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八、未時、天音樂坊】

徐恪剛剛走進天音樂坊的大廳,便見廳內有兩人正持刀劍互鬥。持劍者為一白衣少年,而手拿一柄短刀的則是個紅臉壯漢,那壯漢武功似明顯不如少年,只鬥了不到十招,便已左支右絀眼看著就要敗下陣來。而那持劍少年顯然無意與紅臉壯漢相鬥,他手中長劍飛舞,“唰唰唰”幾下就已將壯漢逼退到了一邊。

只見白衣少年倏然轉身,棄了壯漢,右手長劍一橫,劍尖輕顫,忽左忽右,便直奔壯漢身邊的禿頭男子而來。那禿頭男子急忙往後躲閃,此人大約心中怒甚,一邊忙不迭跳躍閃避,一邊口裡還不忘罵罵咧咧。

徐恪見那禿頭男子轉身,立時便認出了對方。此人並非別人,正是之前在青衣衛內赫赫有名的南安平司千戶——裴才保。

這時,裴才保也看到了剛走入廳內的徐恪,他慌忙往徐恪身前疾奔而來,一邊跑,一邊連連呼救道:

“徐大人,救命啊!這……這人瘋了!”

裴才保身後的白衣男子,似必欲取裴才保性命一般,長劍當空一揮,劍影上下飄忽,如幻化成了一張大網,劍尖之所及,堪堪已到了裴才保之後背……

“這是少山劍法?”徐恪猛然想起,當日在太湖之畔的“捉妖大會”上,落陽就曾經使出過這一招劍法,只是眼前這位少年,劍招雖與之相似,然揮灑間奔放自如之氣勢卻遠遠不及。

見此刻少年之長劍已到裴才保後背,徐恪再無猶豫,拔劍出手,輕喝了一聲“破金勢!”,劍氣沛然而出,罡風直透劍刃。他手中昆吾劍與少年長劍只微微一交,旁人便聞“叮”地一響,少年手中長劍經受不住徐恪內力,頓時斷為兩截。

那白衣少年原本臉上似怒似笑,長劍所指,對裴才保之性命已是志在必得,突見迎面而來的徐恪,立時面色如土,長劍被斬斷之後,他連地上的殘劍也無心撿拾,慌忙轉身,離了大廳,急奔內院而逃……

這一下變起倉促,連裴才保都未曾想到,徐恪的劍招與內功已精進如斯,方才還自忖命不久矣,轉眼間,徐恪昆吾劍出手,只一招之下,便已化險為夷。

“徐大人,裴某多謝大人救命之恩!請受裴某一拜!”裴才保向徐恪俯身拱手,作勢欲拜。

“算了!”徐恪對於眼前這位前任的南司千戶,委實無甚好感,方才出劍,無非是不願見有人死在自己的身前,此時見白衣少年已搶步逃離,他也不再追逼,低頭淡淡地看著裴才保,問道:“裴才保,本官問你,你為何與這少年動手?他又為何要殺你?”

徐恪清楚記得,白衣少年適才那一劍,必是少山劍法中的精妙絕招。記得去年中秋之夜,那位名動天下的少山掌門大弟子落陽,在太湖之畔的捉妖擂臺上,本已被二弟朱無能的鐵耙打落下陣,誰知卻被落陽翻身回躍,再度回到了擂臺之上,後又凌空一劍向二弟刺來,當時那一劍,劍影上下翻飛,劍光時疏時密,劍尖輕顫、忽左忽右,在空中交織成了一張大網,將朱無能全身盡皆籠罩……當時在場之群豪,無不為朱無能捏了一把冷汗。他自己在那一刻,也以為二弟勢必要被落陽長劍所傷,哪知道二弟只憑一把破舊鐵鋤,就將這一精妙絕招盡數化解。如今,時日雖久,然當時情景,卻歷歷在目。

“徐大人,這……這個……”裴才保摸著自己光滑的頭頂,又是惶急又是委屈道:“我也不知道呀!我今天同邊幫主一道進這天音樓用餐,酒菜剛剛上桌,我都還沒來得及動筷,就

見這瘋子象瘋狗一樣一劍就朝我刺了過來……”

“瘋子?你怎麼知道他是個瘋子?”徐恪問道。

“這……這……”裴才保一時語塞,他偷藐了徐恪一眼,心道你好大的官威呀,當年我做千戶的時候,可都沒你這般凌人的氣勢。

“這人與我們素不相識,忽然出劍,且招招奪人性命,多半就是個瘋子吧?”這時候,原先已被白衣少年逼退的那位紅臉壯漢,收拾好了自己的短刀,走到徐恪跟前,為裴才保辯解道。

“對對對!老邊說得對!這人我從未見過,我好端端地來喝酒,他卻憑空跳出來向我出劍。裴某雖仇敵不少,但自問與這個穿白衣的不可能有啥過節,他今日要殺我,除非是有人……?”裴才保本想隨口來一句“除非是有人指使!”然他驀地心頭一驚,自己竟被自己這句話給嚇到了。他暗自心道,難道說真的是有人指使這個少年來刺殺我?瞧這少年武功不弱,那麼這背後主使之人定然是個人物,難道說……是他?!

“哼哼!”徐恪冷哼了幾聲,不屑道:“你是說,這少年今日出劍殺你,乃是受人指使?那這主使之人也太笨了吧?什麼地方不好來殺你,偏要選在這一處滿是食客的酒樓之內,若你當真死了,豈非到處都是人證?”

裴才保卻越聽越是心驚,他暗自想,什麼人會這麼笨,竟指使人在這一處坐滿了人的樂坊酒樓內殺我?除非,這位背後之人的勢力已大可通天,他根本就不在乎有那麼多人證!

“不不不!”想到了這一節之後,裴才保忙連連擺手道:“裴某不是這個意思,徐大人說的對……”他又連連點頭道:“這人若是個受人指使的刺客,斷不會當眾殺人。他今日無端向我出劍,想必就是個瘋子!”

“瘋子?……”徐恪望了一眼剛才白衣少年打鬥之處,暗自心道:“瘋子怎會使出少山劍法?那少年莫不就是少山門下之人?對了!之前北境侯世子一案的兇手名叫落霜。落霜、落陽……難道說他二人就是同門師兄弟?今日這出劍之人,難道竟是落霜?!可是這落霜既是少山門下,又怎會做了天音樂坊的一個管事?難道說,少山門人竟還攀附上了越王不成?”

徐恪並不知少山弟子的姓名,這大半年來,他都是在青衣衛內為官,足跡鮮少出京城之外,是以對江湖人物,幾乎一無所知。他也從未見過落霜的面目,那一日晚間,他在小巷內遇落霜突襲,對方也是以黑布蒙臉,是以直至今日,他都未曾識得落霜。

徐恪正沉思之際,身前的紅臉壯漢忽然抱拳朝他略一躬身,恭敬言道:

“盟主在上,請受屬下一拜!”

“嗯?”徐恪看著眼前的壯漢,見他滿面油光,一臉諂媚之狀,心下不喜,問道:“你是哪個?因何叫我‘盟主’?”

“哎呀呀!”紅臉壯漢搶上前一步,滿臉親熱之狀,拍了一下徐恪的胳膊,笑道:“徐盟主,您老人家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您忘啦!去年中秋,咱們大夥兒在太湖邊的‘捉妖大會’上,公推您為捉妖盟盟主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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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嚯!原來是這個事……”徐恪淡淡一笑,問道:“那你是……?”

一聽“盟主”之語,他其實早已猜出大概。只是徐恪一想起他自任“捉妖盟主”以來,捉來捉去,竟將那只所謂的“豬妖”藏在了自己的家中,還天天大吃大喝供著,這算哪門子事?是以他對自己“捉妖盟主”的身份,是既推不得又讓不得。若推掉盟主之位是不講道義擔當,若將盟主讓與他人,到時江湖上又興起一股“

捉拿豬妖”之風,是對二弟不利。因之,每每想起自己這“捉妖盟主”的名頭,徐恪便左右不是、哭笑不得。

“哦!稟盟主!在下邊連勝,忝居冀州白馬幫幫主!記得那一日,邊某還與盟主一道,在烏程縣的聚英樓內喝酒呢!”

“原來是你呀!”

徐恪這才想起,當初自己和二弟朱無能被那位“鐵面美郎君”帶到了烏程縣估衣巷口的一處酒樓內飲酒,旁邊是閃過一位紅臉大漢,聽旁人呼他為“白馬幫主”。如今一見,這位邊幫主依然是滿臉橫肉、面目可憎。

裴才保見徐恪與邊連勝說話“甚是投機”,又豈能放過這一溜鬚拍馬之良機?他忙上前一步,指點邊連勝道:

“我說邊幫主,你今日這禮數可有些不妥!你們的‘徐盟主’如今可是朝廷的高官!徐大人受天子欽點,官拜青衣衛青鏡司千戶,手底下數千人馬,那可都是我大乾之精銳呀!”

邊連勝聞言臉色微微一變,“青衣衛”之名天下人無不知曉,他委實未曾想到徐恪年紀輕輕便已官至青衣衛千戶。當下,他不敢怠慢,忙躬下身朝徐恪行了一個大禮,道:

“小可邊連勝,拜見青衣衛徐大人!”

“嗯……”徐恪略略點了點頭,令邊連勝起身,問道:“你怎會來了京城?”又指了指裴才保,“你跟他怎會認識?”

邊連勝正要作答,忽聽得身後靠窗的一張桌子旁,有人呼道:“無病,休要同他們廢話,來!”

徐恪循聲望去,見發話之人,正是他師兄李義,忙應了一聲,不再理會邊、裴二人,隨即向窗邊走去。

“趙王殿下?!”裴才保也瞧見了窗邊那位灰色布衫之人,正是名揚天下的大乾神王閣副閣主,趙王李義。

今日李義微服出門,連平日裡喜穿的燦錦華服都未著,而只是穿了一件灰色的布衣,是以坐在人群中,裴才保竟一直未曾認出。

裴才保轉念一想,頓時氣沮。

以趙王殿下之神功,想要制住那白衣瘋子,不過是彈指間之事,可是他明明早已坐在那裡,竟對我的生死不管不顧,看來,我裴才保的命,在這位王爺眼裡,當真跟螻蟻一般。

旁邊的邊連勝瞧著徐恪走向李義的桌前,心中還在盤算著該如何與徐恪攀上交情,於是鼓動裴才保道:

“裴爺,要不,咱們也上那兒去坐坐?大不了,他們這一頓酒,裴爺請了就是……”

裴才保以怪異的眼神望著邊連勝,口中連連冷笑道:

“你知道,坐在窗邊的那個人是誰麼?”

邊連勝搖了搖頭。

“哼!我告訴你,你若能坐到他的對面飲上一口酒的話,那就算你家的祖墳冒青煙了!”

“裴爺,你說的這個人這麼厲害,那他究竟是誰呀?”邊連勝不禁大感驚詫道。

“算了,人家瞧不上咱們,咱們就別在這裡丟人現眼了,趕緊走吧!”

裴才保一拉邊連勝的胳膊,兩人遂急匆匆走出了天音樂坊的大門,顧自往長安城東北的得月樓行去。

……

徐恪坐到了李義的對面,見李義面前十幾盤精緻的菜餚,連同一壺三十年陳的“汾陽醉”紋絲不動,方才那一番劇烈的打鬥,竟未能影響他分毫。徐恪不禁笑著道:

“師哥,剛才那裴才保差一點就被人刺死了,你怎地不動?”

李義舉起酒杯啜飲了一小口,淡然道:

“他們打架,與我何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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