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田寅次郎和弟子被押上了前往北地的貨船,他倒是想跑來的,可茫茫大海上能跑哪去?

就這樣他被送到了白主,當時是十月中旬,直秀和大久保都不在,學次郎也在豐原,是村田永敏接待的他。

結果兩人閒談軍勢的時候吵起來了——也不能說吵起來,村田用兵棋推演把吉田打的大敗虧輸,吉田不服氣,但村田不願多說,認為“敗軍之將何以言勇”,反而把吉田氣得更加發昏。

寅次郎發誓要勝過村田一次,可天下的軍師是那麼好戰勝的麼?

就這樣,兩人拉拉扯扯,直到直秀從堪察加半島回來。

當時直秀公私都有不少事情要處理,於是在匆匆見了吉田矩方一面後,就把他打發到鄉學讀書去了,一直到11月中旬直秀才騰出手裡處理這個麻煩精。

白主鄉學的建立時日較短,以基礎數理化和普通人文科學為主。

可直秀見到寅次郎的時候,發現真有他的,吉田居然能和入學的孩子們就這些吵起來。不過有趣的是,吉田的學生金子重之輔好像也不站在老師這邊。

吉田正在被圍攻,因此也沒注意到直秀的到來,直秀躲在一邊聽了一會,這才搞清楚爭論的重點。

雙方爭執的重點有兩個,一個是“性善論”,另一個是“萬世一系”。

《孟子?告子上》:“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

傳自中華的《三字經》也說,“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

原來,吉田在鄉學沒事幹,於是他到處蹭課聽,因為他是直秀的老友,因此也沒人約束他。

可吉田沒聽幾天,就發現不對勁了。

白主鄉學的教材是直秀選的,人文方面的基礎教材就是《論宗教的寬容》、《官府論》、《哲學通訊》、《社會契約論》和《懺悔錄》。

說實話,孩子們聽不大懂,可吉田卻聽懂了!

他覺得鄉學先生叛經離道,於是就和教師爭辯起來。

科學的可證偽性,是白主鄉學的校訓,所以鄉學教師也沒太在意,真理愈辯愈明,那就來吧。

吉田認為教材應該採用《論語》、《孟子》、《孝經》、《禮記》等經典,還舉出了性善論的大旗。

但好死不死的是,吉田為了煽動氣氛,他問孩子們:“你們是好人麼?”

結果孩子們異口同聲地回答:“不是!我們不是好人也不是壞人,我就是我。”

這就十分尷尬了。

其實孩子們這個回答的產生原因很簡單,白主移民大部分都是穢多、非人、赫哲人、阿依努人,以前的生活過得悽慘無比,“好人”欺負好人,你說人性本善騙誰呢!——穢多、非人受扶桑全體社會的壓制,赫哲人被魯西亞人殘害,阿依努人和扶桑人打交道的時候也沒得到啥好果子吃。

而且直秀也覺得“性善論”大有問題:

在他原本的世界裡,科學家已經發現“如果有人的基因多了個Y,那攻擊性就比較強”,所以“性善論”從物理層面根本站不住腳。再說善惡本來就是個人類概念,“到底啥是善,邊界在哪裡”,這個問題估計爭論到人類的滅亡也不會停止。

而且“性善論”、“性惡論”容易造成道德綁架,從方法@論的角度看,還是“契約論”比較實際,最起碼過程可控、結果也美妙的多——說到底,這就是“人治”和“法制”之爭。

至於“萬世一系”,這是扶桑神道的觀點,將小朝廷神話,就此證明出扶桑文化的特殊性,是江戶時代水戶學說的基礎。

“道者,天下公共之道,所謂同也。國體者,一國之體,所謂獨也。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五者天下同也。如皇朝君臣之義卓越於萬國者,一國之獨也。”

您聽聽,這是正經話麼?

你特殊你就卓越了,而且誰都要讓你三分。

憑啥啊,憑臉大麼!按後世的話說,誰還不是個小公主啊,你特殊在哪,是多長個腦袋還是多長個鼻子?

同樣,因為生長經歷和家庭教育,孩子們也對“萬世一系”嗤之以鼻。

二十五歲的吉田寅次郎少年得志,哪裡受到過這個,因此每天找人辯論,大人們都不願意和奉行大人直秀的老友爭辯,只有孩子們樂此不疲,天天和他爭論,對吉田面紅耳赤每看不厭。

直秀知道這玩意很難爭辯出結果來,不是有這麼句話麼,“道歉有用還要與力幹嘛”,所以他出面平息了這場爭執。

但吉田堅持要直秀整頓鄉學,迫不得已,直秀也不敢繼續放他在鄉學搗亂了,趕緊把他帶在身邊做事——對這個吉田倒是沒拒絕,至於原因嘛,很簡單,他沒錢了!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當時夜裡偷訪米船,結果回岸邊的時候小船翻了,吉田的行李財物損失殆盡;後來他在下田港也沒啥正經營生,坦庵先生也忘了給他發手當金;到了白主,雖然吃喝穿用不缺,但直秀也不知道他缺錢,因此吉田和弟子金子重之輔現在是兩袖清風、囊中羞澀。

吉田為人清高,也不好意思向直秀開口,但“有理走遍天下,無錢寸步難行”,他也快熬不下去了,所以直秀說有借重之處,他慨然應允,輕易地就做了白主的客將。

嘉永五年(1852年)十二月,吉田和友人宮部鼎藏遊歷本州島東北諸藩,當時是私自脫藩,也就是沒有獲得過毛利家的正式允許,結果導致,在第二年的十二月他被判處亡命罪,被開除士籍、剝奪世祿。

所以吉田現在是一個浪人,出仕白主沒啥違背道義之處。

不過吉田很納悶,這冰天雪地的,直秀說有重要生產,可是能幹嘛呢,難倒是釀製清酒?這我可不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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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會是釀製清酒了,奉行所哪裡有這個閒功夫!

自從1853年實現糧食自給後,白主的內政就初步進入正軌,有石炭取暖,現在冬天可忙了。

冬季白主的主要生產是皮鞋皮具製作、織布和衣物生產、機械製作和糧食加工,除此之外,還有最重要的一個工作,那就是冷凍法制鹽。

海水反覆結冰後,剩下的就是高濃度的滷水,透過熬製就可以得到食鹽。

白主從去年開始嘗試冷凍法制鹽,今年才大面積推廣,不過因為投入較大、前景未明,商人們只參了少量股份,目前還是以官營為主。

鹽鐵乃國之大利,吉田寅次郎對此很有興趣,鹽官當的有滋有味,直秀總算把他安置好了。

直秀對吉田如此看重,周圍的人對此都有所猜測,但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直秀想幹啥:

未來的維新四藩是長州、薩摩、土佐和佐賀,其它三個直秀現在都有所勾結,只有長州極度排外,而吉田就是直秀精心策劃的突破口。

但長州有反意是在1858年才逐步顯露的,距離此時還有將近四年,現在長州還是幕府的忠心藩屬,所以誰能想到直秀現在就開始佈局。

寅次郎才幹非凡,將鹽田處理的井井有條,時間一長,白主諸人也逐漸認可了他,同時吉田也一改開始時的態度,不再

橫挑鼻子豎挑眼,開始虛心學習各種西洋學術。

其實,吉田矩方只所以投入水戶學說的懷抱,並不是他對此學說多麼認可,而是沒辦法的選擇。

天保十三年(1842年)英吉利中華的南海之戰後,扶桑有識之士開始對南蠻人的入侵加倍擔心:

同年,吉田的老師佐久間象山,透過時任老中的家主真田幸貫向幕府獻上了《海防八策》,表示“海防之要,在炮與艦,而炮最居首”。

第二年,幕府就廢除了《異國船驅逐令》,代以《燃料淡水供給令》。

同時段,扶桑各地的有識之士開始考慮如何抵抗南蠻人入侵,水戶學說就此興旺傳播。

那抵禦南蠻人入侵和水戶學說有啥具體關係?

關係大了!

水戶學說核心思想是華夷論、大義論,能解決兩個重要問題:

第一個,建立信心。

17世紀中葉,山鹿素行(1622年-1685年)認為, “夫中~國之水土卓爾於萬邦,而人物精秀於八理,故神明之洋洋,聖治之綿綿。”

這裡的中~國是指扶桑,幕府的閉關鎖國策略導致文化上開始妄自尊大,而水戶學說將這點發揚光大。

華夷論透過宣揚華夷論,也就是“萬世一系”,將京都小朝廷神話,希冀透過世界上“最悠久的歷史”來增加自豪感,期盼由此豎立民眾對“扶桑文化優秀”的信心。

其實就是,扶桑上下懂行的都已經推斷出一個不妙的結論,那就是很有可能打不過入侵的南蠻人,心虛之下開始找心理寄託。

第二個,尋求團結扶桑的辦法。

扶桑此時的幕府藩國體系導致政令不一、內鬥不止,對此有心人心知肚明。

但水戶學說的“大義論”卻有可能解決這個問題——水戶學說要求“幕府尊崇皇室、諸侯尊崇幕府,家臣尊崇諸侯,百姓尊崇武士”,實際上這是一個希望凝聚扶桑內部力量的學說。

至於水戶學說發展到“王霸論”,也就是“尊王攘夷”,那時候是1858年《安政五國約定》簽署之後的事情了,當時大家看幕府可能靠不住了,只好把京都小朝直接推出來,希望能進一步凝聚人心!

所以,吉田寅次郎對水戶學說並不是無腦相信,只是各取所需罷了——畢竟水戶學說的經典《大扶桑史》漏洞百出,方家對此無不詬病。

何況,吉田的老師佐久間象山今年提出了“東洋道德,西洋藝術,精粗不遺,表裡兼該”,認為“以東洋道德為主體並善用於西洋科技,就能使扶桑富強起來抵禦西洋列強”,這也是一條正路。

吉田自己也曾經主張“大力開發蝦夷地以抵禦魯西亞入侵”,所以,看到白主欣欣向榮的景象後,說他心裡沒有觸動是不可能的。

天保十四年(1843年)直秀第一次遊學期間兩人結識,十一年過去了,直秀已經變成了遠國奉行,還在北地大展拳腳,這個可比什麼空頭學說有力多了,因此吉田也慢慢地開始接受白主的一些觀念——直秀的感情牌打了這麼久,終於熬到開花結果了。

忙忙碌碌間,不知不覺冬去春來,白主又積攢了一個冬天的力量,可擺在直秀面前的又是一個大難題:

按照他原本世界裡的軌跡,今年的和歷二月幕府將乙部村以北、木古內村以東的蝦夷地以及渡島半島南西部的土地劃為御領,“夏四月,(幕府)令伊達慶邦、佐竹義睦、津輕順承,發兵戍蝦夷及箱館”。

可白主已經在蝦夷地投入了大量的本錢,這事真要發生了,雞飛蛋打不說,白主也徹底喪失了向南發展的空間,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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