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三、酉時、得月樓夏雲閣】

徐恪與李義離開天音樂坊之後,隨即在坊門外拱手別過,李義向南不知去往何處;徐恪則是往東北,依舊回他的青衣衛上值。

他在青鏡司內坐了一個時辰,依舊是百無聊賴,看看已是酉時,索性便下值回家。

剛走出千戶小院,徐恪迎面就撞上了新任的北司千戶張木燁。

原來,張木燁早就想找徐恪一起吃一頓飯,說一說各自交接之事,苦於他新至北安平司,瑣務紛雜,一直脫不開身,直到今日,方才尋得一飯之暇,是以特來青鏡司相邀,要與徐恪一道晚膳。

徐恪略略推辭了幾句,張木燁便臉色微微一沉,佯裝有些不滿道:“怎麼?徐兄弟,今日趙王殿下前來,你便與他共用午膳,我來了你這青鏡司,你就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了,你這可有些說不過去哦!”

徐恪連忙拱手賠禮,當下再不客套,便跟著張木燁一道走向青衣衛大門之外。

聽聞張木燁要帶著他去新開的天音樂坊用膳,徐恪急忙擺手道,午後他與趙王剛剛從那裡出來,那一間酒樓雖好,無奈裡面太過嘈雜,若是吃飯,還是得月樓吧。

於是,兩人便一同步入得月樓,掌櫃的認得他們,見是青衣衛的兩位千戶一齊來到,怎敢有絲毫怠慢?於是親自將他們迎入二樓的雅間“夏雲閣”落座,未等兩人點菜,便安排幾個得力的跑堂,流水一般地竄上跑下,為兩位千戶大人端茶、上酒、送菜。

待酒菜已經上齊,掌櫃的正要退下,徐恪忽而想起一事,便向店掌櫃詢問道:

“店家,你這裡還需要唱曲、雜耍、逗樂的人麼?”

“大人這是……?”

“今日我在興道坊那裡,遇到一批唱曲逗樂之人,雖身體有些殘缺,但一個個還都有些手藝,若是來到你這店裡,定能博取食客們一笑,盼望店家能收留他們啊!”

“這個……”那店掌櫃一聽,徐恪口裡所言的賣藝之人“身體有些殘缺”,他心裡已經清楚,必是些逃難而來的流民,這些人能有什麼手藝,不要逗樂不成,反將他這乾淨的酒樓弄得烏煙瘴氣。他心裡正在猶豫,該找個怎樣的藉口推脫之時,驀地見坐在徐恪對面的張木燁臉色一沉,“嗯?”了一聲,急忙改口道:

“好好好!既是徐大人推薦,想必他們定是有些手藝,只要他們願來,鄙店一定收留,一定好生收留!”

待掌櫃與跑堂盡皆退下之後,張木燁哈哈一笑,問道:

“徐兄弟,那興道坊的‘身體殘缺之人’,是不是近些日來到長安的那一批流民?”

徐恪點了點頭,正要同張木燁說一說那些流浪“藝人”的悲苦不幸之時,卻聽張木燁已然搖頭說道:

“兄弟啊!你只見那些流民可憐之處,卻未見他們狡詐之處啊?”

“狡詐之處?他們已是斷手斷腳之人,還有什麼可狡詐的?”

張木燁站起身,親自為徐恪身前的酒杯斟滿了酒,又與徐恪對飲一杯之

後,方才坐下言道:

“這些流民原本散處各地,只因各自都有些肢體殘缺,便聚攏到一起,刻意顯露自己身上的諸般可憐,好博取路人的同情,藉以騙得些賞錢。他們聽聞長安人有錢更有同情心,便不遠千里來到京城。本來,你來京城騙取些小錢也就罷了,偏生還要在長安城內最為繁華的興道大街上,每日都要坐上七八個時辰,拿的賞錢愈多,還越是不肯離開……”

張木燁又飲了一口酒,接著道:

“如此貪心又工於心計之人,難道還不算狡詐之徒麼?”

“原來,張兄對他們清楚得很啊!”

“自他們來京城第一日起,手下就已經向我稟報了!這些人一個個手腳殘缺,還有些眼瞎、剜鼻、無耳之人,這麼多肢體殘缺之人彙集在一處,又在興道坊那裡大肆招搖,此事我怎會不知?”

徐恪隱約覺得,昨日儲吉康吩咐趙三馬驅趕那批流民,興許就是得了張木燁授意,心念及此,他當即說道:

“張兄,這些人畢竟已是肢體殘缺,命運對他們已然不公,他們輾轉千里來到京城,原只不過為討一口飯吃而已,就算他們動了些心思,可他們到底還是可憐之人啊?”

張木燁沒有急於同徐恪爭辯,他拿起筷子吃了好幾口菜,又伸手示意徐恪動筷,待兩人一連吃了好幾口酒菜之後,這才侃侃而言道:

“徐兄弟,你是被他們的這一身苦相所迷呀!你想想,這些人因何會斷手、斷腳,還有眼睛被挖了一隻,鼻子被割了半個,耳朵也沒了一隻?”

“難道,他們都是些因罪受刑之人?”

“對呀!與其說他們是一批流民,倒不如說他們是一批罪犯!他們因罪受刑,一個個都成了肢體殘缺之徒,卻還要苟延殘喘,不知是誰人出的主意,竟會聚攏到一起,來到我大乾之京城,且還要在皇城根裡,天子與文武百官必經之地,每日裡不停地出乖賣醜。他們這不是在討要賞錢,這是在給天子抹黑,在丟我大乾的顏面!”

“這……”對於張木燁所言的這一節厲害,徐恪倒真的是沒有想到。他有心辯駁幾句,卻忽覺張木燁所言也不無道理。

“兄弟,我聽吉康講,你今日在興道坊那裡,喝退了衛裡的手下,還當眾默許了那十幾個流民,你還掏了幾兩銀子給那個女的……做哥哥的知你是一片善心,然你也要仔細想想,他們若只為幾個賞錢,長安城有的是地方,又何必趕到最要緊的皇城根裡呢?再者,他們若只是要幾個饅頭聊以活命的話,每日幾十個銅板就夠了,這幾十個銅板,天下各府,哪裡沒有?又何必定要趕到這京城裡來?!”

徐恪聽得張木燁所言,心下不禁一凜,他心道,自己剛剛在興道坊喝退手下之舉,一轉眼就已被張木燁盡知,看來,日後自己人在青鏡司中,一言一行,怕是均逃不過張木燁的耳目了。

“張兄,他們就算是受刑的罪犯,但既已受過刑罰,想必更知律法的厲害,又何必還要惹禍上身呢?兄臺說他們聚在興道坊那裡賣藝,若是為貪圖多一些賞錢,這個我信

,若說他們是為了給天子抹黑,給大乾丟臉,這個……愚弟實在不信!”

“我說徐大人!你知道這興道坊大街上,每日裡來來往往的商賈有多少麼?每日進出皇城的文武百官又有多少?還有那些外國使節,各個州府官員,進京朝見天子,那興道坊也是必經之路。若被他們看見,這麼多肢體殘缺之人聚攏在那裡裝瘋賣傻,一味逗笑取樂,還以為咱們大乾天下,人人都是這般不堪呢!如若皇上整好微服出訪,看見這麼一副不堪的光景,他老人家心中,會作如何之想?”

“……”徐恪不由得一時無語。

張木燁見徐恪終於不再同他辯駁,當即舉起酒杯,與徐恪碰杯對飲之後,方才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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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兄弟,做哥哥的今日話多了一些,不過,這也是為你好!今後,你執掌青鏡司,當知青鏡司的第一要務,就是急皇上之所急,想皇上之所想,許多事,皇上沒有想到,咱們青鏡司要第一個想到!兄弟,你明白了麼?”

徐恪點了點頭,只得回道:

“張兄所言甚是,愚弟記住了!”

“不過,你方才將這個爛攤子甩給了得月樓,我看,這也挺好麼!”張木燁伸出右手,拍了拍徐恪的肩膀,笑著道:

“這批人雖然狡詐,畢竟也可憐,皇上又一向是愛民如子,對他們若徒知驅趕,萬一弄出了人命,皇上知道了定會不悅,咱們也不好交差啊!”

張木燁以手指了指徐恪,頗有深意道:

“怪不得,你今日非要來得月樓呢!原來是想著給掌櫃的來這一樁‘好事’呀!兄弟,你這主意不錯!比之於別人高明了不知不少!以後,就讓這批流民好生在得月樓裡呆著,讓那店掌櫃多給些賞錢,反正,這一點小錢對於得月樓而言,實在算不得什麼……”

張木燁再次舉杯,與徐恪又滿飲了一杯之後,方道:

“這樣一來,興道坊那裡總算也清淨了,並且,咱們青鏡司還博得了一個‘憐憫弱小’的美名!此事若被皇上知道了,我看,皇上定然龍心大悅啊!”

“張兄取笑了,皇上位居深宮,每日都要忙著天下大事,哪裡會在意此等小事呀!”

“這也未必哦!”

“張兄,此等小事,咱們就不必多費神了,來,做兄弟的敬你一杯,慶賀你高升三品!”

“好,徐兄弟,哥哥也敬你一杯,慶賀你官升一級,說起來,你可是我大乾史上,算得上是最年輕的青鏡司千戶了!”

“來,幹!”

“幹!”

接下來,兩人便各自舉杯,一連滿飲了數杯美酒。在這青衣衛中,兩人都是好酒量,此番難得聚在一起,自然是率性豪飲。

不過,徐恪心中卻暗自想著,感情你張木燁今日拉著我喝酒,就是為了興道坊這點小事啊!聽聞自南宮大哥不幸離世之後,這詔獄裡的冤案與錯案,又與日俱多,咳!你一個堂堂的北司千戶,不去整頓詔獄,忙著衛裡的那些大事,卻來為這點小事勞神,實可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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