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七、卯時、長安城永興坊、南宮府內室】

南宮不語僵臥於自己內室的木床之上,此刻內心的感受,當真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就在剛才,袁天罡坐在他的面前,一邊伸手搭住他的脈搏,一邊沉聲言道:

“南宮大人,你知道你得的是什麼病吧?”

南宮不語緩緩睜開雙眼,有些茫然地問道:

“袁大人,我得的究竟是什麼病?”

袁天罡道:“你沒有得病!”

“我沒病?!那怎地……?”南宮不語不由地更加茫然道。

“你得的不是病,而是貓妖的一身魔功!現如今,魔功已深入你氣海元府,與你自身內力融為一體,再無分隔之可能了……”袁天罡原本雙目微微閉攏,此刻忽然眉毛一挑,雙眸大睜,眸中射出一道冷峻而灼然的目光,他緊緊盯住了南宮不語,徐徐說道:

“自古妖魔一族,其性必躁烈,其體必陽亢,往往外虛而內實;而我凡人之身,則氣溫而性平,外實而內虛,血脈之行,以陰以斂,臟腑之裡,宜沉宜靜。若凡人之身受魔功入體,必陰消而陽長,血蒸而氣散,經脈逆亂、氣血淤塞、渾身疼痛難忍,其狀生不如死啊!”

聽得袁天罡此語,南宮不語不禁坐起身子,雙眼露出了殷切的目光,亦直勾勾地盯緊了袁天罡,問道:

“袁大人,那我此刻……”

“你莫要動!”袁天罡左手一擺,示意南宮不語不要說話,右手三指緊扣南宮不語的脈門,手指間一股清涼之氣,已緩緩傳入南宮不語的手太陰肺經之中。

袁天罡接著言道:

“我以先天道法,傳純陰之氣入於你肺脈之中,當可助你暫時剋制住體內心魔,然最多也只能維持半個時辰……”

南宮不語正感渾身燥熱難受之時,驀地感一絲沁涼如泉般的氣息匯入自己體內,不覺周身異常舒泰,他頓覺欣喜,正以為自己行將有救,卻聽袁天罡冰冷的聲音隨即傳來:

“半個時辰之後,你難以剋制魔功噬心之痛,必將狂性大發,從此墮入魔道,到那時,你就再沒有回頭路了!”

“墮入魔道……?!”南宮不語乍聽此言,不由地心驚道:“若我墮入魔道之後,那將會怎樣?”

“你墮入魔道之後,從此將不是你!”袁天罡依舊是冷冷言道:“你只是空有一副凡人的身軀,心智卻早已魔化,淪為邪魔之物!到那時,你將變成一個嗜血成狂、力大無比的怪物,見人就殺,逢人就砍,你非但會喪失人類所有的良善同情之心,且以虐殺凡人為樂……”

“不要說了!”

南宮不語頓感渾身如墜冰窖之中,他問道:“那麼……依袁大人之見,南宮唯一能做的,目下便只有一死了麼?……”

袁天罡點了點頭,手捋長鬚,無奈道:“目下……恐怕你就算想死,也沒那麼容易了!”

“怎麼……”南宮不語苦笑道:“我南宮自己想了結自己的性命,難道還不成麼?只聽說這世上多有貪生怕死之輩,卻從未聽過還有一心想死卻又死不成的人。”

袁天罡卻正色道:“南宮大人,你如今魔功附體,已非尋常之身。這魔功內已深入你氣海元府,外已滿布於你周身血脈肌膚,與你自身氣血合二為一。你且休要小看了這一身魔功!那貓妖已在世修行千年,又豈是等閒之輩?她這一身魔功自帶護體之力,水火不侵、刀劍難傷,你若想以尋常之法了結自己的性命,恐怕還做不到啊!”

“難怪……”南宮不語猛然間便想起自己昨夜與陸火離在灞林原的一場打鬥。當時,自己雖以魔功之力將陸火離打得傷重吐血,然亦禁不住體內魔功噬心之痛,於是索性自沉於渭水河底,只想一死了之。可是,縱然自己已被河水淹沒,隨波浮沉了長時,然性命竟始終無礙。初時自己還道是黑衣人及時入水將自己救出之故,如今一想,那黑衣人入水之前,自己已在渭水河中翻翻滾滾了長時,若以一般凡人之軀,早已窒息而亡,如何自己卻得安然無恙?

想到此處,南宮不語不禁黯然長嘆了一聲。

想不到,如今自己行將面臨的命運,竟然是一個比死還要可怕的結局。

如若聽任自己就此墮入魔道,那時候的“南宮不語”,已經不是如今的南宮不語,他將變成一頭魔族的怪獸,逢人就殺,見人就咬,那麼,自己身邊之人勢必將成為第一個受害者。然而,眼下自己身邊最為親近之人,不就是自己最是放心不下的妹妹無花麼?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允許自己的妹妹受到任何傷害,更不能允許傷害自己妹妹的人竟然就是自己!

那麼,自己所能夠選擇的命運,便只能是一死了之。

然而,自己就算是一心求死,竟然還是無法如願。

有貓妖的一身魔功相護,這世上已沒有幾個人能傷得了他,尋常風雨,也早已奈何不了他絲毫。

他實在不知道,此刻加諸於自己身上的種種命運,究竟算是幸運呢?還是巨大的不幸!

南宮不語再度苦笑道:“袁大人,你今日為南宮之事,特意跑來一趟,想必心中已有良策了吧?”

“嗯……”袁天罡手撫自己頜下的長鬚,心中彷彿沉思了良久,終於下定了決心,鏗然言道:

“自古天地之間,物物相生相剋!能剋制這世間邪魔之物者,唯有無上道法!要破去貓妖的一身護體魔功,須得一把加持道法之力的二星中器……”

南宮不語心中暗忖,我師門之內三把名劍,只有一把霜雲劍在《天寶名錄》中被譜於二星中器之列,然此時此刻,我上哪兒去取這把霜雲劍?

袁天罡好似看出了南宮不語心中的憂慮,隨即輕聲言道:

“此刻你南宮府中,便有一把二星中器!”

“我南宮府內,何時來的一把二星?……”南宮不語心下有些愕然道。

袁天罡沉聲道:“聖上的那一把御用昆吾,便是一件二星中器,昔年它曾跟隨聖上征戰四方,斬妖無數,劍身上自有一股降魔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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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吾劍?”此時的南宮不語,終於明白了袁天罡此來的真正用意,聽聞袁天罡說起昆吾劍之名,他先是眼眸一亮,隨即又恢復了黯然之色……

“老道言盡於此,告辭了!”這時候的袁天罡,不再多言,緩緩起身,朝南宮不語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之後,隨即便轉身出門,顧自大踏步而去。

……

……

袁天罡離去之後,便只是須臾之間,南宮不語就見徐恪已匆匆奔進了自己的內室,他甫一進門,便焦急問道:

“南宮兄,怎麼樣?袁大人診過了你的病,他都說了些什麼?”

南宮不語卻只是朝徐恪淡淡一笑,他舉手相招,示意徐恪走到自己近前。

“賢弟,你還記得你我第一次在青衣衛中會面之時的場景麼?我記得那時的你,還是……還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懵懂少年……想不到,才一年不到的辰光,你已變成了能獨擋一面的千戶大人……”南宮不語目光望向窗外,思緒彷彿回到了從前,從前的那些個尋常的日日夜夜,如今,每一個日夜都好似那般地珍貴。

“我怎能忘記?!”徐恪疾步走至南宮不語的床邊,他握住了南宮的右手,目光中滿是悲憫之色,聲音中已帶著沉痛和傷感,他緩緩言道:

“那

時,我被孫勳那廝綁在椅子上,險些就要受刑,虧得南宮兄及時闖入,這才讓我逃過那‘青字九打’之苦!南宮兄救命之恩,小弟沒齒難忘!”

南宮不語伸過左手,輕輕地拍了拍徐恪的手臂,目光中依然帶著微笑,就如一位慈愛的兄長正看著他頑皮的弟弟一般,他接著言道:

“賢弟說笑了,愚兄那一次,只是湊巧來北司傳遞沈都督的諭令,對你連看都沒看一眼,又何來的救命之恩?”

“南宮兄!”徐恪懇切言道:“小弟事後都查過了,那一日,沈都督根本就沒有什麼諭令傳遞給孫勳,趙王殿下也沒有召喚孫勳去見他。南宮兄假傳都督諭令,騙離了孫勳之後,又偷偷囑咐丁春秋將我與秋先生關押在了同一牢房……若非南宮兄為小弟精心做的這一切,小弟怕早已成了孫勳釘子下的亡魂了!”

“這些事,賢弟竟也去查過了?”南宮不語略略有些意外道:“那一日,我偶見你跟隨丁大頭步入北司,當時就不免對你多看了一眼。後來我見那孫勳將你帶去密室,便知他定是對你不懷好意了。我見你骨骼清奇、相貌俊秀,不忍你被那‘鬼面’所害,是以便施了一些小小的伎倆。不過,你後來竟能逃脫孫勳的魔掌,安然離開詔獄,這卻是賢弟你自身的造化!那真正救你的人,自然是秋先生,愚兄的這點微末之助,原本也算不得什麼……”

“南宮兄!”徐恪緊緊握住了南宮不語的右掌,道:

“小弟頭一遭進青衣衛,就險些被孫勳所害,幸得南宮兄全力相救,這才僥倖脫難。後來,小弟在衛裡做事,孫勳那廝對我時時刁難、處處為敵,也幸得南宮兄明裡暗裡相助,小弟才得以數次化險為夷。小弟被天子奪職下獄之後,若沒有南宮兄徹夜守護,小弟的這一雙招子,不免也要葬送在楊文淵的手裡……南宮兄對小弟的大恩,小弟終生當銘記於心!……”

“這些小事,賢弟且休要再提了!”南宮不語再度拍了拍徐恪的手背,阻斷了徐恪的話,只聽他溫然言道:

“今時今日,愚兄心中忽有一問,想問問賢弟。”

“南宮兄請講……”

“賢弟以為,我等凡人的命運,是否早已註定?”

“這……?”徐恪一時陷入了沉吟。他心道,凡人命運,乃是受司命塔所主宰,這還是師兄李義剛剛與我言過,至於那司命塔究是何物,我又怎會知曉?

南宮不語似乎並未祈盼從徐恪口中找到答案,他又顧自絮絮言道:

“想我南宮,自小就沒了父母,與妹妹無花相依為命。我們兄妹二人四處流浪,賴乞討為生,十六歲那年冬天,在徽州城外的楓林邊,我們又餓又凍,昏死在了道旁,巧遇家師經過,救了我二人性命。之後三年,師傅傳我一身劍術,又教我們看書識字的本領,還帶著我們行走於江湖,足跡幾乎踏遍神洲各地。如今回想,那三年是我南宮平生中最為快活的三年……”

“南宮兄……”徐恪不禁問道:“小弟從未聽你說起你師門之事。令師尊的名諱是?”

南宮不語擺了擺手,示意徐恪不必打岔,他依舊是自顧自言道:“可誰曾想,有一日我們走到長安城南,見天色已晚,便在那裡的一處龍王廟歇宿,第二天醒來,師傅卻突然離我們而去,從此不知所蹤……”

南宮不語又望了望窗外,目光中依稀透出一絲渴望。他彷彿正殷切盼望著,此刻的窗外,會驟然出現他師傅的臉龐。他緊接著說道:

“後來,我無奈之下,只得來到長安,憑著一身武藝報名從軍。我先投神武,後入禁軍,之後跟隨天子出征北地,僥倖立下了些軍功,直到二十三歲那一年,我才進得青衣衛。那時的我,原只不過是個掌旗,幸得沈都督賞識,一路將我提拔,三十歲就坐上了巡查千戶的位置……”

說到了青衣衛都督沈環,南宮不語忽而又嘆息了一聲,目光中竟流露出幾許感激之色,他又徐徐言道:

“咳!……想想我在青衣衛中的十年,若沒有沈都督提拔,今時今日,我至多也不過是一個校尉的官職,何以竟能執掌北司,成了一個三品的千戶?”

徐恪心中卻不以為然道,沈環這廝貌似忠良,內裡暗藏奸惡,乃是最為歹毒之輩,你怎地今日對他還會生出感激之情?他動了動嘴唇,想要說話,卻終於沒有開口。

南宮不語心中在想,如若我時至今日,亦只是一個校尉抑或是掌旗的身份,沈都督又怎會與我為敵?如若我始終一貧如洗,從未得過青衣衛千戶的諸般好處,妹妹無花又怎會從一個窈窕少女,生生給吃成了一個如此肥胖之人?如若我不是什麼北安平司的千戶,天子又怎會將捉妖的重任交到我的頭上?如若我從未見過毛嬌嬌,那貓妖的一身魔功,又怎會強行附身於我體內?如若……

如若在另外一個世界中,能讓我重新來過,這個青衣衛的千戶,我還會去做麼?

如若命運能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我是否真的能放得下那些榮華富貴?

“咳!……”心念至此,南宮不語不由得仰望頭頂的上蒼,喟然長嘆道:

“想我南宮不語,這三十三年來,雖浮浮沉沉,但一向循禮守法,從未做過一件傷天害理之事。我捫心自問,此生為人,仰無愧於天,俯無愧於地。然我也實在未能想通,我事師如父,師傅卻為何要離我而去?我事沈都督如兄長,沈都督竟為何要置我於死地?……我待人以善,人卻為何不能以善報我?我只想於天地間做個凡人,這天地卻為何硬要讓我入魔?!……”

“南宮兄……”徐恪雙眼凝視南宮不語,想要出言安慰,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興許……”南宮不語忽而又道:“我還是有愧於人,那‘和合金仙’毛嬌嬌……”他臉上掠過一絲痛苦的神情,終於沉痛說道:“當夜於灞林原中,我實不該……一劍刺死了她!”

“兄長不必過分自責!”徐恪心下不忍道:“你奉旨除妖,那一晚出劍,也是情勢所逼,實屬……不得已而為之。”

“不是情勢所逼!”南宮不語搖了搖頭,嘆道:“賢弟,我前番聽你說過,那毛嬌嬌的和合之術,卻有倒轉之法……”

“實不相瞞……”南宮不語望了徐恪一眼,臉上不禁現出窘迫之色,道:“愚兄那一夜,未能剋制住心中慾念,與那毛嬌嬌行起了‘和合之法’。然則,愚兄實未料到,那毛嬌嬌竟然會中途變功,以‘倒轉和合之法’,反將她一身內力,盡數輸於愚兄之體內……咳!愚兄何德何能,竟蒙此妖如此看中?!她那一夜,索性將我一身精元盡皆取走也就罷了,又何必逆行倒轉,反送我這一身勞什子的魔功?!”

徐恪心中暗自思忖:聽胡姐姐所言,這位“和合金仙”雖臭名昭著,然心性卻至為純真,她中途對你施倒轉和合之法,其意必是不想將你弄成一個內力盡失的廢人,至於你得了她一身魔功之後,身體反受巨創,這其中之種種苦痛,興許她那時也未必知曉。

“流霜老怪說得對!”南宮不語跟著言道:

“當時我若不取毛嬌嬌性命,那麼今日我體內之魔功,一併還與她便是!縱然我精元大損,性命當可無礙!只可惜,那日我一念之差,這一劍刺去,今日之結局,便再無更改之可能了!”

“咳!……”南宮不語再度長嘆了一聲,此時,他眼眸中所流露出的光芒,已從先前的黯然神傷,漸漸地轉為靜如止水,好似他所言之人,乃是另一個

“南宮不語”,倒與他自己全無瓜葛,只聽他淡淡言道:

“古人所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說到底,我南宮今日之命運,亦全是我咎由自取!這也……絲毫怨不得別人!”

“南宮兄,你切莫這樣說!……”徐恪緊緊握住了南宮的手,一時間,心中不免百感叢生。適才南宮所言的一番話語,其實也是他一直想當面與南宮痛陳之語,可此時此刻,一旦聽聞南宮自己親口道出,他又頓覺不忍……

“賢弟!”南宮不語雙眸怔怔地盯住了徐恪,眸子裡已隱隱泛出淚光,他有些哽咽道:

“愚兄知道,你家中的那位‘胡姐姐’,與毛嬌嬌乃師出同門。若你見著那位‘胡姐姐’,煩請代愚兄轉致歉意,愚兄悔不當初,不該取了她妹妹的性命!”

徐恪急忙道:“南宮兄,胡姐姐並未怪罪於你,你那時也是迫不得已……”

“不用說了!”南宮不語朝徐恪擺了擺手,再度閉上雙眼,悠悠然嘆道:“愚兄行走於人世間,雖只三十三年,然種種快事,亦足慰平生!唯一憾事,便是錯殺了毛嬌嬌……”

聞聽此言,徐恪心下亦不免感慨自責了起來。他心想,記得當日自己受困於金頂山“魔洞”之內,是毛嬌嬌將自己救出了洞窟,也是她託自己轉交一方香帕於南宮不語。倘若當時自己並未將毛嬌嬌的信物轉與南宮兄,那麼毛嬌嬌也不會香消玉殞,南宮兄今日,也就不必受魔功附體之苦。如此說來,今日南宮兄的這一場苦痛,自己實在也是脫不了干係。

徐恪望了望眼前的南宮,心裡本欲問他一句:“南宮兄,你對毛嬌嬌,可曾有過一絲好感?”但見此刻的南宮不語,雙眸緊閉,臉上已漸漸顯出痛苦之色,他話到嘴邊,還是沒有出口。

不知是不是說起了毛嬌嬌之故,此時的南宮不語,驀地覺心口隱隱而來一陣刺痛。這刺痛依著他心臟跳動陣陣而發,時緩時疾、時疏時密,每一痛起,都異常難忍。他頓時想起,這一刻辰光間,他渾身的寧靜與舒泰,無非是剛才袁天罡以先天純陰 道法輸入他體內之故。可是,袁天罡說過的半個時辰之限,眼下已越來越緊迫了……

如若他真的無法忍受魔功噬心之痛,進而墮入魔道,那麼,只消再過得片刻,他就將變成另一個“南宮不語”。

而另一個“南宮不語”,卻已不再是人,而是一個對人類只知嗜血殘殺的狂魔!

他一個一生以除魔衛道為己任之人,最終竟要變成一個魔族的怪物,成為一個自己所痛恨的“自己”,這豈非是命運對他最大的嘲弄?

對於這樣的命運,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接受!

……

“賢弟!”南宮不語忽然睜開雙眼,他坐直了身子,凝神望著徐恪,眼神中傳來堅毅的光芒。他略略一笑,說道:“早聽聞聖上曾賜你一把御用的昆吾名劍,此劍位列二星中器,能削金斷鐵,無往而不利,洵屬一把世間難得的好劍!愚兄也是一個愛劍之人,今日賢弟的這把昆吾,可否借愚兄一觀?”

“好!”徐恪右手自腰間取出寶劍,正欲遞給南宮不語,忽然間心中一凜,他心道南宮兄此時要看我昆吾劍作甚?難道……

此時,南宮不語心口的痛感已越來越盛,他心知自己為人的時間已然不多,見徐恪卻遲疑不肯交劍,當下把心一橫,突然抬頭望向徐恪身後的房門處,驚詫道:

“咦!慕容姑娘,你怎地來了?”

“慕容姑娘?難道是嫣兒來了?”徐恪急轉身望向門外,卻哪裡見半個人影?

徐恪尚未來得及回轉身,忽覺身後一股凌厲的掌風已然遞到,他下意識地右手往前,橫劍一迎,手中竟然一空,那把削金斷鐵的昆吾名劍,已然到了南宮不語的手中。

見南宮不語拔出了長劍,劍尖已對著南宮自己的心口,徐恪立時驚呼道:“南宮兄,不可!”他疾步上前,就要奮力搶奪南宮手中的那把昆吾。

見徐恪往前撲來,南宮不語左掌一翻,一招“孤雁南飛”立時打在了徐恪的前胸之上。這一掌南宮雖只是虛發,然勁力卻是不小,掌風所至,直打得徐恪仰面後倒了好幾步,依然把持不住,乃至將南宮內室的一張暗香木茶几都撞爛為止,旁邊的幾個花瓶碗碟,也都被撞得碎裂滿地。

“南宮兄,你莫要做傻事!”徐恪強忍胸脅間的疼痛,掙扎著起身,依舊要向南宮衝來。

南宮不語眼望徐恪,慘然一笑道:“賢弟,對不住了!”他雙手用力,勁透劍尖,將昆吾劍往前一送,那把宮中的名劍便已從他心口刺入,直至從後背穿出。

南宮不語好似喃喃低語了一句:“好快的劍!”他雙手徐徐鬆開,頭一歪,旋即氣絕而亡……

這世間,從此再無南宮不語。

“南宮兄!”

這一下,變生突然,徐恪實未料到,南宮不語竟會當著自己的面自盡身亡。他疾步往前,胸口卻又湧起一陣疼痛,南宮剛才對他的一掌,著實打得不輕。

“哥哥!你怎麼啦!”

屋外跌跌撞撞地衝進來一個巨大的身影。徐恪還未來得及悲傷,就見南宮無花已經衝進了房中,她抱著兄長的屍身,正待嚎啕大哭,卻見兄長的胸口上,竟赫然插著徐恪的那把御賜昆吾劍。

南宮無花頓時面露驚恐之色,她手指著徐恪,顫聲問道:

“你,你為何殺了我哥哥?!”

“無花,不是你想的這樣!你哥哥是自盡而死!”徐恪忙向南宮無花解釋道。

“我哥哥好端端的,又怎會自盡?這把寶劍是你貼身之物,又怎會插在我哥哥的胸口?剛剛哥哥打了你一掌,定是你……你……你為何要殺死我哥哥?!”

“你……你聽我解釋!”

“我哥哥待你跟親兄弟一樣,你……你為什麼要殺了他?!我……我恨你!”

南宮無花聲嘶力竭地大喊著,忽然間,她一轉身就奔出了房門之外,衝進了屋外的大雨滂沱之中。

屋外的風雨,原本已略略停歇了一陣,此時不知何故,猛然間又風聲大作,整個南宮府邸都被大雨所籠罩。

“我恨你!”南宮無花雙手掩面,狂奔而去。

“無花……無花!”徐恪追出了房門之外,卻見南宮無花顧自在大雨中狂奔,無論徐恪怎樣呼喊,她連頭也不回。

大雨鋪天蓋地而來,好似要帶走人世間的一切不幸,但任憑雨水如何沖刷,又如何衝得去心頭的悲傷?

徐恪無奈之下,只得又轉身回到南宮不語的內室之中。

屋內,南宮不語依然躺在床上,雙眼呆呆望著頭頂,他胸口兀自插著徐恪的那把昆吾劍。

而他胸口的鮮血並未噴湧而出,只是緩緩外流,血液竟也不是鮮紅,而是暗褐之色。

目睹此景,徐恪不禁悲從中來,雙眼早已是噙滿淚花。他強忍內心的悲痛,走到南宮近前,輕撫南宮的雙眼,讓南宮的雙目微微閉攏。

好友猝然離世,怎不令徐恪心傷莫名?!

徐恪緩緩拔下南宮胸口的長劍,心中默唸道,南宮兄,你臨終之時,將令妹託付於我,不管怎樣,今後,只要無病活著,就定會護無花周全!

“好你個徐恪,你竟敢公然殺人!”

徐恪剛剛拔出南宮胸口的昆吾劍,卻忽聽身後傳來了楊文淵的怒斥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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