行,是痛失一大臂助!

考慮到從西洋虎狼群中再也找不到相熟的面孔,一種孑然的感覺揮之不去。

咸亨洋行和箱館奉行崛直秀的關係匪淺——這點雖然直秀從未承認,但預設的態度是對自己擺出來的,所以小慄準備派人問問直秀,“這有啥委屈可以直說,咸亨洋行能不能回來啊?這次肯定不會再遭輕視了。”

但自安政五年(1858年)六月坦庵先生病逝後,不知不覺間,小慄忠順和崛直秀兩人的政見開始不盡相同,雖然情誼還在但彼此開始有了間隙。自己又不能去箱館,隨便派個人去吧,這種性命攸關的話題,恐怕直秀不會輕易涉及——可能連談都不會談。

真是愁死個人!

從和歷七月中旬一直拖到九月,這才讓小慄找到了機會:

幕府流放要犯到北地,又令六家大名助墾箱館,他趕緊找人運作心腹松前順豐當了使番,相信以松前的伶俐,一定能把這件事辦好!

但松前到了箱館,他也撓頭啊:

“這勘定奉行小慄豐後守說得不明不白的,好像是讓崛直秀勾搭得力的西洋商人。可再找個咸亨洋行這樣的,那有如此容易!

再說了,這可是破家滅門的罪過,沒有幕府的旨意,人家崛直秀肯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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