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今年三月,長安城突發“焦面黑屍”一案以來,這件案子就一直困擾著徐恪。他與師兄李義、怡清姑娘、君羨大哥,再加天寶閣的慕容兄妹,還有十七公主等人,一連查了三個多月,直至今日,仍未找到案子的真兇。不料,今日魏嘉誠與舒恨天卻匆匆來報,前任知府吳文龍的屍首竟也是一具“焦面黑屍”!

此事怎能不令徐恪感到驚詫莫名?

他當即向魏、舒兩位百戶詳細詢問了吳文龍屍身的形狀,兩人的回答也都是一樣,這位前任知府,死狀極其恐怖,非但屍體渾身焦黑,四肢蜷曲,甚至於過了將近兩月,屍身竟一點也沒有腐壞!

徐恪頓覺匪夷所思,這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看來,自己這一趟千里南行,確實是來對了地方。長安城“焦面黑屍”一案至今未破,他身為查案副使,既然此地又驚現一具黑屍,理當不遠千里,南下杭州。

可是……

他又總覺得哪裡不對!

他身為查案副使,所到之處,黑屍便跟著出現,好像不是他在找黑屍,是“黑屍”在找他。

難道說,這幕後之真兇,將吳文龍變成了一具“焦面黑屍”,就是為了等著他現身於杭州?

徐恪再仔細回想前事,欽差一行在南下杭州的路上,就已一連遭遇三場刺殺,頭一次在蘇州城北的松林邊,大批賊眾冒充厲鬼,於中元之夜突襲欽差;第二次是在太湖中央,六十個水匪暗中鑿船,險些就將欽差大船鑿沉於湖心;第三次是在離杭州城不到二十裡的官道上,對方乃少山“了”字輩三大高手,必欲置自己於死命。

這其中,究竟隱藏著怎樣的陰謀?

這些人非但已殺了前任知府,而且連現任知府、鹽務欽差以及自己這位青鏡司的千戶竟也敢刺殺,簡直是無法無天!

想到此處,徐恪心頭火起,當即就命魏嘉誠去將杭州府通判汪再興急速喚來。

不過,舒恨天卻勸阻道,聽聞這位汪再興,雖只是一個從五品的通判,但在杭州府為官已有十載,當年可稱得上是洪文堂的左膀右臂。此人非但在杭州府人面極廣,上上下下都有熟人,而且跟杭州分水堂的關係尤為密切,乃是一個八面玲瓏、機巧圓滑的人物。對付如此圓滑之人,手中若無足夠的證據,還是不要輕易去打草驚蛇為好。

徐恪點頭,亦覺書仙老哥所言有理,遂問舒恨天,若以當下案情,該從何處入手為好?

舒恨天略略一想,便建言徐恪還是要從吳府管家處入手,此人既已陪伴了吳文龍二十年之久,他家老爺如何遇害,總能知曉一些端倪。

於是,徐恪就讓魏嘉誠去將吳覺人再度請來慶元居內,他畢竟右腿無法動彈,只得依舊在床上問案。

徐恪先是溫言寬慰了吳覺人一番,隨後就詢問這位老管家,你家老爺遇難之前人在何處?當時他為何身邊沒有一人相陪?吳老爺在杭州府為官之時,可曾得罪過哪些人?他在杭州做官,是不是遇上了諸多難事?

吳覺人喝了一口茶,理了理頭緒,這才將自己所知,盡皆向徐恪緩緩道來……

依照吳覺人所言,前任知府吳文龍原本在京城為官,好好當著他的領侍御史一職,年俸雖不高,好在妻賢女慧,一家人倒也清貧自守,其樂融

融。

自去年秋月,洪文堂死後,魏王便推舉吳文龍出任杭州知府,起初吳老爺並不願去杭州為官,怎奈畢竟是魏王殿下推舉,他又怎敢抗逆?

吳文龍自知此去杭州,前路必定兇險,是以就將髮妻夏氏與獨女吳晶晶都留在了長安,只是帶了老僕吳覺人一個,孤身前往杭州任職。

到了杭州城之後,果不出吳文龍所料,整個杭州府官員,盡是些貪墨之人,且官場上下均是官官相護,沆瀣一氣,從裡到外都已壞透,他家吳老爺有心整頓吏治,但苦於勢單力薄,一時間竟無從下手。

起初,吳老爺剛到杭州之時,便有人不斷向老爺送禮,無論金銀珠寶、玉器古玩還是整箱的銀錠、成捆的銀票,甚至是青樓名妓、紅粉頭牌,都有人將之送到府衙內院的隆興居中。不過,吳老爺始終清廉自律,不為所動,不管是何人所送,送者為何,一概“原封不動”“原樣退回”,到後來,老爺為明心志,還將那些送禮之人盡都打罵出門……

久而久之,吳知府“剛愎自用、不好相處”的名聲也就越傳越大,而隆興居門前的送禮之人也越來越少,漸漸地便銷聲匿跡。

從此之後,吳知府在杭州城內的每一步路,便都是舉步維艱。他的每一條政令,都無法即刻施行;他的每一項官員任免,均遭到了上司駁回;他的每一份發給百姓的文書佈告,都被下屬曲解誤導;甚至於,他想整理一下知府大牢內的冤案,都無法改動絲毫……

整一個杭州官場,似乎都在跟這位新任知府作對,他所面臨的窘境,已不能用“寸步難行”來形容。

而魏王殿下曾千叮嚀萬囑咐的杭州鹽稅,吳知府也是毫無辦法,只因簽發鹽引之權,本不在杭州知府,乃是在官高一級的江南道經略使司手中,他管不著鹽引,就無法掐住偷漏鹽稅的命門,是以吳老爺對著鉅額虧空的鹽稅數目,幾度只能仰天空嘆!

如此一來,吳知府為官接近一年,卻吏治不能整,稅銀不得收,幾乎毫無政績可言,而杭州府轄下一幹屬員皂吏,卻打著知府大人的名頭,到處橫徵暴斂,壞事幹盡,以至於弄得民怨沸騰,附近十裡八鄉的百姓,皆以為杭州城又來了一位大貪官,說起“吳文龍”這三個字,都恨得牙癢。

吳老爺在如此艱難的境遇之下,早已是心力交瘁,連頭髮都已白了一圈,他心知自己委實已無法勝任這杭州知府一職,於是便興起了辭官歸隱的念頭。可正當吳老爺提筆欲寫辭官摺子的時候,京城裡卻送來了魏王殿下的書信。

原來,此時大乾國庫空虛,戶部庫銀已然所剩無幾,朝廷業已發不全百官俸祿,而北地邊關尚需大量軍餉,山東與山南四道還需大量銀子賑災,於是魏王李縝親筆寫來書信一封,除了勉勵他要好好辦事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向吳文龍催要稅銀……

如此一來,吳老爺可真是進已不能,退又不得,當真是兩難之甚也!

說到這裡,徐恪不禁插口問道,你家吳老爺怎地就成了一個孤家寡人?難道說整個杭州府,竟無一人可用麼?就算是整個杭州官場均已爛透,總也找得出一二正直之人吧?前幾日我見那位杭州府同知盧虛舟,看著便是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難道說那盧虛舟也是一個貪官?

吳覺人頓時長嘆了一聲,回道,當初

小老兒也是這麼勸我家老爺的,小老兒說,這盧大人與別的官不一樣,他是朝廷新派來的同知,與汪大人等當地官員也並無來往,老爺何不與盧大人好生結交,今後有盧大人臂助,豈非諸事可行?可是,咳!……我家老爺就是不聽啊!

舒恨天也忍不住問道,你家老爺為何如此固執?放著好好一個同知不去結交,卻偏偏要以一己之力跟整個杭州官場作對,如此剛愎自用,如何能成大事?

吳覺人又嘆道,我家老爺看不慣盧大人的做派,說盧大人時常於夜間到西湖中遊船夜飲,還縱酒狎妓,有時甚至會玩至通宵達旦,如此放浪形骸,全不是讀書人之所為,老爺非但不去結交,還當著眾官員的面,訓斥了盧大人好幾回……

聽罷此語,徐恪也不禁暗自嘆息了一聲,對於這位前任知府在杭州城一年的遭遇,大致已經瞭然。他的這一聲嘆息,隱然便是為吳文龍的命運所嘆。

世間眾生,無論是誰,均逃不過“心性”二字。心性者,乃天性也!每個人的心性,大半都是天性,只有少數是從後天的生活際遇中發展變化而來。所謂“性格決定命運”,便是指一個人的命運,往往就會受他的天性所侷限。若天性不善做人者,卻硬要你為官,往往就會步履屯邅處處兩難。若天性毫無靈感者,卻硬要你寫書,縱然每日筆耕不輟,大多也是一堆毫無靈性的文字。

是以,就有智者曾言,一個人的成功,必定是經營自己長處的成功,而一個人的失敗,也往往是與自己短處“硬扛”的失敗。

吳文龍的心性,便是孤高自賞、耿介自持,為人從不知變通,行事從不講方法,如此天性,做一任御史言官還好,若要他總攬一府之職,解破重重萬難,則勢必不能。

……

幾個人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徐恪又問道:

“老人家,那你家吳老爺在六月十一不幸遇害那一日,為何會出現在龍井山下?他身邊又為何沒有一人跟隨?”

吳覺人當即回道:

“回徐大人的話,我家老爺是在六月初十傍晚下值之後,便離開的府衙,當時,老爺說要去龍井山會一位‘故友’,而那位‘故友’性喜清靜,是以老爺連一個隨從也沒帶,就是自己一個孤身前往……哪料想,到了第二日的晌午,就有人告知小老兒,說在那裡找到了老爺的屍身……小老兒當時還不信,可跑去那裡一看,嗚嗚!……”他一邊說,一邊就掩面痛哭了起來,“老爺雖全身發黑,但面貌還是老爺的模樣……嗚嗚!……都怪我當時沒跟著老爺,嗚嗚!我對不住老爺啊!……”

見這位老人如此傷心落淚,徐恪只得再度出言安慰。旁邊的舒恨天卻聽得極不耐煩,他從吳覺人的回話中已找著了此案的最大嫌疑,立時將吳覺人攙扶起身,急問道:

“本官問你,你家吳老爺當日匆匆出門,身邊還不帶一個隨從,到底是要見哪一位‘故友’?這人姓甚名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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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的這位‘故友’……”被舒恨天這麼一嚇,吳覺人有些顫聲道:“小的也不知啊!小的從未見過他,只知他就住在龍井山中,那裡的百姓都叫他……叫他‘仙翁’……”

“龍井仙翁?”舒恨天聽得心中“嘿嘿”一笑,暗自道,有趣啊,哪裡來的又一個“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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