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之後,太子李仁垂頭喪氣地跟著內廷總管高良士,來到了皇帝李重盛的面前。

李重盛命人搬來一個杌子,讓太子坐下,指著眼前的一堆供狀,朝高良士說道:“這些……拿給太子看!”

高良士忙將那二十餘份供狀盡數拿到李仁的手中。李仁只看了兩眼,便“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哭著說到:

“父皇恕罪!這些事……這些事,兒臣……兒臣實實不知!都是……都是底下的那些人任意妄為,兒臣回去一定嚴加管教……嚴加管教!”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狡辯嗎?”李重盛冷然說道。

“大丈夫頂天立地,自己做過的事就要敢認!即便是做錯了事,也當如此……”李重盛又道。

李仁惶恐道:“是……是兒臣所為,兒臣……兒臣知罪,求……求父皇開恩!”

李重盛怒道:“朕問你,你平常任性,偶爾放幾個外任也就罷了,為何這一次,你竟一氣賣了二十二個知府?!我大乾天下,總共也就一百多個知府,你居然大肆鬻賣五有其一,你為何喪心病狂到了這種地步?!”

李仁匍匐於地,顫聲道:“兒臣……兒臣知罪!下次,兒臣再也不敢了……求……求父皇開恩!”

“下次?……你覺得還有下次麼?”李重盛冷哼道。

皇帝冷如冰霜的聲音,刀鋒一般刺入李仁的耳鼓。這時,李仁彷彿已知道了自己的命運。他竟然也嘿嘿冷笑了幾聲,不待皇帝發聲,便自顧起身坐了下來。

“不就是一個太子的位置麼?父皇想要,拿走就是!……我的這些好兄弟,一個比一個厲害,他們不都是搶著要坐這個位置嗎?就讓他們去坐吧……”李仁竟然也露出一副全無所謂的樣子,淡然回道。

“你自己不爭氣!卻來怪你的兄弟!”李重盛慍道。

“請問父皇,孩兒應當怎麼做,才算是爭氣?”李仁反問道。

“你此次為何要公然受賄,大肆鬻官?竟一次賣了二十二個知府的官職!這歷朝歷代,有你這樣的太子麼?”李重盛問道。

“不賣官,我哪來的一百一十萬兩銀子?沒有這些銀子,我又怎麼能做到,在父皇規定的限期之內,歸還國庫欠銀?”李仁回道。

李重盛問道:“你身為太子,一年有四萬兩銀子的俸銀。一個普通農家,四兩銀子便可足用一年,你為何這般窮奢極欲,還要挪用國庫存銀百萬之巨?”

李仁嘆道:“父皇,孩兒平常的花費是多了點,可這銀子也並非是孩兒一人所用。我這東宮門下這麼多食客,我不得養著嗎?朝中這麼多大臣投靠我,他們家中遇到什麼事,我不得時時賙濟嗎?邊疆有幾個將軍,與我交情好,他們在京裡的家眷,我不得處處幫襯嗎?……這麼多事,哪一樣不得花銀子啊?這四萬兩的俸銀又如何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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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重盛道:“你既是太子,便當持身以正,修身以禮,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即可。何必還要豢養門客、結交大臣邊將?你挪用庫銀本已是錯,又私相結黨,更是錯上加錯!”

李仁卻冷笑道:“父皇,你說的好聽!又怎知我這做兒子的苦惱?父皇命我奉旨該管著刑部,卻又讓大哥奉旨該管兵部,讓四弟奉旨該管吏部,讓八弟奉旨監管戶部……從前,我大乾的皇子們都沒有實職,要麼只是在京裡虛養著,要麼就老遠地出去就藩……到了父皇的手裡,卻偏偏生出了這許多名堂,一會兒奉旨‘該管’,一會兒奉旨‘監管’,一會兒又奉旨‘另管’,我這些兄弟們,要權有權,要人有人,一個個都如狼似虎一樣的,立在我的周圍……父皇卻說,叫我只需‘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即可’……父皇御下有術,將‘均衡’二字運用到了極致,也將這些朝臣們修理得服服帖帖,讓孩兒佩服的緊……然孩兒心中也有一句話要請教父皇,父皇難道就只許他楚王、魏王、晉王爭相結黨、以權謀私,不能許我這太子,也交一些朋友,養幾個門客嗎?……”

李重盛聽著自己這個兒子如今侃侃而言,貌似也有一番道理,倒也有些讓他刮目相看。但所謂的這些“道理”無非也是強詞奪理,不過,太子今日的勇氣倒著實讓皇帝頗感意外。

“照你這麼說,你落到今日這個地步,還都是朕的錯?”李重盛問道。

“孩兒不敢!只是事情既已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有幾句話,孩兒一直憋在心裡,此時不得不說罷了……”李仁冷然回道,語氣中,竟似大有憤懣之意。

“你任性妄為、賣官鬻爵、貪墨國帑、一意為私!你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完全是你咎由自取,你竟還有臉來責怪朕?!朕讓你去國庫借銀了嗎?朕讓去賣官斂財了嗎?朕讓你這般大肆揮霍嗎?你身為太子,貴為儲君,不思潔身自愛,為兄弟們行個表率,為大臣們做個楷模。你做了四十六年太子,日日只知放縱娛遊,時時不忘享宴貪歡,出門的排場比朕還有過之……你自己說說,你什麼時候做過一件正事?!”李重盛大聲斥道。皇帝此時不由得站起了身子,鬍鬚抖動,心中的怒氣已如波濤洶湧……

“父皇!……父皇說孩兒做了四十六年的太子,沒有做過一件正事。孩兒此時也有一句話想問,這四十六年來,孩兒做的事情,何嘗有一件能入父皇的眼裡?大哥、三弟、四弟、八弟……他們都能時時得到父皇的褒獎,處處得到父皇的關懷。父皇何曾有一天誇獎過我?孩兒做了四十六年的太子,每一日都做得膽戰心驚,這樣的太子,不做也罷……試問這普天之下,哪一朝哪一代,有當了四十六年的太子嗎?父皇不嫌這龍椅坐的累,孩兒這太子的位置,倒委實已坐得累了……今日,父皇要廢我這太子位,那就廢了吧,孩兒沒有怨言……孩兒這一身血肉之軀,也是父皇所賜,若父皇有意,也請一併收去!孩兒定當從容赴死,決無怨恨!”李仁依然是一臉全無顧忌的表情,他迎著李重盛灼灼的目光,大聲回道。他今日,心知結局已定,便索性將心一橫,豁出去了……

“試問這普天之下,哪一朝哪一代,有當了四十六年的太子嗎?父皇不嫌這龍椅坐的累,孩兒這太子的位置,倒委實已坐得累了……”李仁的這一句話,分明已是在咒怨他李重盛歲數活得太久之意。天子雖然年紀老邁,但耳聰目明,心思何等機敏,這一句話不啻一聲沉雷,炸響在他的心頭,直聽得李重盛急火攻心,險些背過氣去……

“逆子……滾!”李重盛跌坐在御榻上,無力的喊了一句。

那內廷總管高良士不敢怠慢,忙跑進來拉起李仁的手就往外走。李仁剛剛走到了殿門外,卻又聽到皇帝李重盛遠遠地問了一句:

“你結交左武衛李君羨,真有圖謀不軌之意嗎?”

李仁做夢也沒料到,他父親此時還能問出這麼一句話來。只因他剛才只是看了幾張供認捐官行賄的供狀,便已嚇得當庭跪倒。而那張檢舉太子結交左武衛將領,意圖不軌的供狀他卻一直未曾過目。如今,皇帝冷不丁這一句問話,自然聽得他一頭霧水……

李仁冷笑了一聲,淡淡地回道:

“父皇說我有,那便是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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