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七、午時、大乾青衣衛、北安平司】

徐恪與李君羨離去之後,張木燁望著二人的背影,臉上神色忽陰忽晴,到最後竟變得極其難看。他拿起徐恪剛剛簽署的那份文牒,看著徐恪異常工整又略帶飛揚的字跡,不禁冷哼了一聲,將文牒重重地甩在了桌上。

他回想今日之事,心中氣惱之情依舊難平……

原來,今日辰時初刻,楊文炳便已經急慌慌地跑來向他稟報,說自己費力抓捕到手的天音坊主玉天音,卻在朱雀橋邊被徐恪與李君羨給私自放走了。

那張木燁乍聽此事之經過,心中立生氣惱。他便大聲責問楊文炳道,你帶著的精幹衛卒不下兩百人,怎能僅憑人家三言兩語,就將如此重要的嫌犯放走?你自己膿包還則罷了,如何還要害得我北安平司從此在別人面前矮了半截?

自然,楊文炳為了替自己脫罪,就將徐恪是如何當街羞辱自己,又是如何不由分說便掣出他的昆吾劍,威脅恫嚇自己放人的情形,添油加醋地與張木燁細說了一通,末了更是誇大其詞地講述,那徐恪是如何藐視北安平司,藐視你張大人的威嚴云云,直說得張木燁虎目圓睜、拍案而起,差一點就要去青鏡司與徐恪當面理論。

不過,恰在此時,北安平司守門的衛卒來報,說是吏部尚書潘大人有事要見千戶大人。

吏部的潘聞卷來找他?張木燁自問與潘聞卷並無什麼交情,對方就算是登門來賀自己新官上任,這時日也委實是晚了一點,然對方畢竟是一位當朝的三品大員,張木燁也不敢輕易得罪,當下急命楊文炳暫且退下,自己親去門口迎接。

待那潘聞捲進了千戶公房之後,與張木燁只是略略寒暄了幾句,便直截了當說出了他的來意。

令張木燁萬萬想不到的是,潘聞卷此來不為別的,竟是為了向他要一份推舉文牒,而推舉之人的名字,他連聽都沒曾聽過,那個人名叫——舒恨天,此前在北安平司不過是區區一個掌旗,如今卻要受舉薦入青鏡司做一名百戶。

張木燁不禁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心中暗道,我北司就算要舉薦人才,也當由我北司先行報上推舉文牒,再由吏部進行核查審驗,如何今日竟然倒了過來,竟是吏部來向我北司索要文牒?再者,這舒恨天又是何人?竟要勞動吏部尚書親自上門來討要他的推舉文牒?……

潘聞卷似乎看穿了張木燁的心思,忽然嘆了一聲,向張木燁擺手道,此事確乎有些不合情理,不過,此中緣由今日他亦不便明言,還望張千戶看在老夫之薄面上,速速將文牒弄好才是。

張木燁既見對方言已至此,當下也不便再問,好在一份推舉文牒於他而言不過是尋常小事,他雖與潘聞卷無甚交情,然於此事能從這位尚書大人手裡討來一份人情,自然也是樂於從命。

於是,張木燁不假思索便點頭應允。潘聞卷點了點頭,一杯茶才飲了一口便即起身告辭。

張木燁親自將潘尚書送至北安平司大門之外,一路上,那潘聞卷反覆叮囑,讓張千戶務必今日就將舒恨天的推舉文牒辦妥,並且還需青鏡司的徐千戶簽印署名之後,再派人火速送至吏部。

待送走了潘聞卷之後,張木燁忙命人將首席百戶古材香叫了過來。

他查了一查北安平司的人員名冊,才知道舒恨天原來就是古材香手下的一個掌旗,之前管轄他的校尉恰正是剛剛調離北司的丁春秋。

然而,古材香來了之後,對於舒恨天之事也是一問三不知。張木燁心中不禁甚為不滿,言道如此來歷不明之人,緣何能入得青衣衛做上掌旗之職?古材香忙回道,此事乃是前任北司千戶南宮大人一力為之,至於為何會安排舒恨天做掌旗,個中情由他也不甚分明。

既然屬下搬出了前任的千戶,張木燁也不好太過責怪。再者,吏部的潘聞卷可是今日就要他將這樁子事辦妥。沒辦法,人家好歹也是一位正三品的尚書,張木燁既見潘聞卷如此急迫之狀,便也不好再行耽擱,於是便吩咐古材香儘快將舉薦舒恨天為青鏡司百戶的文牒弄好。

那古材香自然是諾諾連聲、樂得答應,不過,他聽得千戶大人所交代之事,腦筋一轉,順口就說出了舒掌旗與徐千戶之間關係不一般之事,見張木燁點了點頭之後,他便也匆匆辦事去了。

待古材香辦妥文牒,已是午時左右,張木燁隨即便命人將徐恪給請了過來。他自己也未能料到,這件事經潘聞卷這麼一攪,原本他正想去找徐恪“興師問罪”,此刻竟變成了央求徐恪跑來簽字……

不過,待徐恪在文牒上署上名籤了印又從容離去之後,張木燁獨自坐在自己的公事房內,心中氣惱之情,卻依舊沒有消散。他喝了幾口茶,正想去鑾儀司走走,未曾想,衛卒來報,鑾儀司千戶諸大人卻已然到了。

聞聽諸樂耘不請自到,張木燁心中一喜,忙快步出門將老友迎了進來。兩人方一落座,那諸千戶隨即開門見山,說出了他此番前來的事由。

原來,今日一早,徐恪在長安城朱雀大街,當著眾百姓的面,放走了北司抓捕的人犯玉天音之事,早有衛卒報與諸樂耘知曉。諸樂耘此來不為別的,便是挑動張木燁與他一道,兩人合力來對付那新任的青鏡司千戶——徐恪。

張木燁聽罷,面上雖連連點頭,可心中卻犯起了躊躇。只因他心裡明白,依照青衣衛裡的慣例,北安平司千戶歷來都是與南安平司、鑾儀司、青鏡司千戶聯手,四大千戶合力與青衣衛都督相抗衡,只有青衣衛內兩派力量維繫在一種微妙的平衡上,朝廷和皇上才能安心。如今的青衣衛,南安平司已然倒向了都督,他身為北安平司之首,設若連青鏡司再保不住,那麼還能拿什麼力量去與沈環相抗衡?作為青衣衛內資深元老的諸樂耘,理應比他更清楚這一點,怎地今日前來,不勸他與徐恪和好,反倒一力鼓動他與徐恪為敵?

諸樂耘彷彿看出了張木燁的心思,哈哈一笑道,張兄不必多想,我此番前來全因看不慣徐恪那橋橫跋扈的囂張模樣,平日裡他不可一世倒還罷了,今日竟然還欺負到北司的頭上!這小子連張兄的北安平司都敢頤指氣使,哪裡還會將我的鑾儀司放在眼裡?!此次如若我倆再不合起夥來給他點顏色看看,他日這青衣衛裡還有你我立足之地麼?

張木燁一聽,心下更覺奇怪,他笑了一笑,隨即反問道,這個徐恪什麼時候也得罪了你諸兄?

諸樂耘見張木燁不怒反笑,神情也不禁有些錯愕,他忙回道,自己與徐恪素無嫌隙,這一次抱打不平,純是看不過他們青鏡司竟然敢騎到了北安平司的頭上。

不料,張木燁非但依然不露絲毫怒意,卻反而面帶憂色道,今日之勢,皇上將我扶到北司這個位置上,其意自然是為了讓我與沈都督相抗衡,可如今青衣衛內五大千戶中,楊文淵擺明了是沈環的親信,新任的巡查千戶李君羨又與徐恪格外交好,設若自己再無端與徐、李兩位千戶為敵,試問今後,叫他張木燁又憑什麼去與沈都督爭鋒?

見張木燁如此態度,諸樂耘倒也不好再行挑唆之舉,不過,他好似仍不死心,末了又說了一句:

“木燁兄,你我在青衣衛這十餘年,除了沈都督,任誰都不敢動你我分毫。今日當著長安眾百姓的面,徐恪那廝竟敢公然折辱你的手下,聽說他將聖上御賜的那柄昆吾劍都亮了出來,差一點就要了楊文炳的命……木燁兄,徐恪如此不給你北司顏面,這一口惡氣,你能咽得下?”

張木燁搖了搖頭,又嘆了一嘆,他雙眉緊蹙,臉上終於露出不快的神色,“這件事,容我再想想,無論如何,我北司的顏面,又豈能……”他話還未說完,就聽得千戶公房之外突然傳來一片呼喝叱罵之聲,未幾就聽到有個粗重的男子聲音在門外大聲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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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木燁,你養的一條好狗,竟敢擋本王爺的路!”

張木燁與諸樂耘不禁對望了一眼,兩人均知門外之人定然是來頭不小,且還來者不善,於是忙雙雙步至公房門外,只見一位年約三旬、身形粗壯的男子正昂首佇立於門外。這人滿身錦衣華服,手搖一把鑲金嵌玉流雲摺扇,正滿眼鄙夷之色,望著匆匆出得門來的兩位千戶大人。

“哎吆,今兒個是什麼風把您給吹來啦!”還是鑾儀司千戶諸樂耘率先拱手,笑著言道:“越王殿下怎會有空跑來咱們青衣衛呢?”

來者正是越王李峨,這李峨年紀已三十有三,只因他平生不好讀書,只喜舞刀弄槍,加之性子魯莽、行事衝動,往往一言不合就要跟人動手,因此京城裡便給這位皇子安了一個“最不講理王爺”的諢號。甚至於,大乾民間百姓,私底下還有“惡惡十王、混世魔王”的說法。如今,兩位千戶大人眼見這位“混世魔王”突然找上門來,心知定無好事,不由地暗暗叫苦。

“怎麼?……”李峨雙眉一挑,朝諸樂耘不滿道:“見了本王,你就是這麼個禮數?”

諸樂耘忙躬身行了一個大禮,恭敬言道:

“卑職參加越王殿下!今日殿下親臨我青衣衛,卑職未能遠迎,望殿下恕罪!”

“嗯……”李峨點了點頭,對這位鑾儀司千戶如此恭謙之狀總算略略滿意,他又轉頭望向了張木燁。

“你就是張木燁?”

諸樂耘忙拉了一下張木燁的衣袖,並連遞眼色向張木燁示意。他執掌鑾儀司十餘年,平時與諸位皇子也打了不少交道,深知這位越王的脾氣最是不好惹,此刻自然是著急提醒身邊的張木燁,今日裡可定要收著點性子,千萬莫要不知輕重,去惹惱這位朝中“最不講理的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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