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貝妹妹她……怎麼了?”見胡依依一臉愁容,徐恪心下亦不免一緊,他忽而想起,自己已有多日未曾見過姚子貝了。

胡依依道:“她妊期已有四月,怎奈神思鬱結、氣脈不暢,加之上一回被‘賊人所擾’,又動了體內胎氣,若長此下去,委實是令人心憂啊!”

徐恪愀然問道:“神思鬱結、氣脈不暢?胡姐姐,子貝她如何會這樣?”

胡依依搖了搖頭,道:“這個說來就話長了,算啦!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你還是快去上值吧!”

“那好!”

徐恪向胡依依拱了拱手,別轉身去,便往長安城東北的方向大步疾行。

一路上,他心中都在反覆思忖著姚子貝的病情。

對於胡依依口裡所言的“賊人所擾”之事,他自然心中清楚。那是一個多月前,南宮不語帶領大隊人馬,前往徐府捉拿胡依依等人,後來雖得怡清與陸火離、毛嬌嬌及時相助,眾人總算是全身而退,然獨獨姚子貝卻受了驚嚇,動了體內胎氣。

自來懷有身孕的女子,最為要緊的就是神志安泰、心情平和,最受不得的便是心神受到驚嚇。只因母體與胎兒連心,若母體心神受到刺激,胎兒便會受到驚動,這胎氣一動,母體又會受到反噬,如此一來,母子皆遭巨創,且勢難平復。如今,姚子貝體內胎氣大動,加之她原本就心情鬱郁不歡,是以饒是胡依依醫術過人,也不免對她的病情憂心忡忡。

徐恪事後從舒恨天口中得知,那個驚擾姚子貝並持劍脅迫她的不是別人,正是那青衣衛鑾儀司的千戶諸樂耘。自此,徐恪便將“諸樂耘”三字記在了心中。

偏巧,他進了青鏡司之後,未過多久,衛卒便來報,鑾儀司諸千戶到。

徐恪縱然心中有憤,然面子上功夫總少不了,他走到公房門外拱手相迎,並與諸樂耘著實是客套了一番。

諸樂耘此來,別無他意,就是邀請徐恪晚間一同赴宴,而宴請之地恰正是長安城新開的那一家“天音樂坊”。

諸樂耘還一再言明,今日一同晚膳的,除了他與徐恪之外,更有那新任的北安平司千戶張木燁。

徐恪心中雪亮,那諸樂耘的心思再也明白不過,依照青衣衛裡的規矩,向來都是以北安平司為首,聯手其它各司之力,共同與都督相抗衡。如今,那南安平司千戶楊文淵早已成了沈環的親信,巡查千戶之位又一直空缺,那麼剩下的鑾儀司、青鏡司自當奉北安平司為首,三位千戶聯成一體,方能與沈環相抗。今日這一頓晚宴,說穿了便是北安平司與鑾儀司、青鏡司互為結盟之宴。

然而,徐恪心中忽然就生出一絲厭惡之感,他看著諸樂耘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嘴臉,心道此人與那楊文淵究竟有何不同?他二人不正是一路貨色麼?要我與此等人結盟,當真是笑煞人也!

於是,徐恪當即擺手婉拒,言道自己晚間尚有事要忙,這一頓晚宴容來日再聚,任憑諸樂耘一再相邀,他卻自始至終都不肯答應。

諸樂耘年紀已四十有八,在這青衣衛內年資最久,除沈環之外,從無人敢違拗得罪於他。今日他乘興而來,滿以為徐恪定會欣然允他所請,孰料他好話說了一大堆,徐恪卻一點面子都不給。他碰了這一鼻子灰後,臉色便有些難看,朝徐恪冷冷看了幾眼,當下便略略拱手,冷哼了一聲,回轉身大步出門而去……

徐恪看著諸樂耘的背影遠去,也是冷哼了一聲,心道,他日若我子貝妹妹產子有個什麼意外,我定會跟你算一算這筆賬!

……

……

這邊廂,徐恪在青鏡司上值,那邊廂,胡依依送走了徐恪之後,便回轉身來到前廳,朝

舒恨天狠狠地瞪了一眼,嗔怪道:

“你這小舒(鼠),今日是怎麼啦?才三兩黃湯入胃,就這般胡言亂語了起來!五弟在青衣衛之事,你怎可隨意出口?!”

舒恨天低下頭,象一個做了錯事的五歲孩童被慈母嚴訓一般,訥訥言道:

“老姐姐,小舒錯了!今日多喝了幾口酒,險些說漏了嘴,若不是老姐姐及時解圍,無病老弟怕是要起疑了。”

“你知道就好!”胡依依臉色一緩,在舒恨天跟前坐下,漸漸地面有憂色,嘆道:

“五弟在青衣衛,我也是不久前才聞知,只是我委實未能料到,他與小無病之間,竟然落下如此深的仇怨!”

舒恨天道:“這也怪不得我五哥,五哥能有今日之成就,實屬來之不易呀!老姐姐應知,我五哥原本的名字,叫作‘施環宇’,為了打進那乾國的機要衙門,這才特意改了一個名字……”

胡依依點頭道:“是啊!若不是上一回五弟送信之事,我怎能想到,那青衣衛的都督,竟然就是‘環宇’!只怪五弟當年,‘萬獸仙王’之名著實太盛,五洲之地莫不遠揚。他若不改名換姓,怕是那乾國的老皇帝,第一個就會起疑!”

舒恨天介面道:“如今,五哥好不容易得了老皇帝信任,又身居要職,自不敢有絲毫懈怠。老姐姐試想,五哥這二十餘年隱忍奮力才換來的一個官職,豈能容他人染指?可咱們的無病老弟,一入青衣衛就跟五哥死扛,處處跟五哥作對,五哥原本就心氣高,怎能受得了這個氣?! ”

“話雖如此,小舒,你下回見了五弟,還是要勸他一勸!”

“我的老姐姐呀!我都勸過無數回了,沒有用!”舒恨天雙手一攤,無奈道:“五哥說了,就算他不跟無病計較,可咱們的無病小老弟,能放過五哥麼?依我看,還是老姐姐你,下一回好生勸一勸無病吧!”

胡依依卻搖了搖頭,道:“算啦!他們兩人也算‘不是冤家不聚頭’!兩個都是一樣的臭脾氣,且隨他們去吧……”

舒恨天點頭道:“老姐姐說得對!對無病老弟,你還是別勸為好,莫要勸沒勸成,反讓他無端起疑了……”

胡依依忽而一嘆,轉口言道:

“算起來,咱們兄弟姐妹十二人,來到神洲業已數百年。記得當初,師尊他老人家曾殷殷叮囑,要我們務必找到玄黃劍的下落。咳!可一晃數百年過去,這玄黃劍究竟何處,我們竟半點不知。”

“老姐姐,還是我五哥厲害,他潛入乾國機樞多年,終於被他打探到,原來玄黃劍一直深藏於乾國皇宮之內,只不過前些年,那老皇帝卻將玄黃劍轉至神王閣內……”

“玄黃劍,玄黃劍……”胡依依反覆唸叨了幾句,搖了搖頭,嘆道:“真不知師尊為何定要尋到這把玄黃劍?難道師尊他真想借神劍之力,刺破穹天結界,好將眾妖魔引入神洲大地之中?”

“想來,師尊他老人家,就是這麼想的。”

“十二弟,你看看這神洲大地,是何等的繁華旖旎!你我在這裡呆了數百年,與那些人類朝夕共處,你能忍心看這片繁華沃土,被妖魔一族佔據,弄得凡人死絕,到處都是黑煙蔽日,人間變成焦土的慘象?”

“老姐姐,這個……小舒倒是還沒想過。小舒的心思跟老姐姐一樣,只是師尊他老人家的吩咐,咱們也不得不遵呀……”

“咳!……”胡依依又嘆了一聲,一時間,兩人盡皆無言,這徐府前廳之內,便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之中。

這姐弟兩人回想前事,正相對無語之際,忽聞前院廂房內,一陣響亮的鼾聲傳來,舒恨天不覺笑道:

“老姐姐,你看咱們

院子裡的這頭笨豬,終日只知貪吃貪睡,才剛剛睡至午時起床,吃過了午膳之後,又跑到床上呼呼大睡了起來。”

“你跟他有何不同,不也是一路貨色麼?”胡依依白了舒恨天一眼,笑道。

“我跟這笨豬,會是一路貨色?老姐姐,你莫要取笑我了,本書仙無非是白日裡起得遲了一些,然晚間我可是忙得不行!”

“你也就比他少睡幾個時辰而已,要論睡覺的功夫,你倆不是半斤八兩麼?再者說了,他原身畢竟是天庭神將,真的要比,你能比得了他麼?”

“說起這天庭神將,老姐姐,你可知道……”舒恨天指了指前院的方向,故作神秘地說道:“他為何會以神將之身,竟落得如今這般,變成了一頭蠢豬?”

“為何呀?”胡依依也向前院望了望,對於徐恪的這位二弟,她心中一直是感到好奇。

“我聽聞,這朱無能原是天庭中的一員名將,被玉帝封為天蓬元帥,掌管三十八萬天兵,不知何故,竟會無端下界來到凡間。不過,在來時的路上,他朱天蓬竟因貪圖美色,遺失了那把隨身寶貝九齒釘耙……”

於是,舒恨天便將朱無能自己所講,他半路被一個絕色女子所迷,將一件五星神器拱手相送的經歷,大致與胡依依備陳了一遍。自然,這其中的種種細節之處,這位半解書仙也免不了添油加醋一番。

聽完舒恨天敘述,胡依依便問道:“照你這麼說,他原本神智清明,只因遺落了隨身的神器九齒釘耙,是以元神被豬身所困,漸漸地就顢頇遲鈍了起來?”

“豈止是顢頇遲鈍呀!”舒恨天手捋長髯,搖頭嘆惜道:“這朱天蓬來到凡間之時,錯投了一個豬身,全賴神器之力,元神方不致受困。如今,他失了神器護佑,我看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元神盡喪,全然化作一頭肥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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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卻如何是好?!”胡依依不禁心憂道。

“老姐姐,你又何必操這份心?他朱天蓬是豬也好,是人也罷,與咱們又何干?”

“小舒,你怎可說這樣的話!”胡依依臉色一沉,生氣道:“別忘了,當日在徐府後園,你差點被官府的人刺傷,是誰不顧危險挺身來救你?”

“對!是那頭笨豬不假!不過,我的老姐姐,你可曾想過,那朱天蓬為何放著好好的神將不當,寧可化作一個豬身,也要下界來到凡間?”

“為何?”

“依我看,朱天蓬多半就是為玄黃劍而來!”

“玄黃劍?不會吧?”

“怎地不會?!老姐姐試想,師尊他老人家謀劃玄黃劍已久,如若果真被師尊尋到玄黃神劍,那麼對於地界凡間而言,立時就有一場翻天覆地之變!想那諸神遙居於天庭之上,焉能對此坐視不管?玉帝此時派朱天蓬下界,必是阻撓師尊謀奪玄黃劍而來!”

“小舒,這全是你一廂情願的猜測,又豈能當真?眼下,你還是要幫一幫小無病,想法子將他二弟的九齒釘耙取回才好!”

“可是,我的老姐姐呀!”舒恨天頓足一嘆,道:“如若他朱天蓬果真是為玄黃劍而來,你我助他奪回了神器,令他元神盡復,這豈不是與師尊、二哥、五哥他們為敵?!此事若被師尊知曉,他又該如何對付咱們?!”

“不會!”胡依依思忖片刻,決然言道:“我料定這朱無能下界來到凡間,必不是為玄黃劍而來!”

“那他是為何而來?”舒恨天眼望胡依依,詫異道。

胡依依眼望長安城東北的方向,此時的神情,又是一臉愁容,只聽她緩緩言道:

“他就是為了小無病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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