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八、戌時、永昌坊、李府前廳內】

徐恪聞聽舒恨天道,這一大箱珠寶雖說是徐恪所贈,但今日午時之前,它還不是徐府之物。他心中頓覺不妙,以他當時之揣測,便以為這一箱珠寶定是舒恨天從哪一處長安富戶家中竊取而來。

徐恪正感心中窘迫之時,卻聽李君羨笑著問道:

“書仙老哥,你是說這一箱珠寶,是今日有人特意送來贈與我賢弟的吧?但不知是何人所贈?”

舒恨天一邊喝酒,一邊瞄了身旁的徐恪一眼,哈哈一笑道:

“君羨老弟當真是聰明又豪爽之人!你這個兄弟我老舒是交定了,沒錯!今日送來這些珍寶的,是越王府的人。”

“越王?……”徐恪與李君羨不禁同時道。

兩人對望了一眼,心下之意已然相通,君羨隨即問道:

“老哥哥沒弄錯吧?果真是越王送來的禮?”

“這還會有假!”舒恨天大口吃菜,不以為然道。

李君羨眼望徐恪,笑著舉杯道:

“賢弟好大的面子,越王與你只是初次見面,就送了你十萬兩白銀,我可聽說,這越王李峨在外人面前一向是摳門得緊,人稱‘鐵公雞’呀!”

未等徐恪答話,舒恨天便道:

“越王送來的,何止十萬兩啊!”

“還有?!”身旁的明月不禁有些錯愕道。

舒恨天笑了笑,“他送來的可不只一個箱子,而是一整車的‘好貨’!……”

當下,就在眾人均不勝詫異的眼神中,舒恨天便講起了越王向徐恪送禮的經過。

原來,舒恨天今日申時來到徐府內,就見前院中停著一輛木車,車上滿是鐵箱。他心中好奇,遂上前開箱檢視,不看則已,一看之下不免大是驚奇。

只見攏共八個大鐵箱中,有整箱的金塊、整箱的銀餅,整箱的金銀首飾,還有整箱的古玩字畫等物,而其中最為引人注目的,就是一隻裝滿了玉器珍珠的鐵箱。舒恨天精擅妙手空空之術,這八個箱子所含的價值,他自然心中有數。

舒恨天立時叫來了管家董來福詢問,那董管家忙回稟道,這滿滿一車的金銀珠寶,是今日辰時左右,一個自稱是“雷峻”的人,帶了幾個隨從送來,說是奉越王之命,將這一車禮物贈與徐大人,請徐大人萬勿推辭云云,當時府中只有碧波仙子在榛苓居中,董來福不敢擅自做主,忙跑去後院請示仙子,哪知道,待他迴轉至前院時,雷峻與那幾個隨從,早已離開多時。

舒恨天便問董來福,仙子當時是怎麼吩咐你的?董來福回道,仙子當時忙於照顧姚姑娘,對有人送禮之事,只說讓小的看著辦,可這滿滿一車的豪禮,小的可真不知該如何處置才好,正好書仙老爺回來,您說該怎麼辦?

舒恨天一拍腦門,笑道:“這個好辦!越王財大氣粗,這一車豪禮對他也算不了什麼,不過,這些金銀之物,本書仙大人也瞧不上眼,這樣……”他手指著滿車金銀,“你去把這個車子推到長安城南的懷貞坊,那裡窮人多,你就把這些金塊銀餅之物隨意往大街上一扔,分給那些窮人算啦!”

“啊?!”董來福睜大了眼珠,面露驚恐之色。

“怎麼……不願意?”

“這……這……這……書仙老爺果真是要讓小的……讓小的……”董來福已是語無倫次。

“你不敢?……還是不捨得?”

“不……不捨得!”

“哈哈哈!”舒恨天象一個頑皮的孩童一般,走到董來福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道:“你既然不捨得,那還不趕緊將這一車‘好貨’放入庫房內封存好?”

“是是是!書仙老爺的意思……”董來福面露喜色道:“咱們就替徐老爺做主,將這一車豪禮收下了?”

“收下了又如何?”

“是是是!那小的趕緊去放好!”

“等等!”

“……”

舒恨天靈機一動,想到自己正要趕去李府,索性便叫來了朱無能,讓他搬起其中一個鐵箱,跟著自己前往永昌坊。

……

李君羨聽罷,笑著搖頭道:

“老哥哥,你這一番好意,君羨心領。不過,這些金銀財物既是越王所贈,君羨受之有愧,待晚膳之後,還是要勞煩無能將這箱子再搬回去。”

舒恨天道:“我說君羨老弟,你這可就不上道兒啦!這箱子既已搬來放入你的院中,那就算是你府

中之物,焉有再抬回之理?”他說話之時,卻扭頭看向徐恪。

徐恪微一沉吟,便道:

“君羨兄,我書仙老哥也是好意,這一箱子物什雖說是越王所贈,如今我便再轉贈於君羨兄,又有何妨?”

李君羨向著徐恪問道:

“賢弟,越王所贈的金銀珠寶,你是打算照單全收之?”

徐恪笑了一笑,點頭道:

“既然我書仙老哥已替我做主收下,那便收下吧。”

“不可!”李君羨卻連連搖頭道:

“此事萬萬不可呀!賢弟,這裡光一個箱子就值十萬兩白銀,你想想,你家裡還有七個箱子呢,攏共得多少銀兩!那越王可算不上什麼好人,他捨得如此重金相贈,顯然是想籠絡你為他效命,你要是不答應,就不該收他金銀,你若是想答應……賢弟,你又怎肯答應受他籠絡?!”

旁邊的舒恨天忍不住插口道:

“區區八個箱子又怎樣?就算價值百萬,本書仙大人也絲毫不放在心上!咱們就收了他的銀兩,然後也不替他做事,看他能奈我何?!”

李君羨苦笑道:

“我的書仙老哥啊!小弟剛剛已然講過,那越王可真算不上什麼好人,他是長安城裡有了名的‘混世魔王’,人送外號‘最不講理王爺’。這種人咱們能不得罪還是莫要去得罪的好!你若收了他數十萬豪禮,卻又不肯替他做事,他焉能善罷甘休?!再者,無病家中也不缺這些銀兩,要他那八個箱子作甚?”

“非也非也!”不等徐恪說出想法,舒恨天依舊搶著答話道:“君羨老弟,我想問你一句,你可知越王的這些‘金銀好貨’是從何而來?”

“這……我倒不知。”

“我來問你,越王一年的俸銀有多少?”

李君羨略一思忖,便回道:“依大乾官制,太子一年俸銀四萬兩,親王、郡王依次遞減,越王是頂冠一珠的親王,照例大約是二萬兩吧?”

“那不就成了!”舒恨天一拍大腿道:“他才兩萬兩銀子一年的俸祿,就算他皇帝老子每年都有雜七雜八的賞賜,可哪裡來的幾十萬兩白銀送人?可想而知,他今日送給無病老弟的,都是些‘民脂民膏’罷了!對這些他搜刮而來的‘民脂民膏’,咱們今日且照單全收,來日再統統還之於民……”舒恨天又斜眼瞄向徐恪,問道:“無病老弟,你說咱們這樣做,痛快不痛快?”

“痛快!”徐恪原本尚有些猶豫,聽完書仙之言,胸中頓生一股豪氣,他一拍桌子,朝君羨道:“大哥不必再言,這些東西是他要送我,我便收下又何妨?!”

“哎!”李君羨聽得連連搖頭,沒法子,他只得面朝明月開口道:“明月姑娘,你覺得呢?”

“嗯……”明月原本正小口啜飲著一碗雞湯,驀地聽李君羨在問自己,慌得一口雞湯匆忙咽了下去,她忙小聲回道:“這……將軍說得有理,不過,徐……大人說的話,好似也對,我一個小女子,哪……哪懂得這些呀!”

這時,忽聽得埋首吃飯的朱無能甕聲甕氣地言道:“師傅,人家好心送你禮物,你要是就這麼還了回去,人家也不會開心啊!人家要是不開心了,說不定還打你呢!”

“這呆子!”舒恨天手指著朱無能,不禁笑道:“偶爾一句話,倒也頗有見地!”

“是呀!”徐恪也笑著朝李君羨說道:“二弟說得對,越王送我一車豪禮,我若拒之不收,將這八個箱子原封不動給退了回去,那便是駁了他皇子的顏面,他也未必肯放過我,倒不如,先收下再說,大哥也不必擔憂,管他後面使出什麼招數,我接了便是!”

李君羨心下反覆思量,亦覺徐恪所言有理,不過,他始終不放心,喝酒之際,又朝徐恪叮囑道:

“賢弟,你還是去草堂跟秋先生商議一下,聽聽他有何良策為妥。”

“也好!”徐恪應道:“那我明日下值之後,就去一趟秋葉草堂。”

“明日?明日可不行!”朱無能吐掉嘴裡的一根豬骨,忽然介面道。

“怎麼啦?你這呆子,這會兒又有什麼‘高見’了?”舒恨天喝了一口酒,問道。

“明日……”朱無能嘟嘟囔囔道:“明日大哥要跟我一道去搶回我的寶貝!”

徐恪奇道:“二弟,我什麼時候說了,要跟你一道去搶你的寶貝?”

“你……你前天說過的。”

“前天,我前天幾時說過?”

朱無能硬起脖子說道:“你就是前天說

過的,不是前天,就是昨天!”

“這呆子,呆病發作了,天天嚷著要去奪回他的寶貝!”舒恨天抹了一下嘴巴,望著徐恪說道:“我說無病老弟,要不然……咱們就依他一回,明天晚上去一趟天音坊!上一次他一個人去,被那裡的‘女魔頭’給打了出來,到今天他一直心有不甘,我看吶!若不幫他取回那件‘上寶沁金鈀’,你這二弟的呆病恐怕好不了!……”

李君羨越聽越是好奇,越聽越是疑惑,忍不住插口問道:

“書仙老哥、賢弟,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無能兄弟的寶貝,怎地在那天音樂坊之內?你們說的‘女魔頭’究竟是哪個?那‘上寶沁金鈀’究竟是何物?……”

這時候,明月酒菜約略已飽,便起身告辭,徑自去後院歇息,前廳內就只剩下了四個男子。

“君羨老弟……”不等徐恪回話,舒恨天又搶先說道:“這‘上寶沁金鈀’可是一件神物,它在《天寶名錄》中位列五星神器,端的是非同凡響啊!此鈀乃太上老君用神冰玄鐵親自錘鍊,借五方五帝、六丁六甲之力鍛造而成,重量有一藏之數,連柄五千零四十八斤,鈀端有九個釘齒,故又名‘九齒釘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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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舒恨天藉著酒意,就與李君羨神吹亂侃了起來。他先是將朱無能的那件“寶貝”說得神乎其神,後又將天音樂坊說成了是這人世間至為隱秘的一處“魔巢”,直到最後,才將朱無能那一晚獨自入天音坊後,與裡面的“女魔頭”一場打鬥敗下陣來,又突然沒命一般逃回徐府的經歷,大致講了一講。

李君羨聽得雲裡霧裡,他想了半天,總算理出了一些頭緒,於是朝徐恪問道:

“賢弟,照此說來,那天音樂坊內果真是住著一個魔頭。興許趙王殿下說的對,這個‘女魔頭’……”君羨遲疑了一會兒,才道:“莫非……就是那位玉坊主?”

徐恪點了點頭,道:“玉天音究竟是人是魔,咱們去了就能知曉!既如此,明日晚上,我與書仙老哥索性就陪著二弟去探一探天音樂坊!”

李君羨隨即道:“我也一道去!”

徐恪當即應道:“好!”

“好極!”舒恨天撫掌笑道:“咱們青衣衛三位大人首度合作,破解長安城驚天大案,擒住神洲第一女魔頭,此事若是傳了出去,必能讓天下人傳為美談!”

“長安城驚天大案?”徐恪不解道:“書仙老哥,咱們不是幫我二弟去取回他的九齒釘鈀麼?怎地成了‘破解驚天大案’?”

舒恨天怪眼一翻,道:“別忘了,皇帝老兒還有一件要緊的案子交於你青鏡司呢!直至今日,這北境候世子一案,你破了麼?”

李君羨也拍手應和道:“書仙老哥哥說得有理!北境候世子死於落霜之手,而落霜本是天音樂坊中的一個管事,如今他卻突然失蹤,想必是躲在了那樂坊後院中的某一個角落。明日咱們半夜摸進去,除了取回寶物之外,順道再找找那個落霜,若是能一併將落霜抓捕歸案,賢弟也整好藉此交差。”

“痛快!”今日舒恨天好酒也喝了不少,此時他已入微醺之境,聽得三個人明日晚間要做一件大事,頓時激起了他一股豪情,只見這位“半解書仙”伸出一隻滿是白毛的小手掌,慨然道:“來,咱們三個擊一下掌,明日此時,便也是在這裡相聚,待吃過晚膳,咱們這就殺奔那天音樂坊!”

“好!”

徐恪與李君羨也一併伸出手,與舒恨天輕輕對擊了一掌。三個人此時已將一罈四十年陳“汾陽醉”幾乎喝光,酒酣耳熱之際,又生出一股如孩童般的衝動與豪情,只覺有他們三個人在,那天音樂坊便已全在他們掌心……

這件事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下來。

三人忽聽一陣鼾聲傳來,徐恪低頭一望,不覺啞然失笑。

原來,三個人喝酒暢聊,不知不覺,已然過了一個時辰,此時已是戌時將盡、亥時初臨之刻,對於朱無能而言,早已到了他的“入眠之刻”。那呆子剛剛還在啃一隻肥嫩的雞腿,不想,只轉眼間,他就已靠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起來。

“公主、宮主、公主哎,你可真美!……”朱無能砸吧著嘴,睡夢中還在呢喃囈語。

徐恪手指著朱無能,噗嗤一笑道:“我這二弟可真是個專情之人啊,睡夢中還在想著他那位‘東海三公主’。”

這時,眾人又聽“噗”地一聲,只見朱無能手裡的一隻未啃完的雞腿,終於脫開朱無能的手掌,掉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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