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年十二月初六,巳時,戶部司金署公廨。

徐無病翻找了半日,總算找到了國庫的兩張借據,他朝一旁的宋錦樺一招手,說了句:“老宋,走!”

“去哪兒?你這忙乎了半日,想做啥?”宋錦樺一臉的茫然。

“去了你就知道……”徐無病大踏步出門……

沒辦法,誰讓自己經常喝人家的好茶呢?更何況,宋錦樺對於徐無病要做的事,也頗為好奇。他只覺這位年輕的戶部經歷,身上有一股別樣的勁道,能有這一股子勁的人,目下在整個戶部,除了徐無病外,恐怕再無他人了……

宋錦樺跟著徐無病步出戶部的大門,門房裡走出來的趙五和丁六忙向二位陪笑道:“宋主事、徐經歷,二位這是去哪兒辦差呀?”

徐無病將手中一份蓋了司金署公印的戶部行文給他們看了,淡淡地說道:“我們是去要債……”

“要債!……這樣的好事啊!”趙五和丁六兩眼不禁放光,露出一臉的豔羨之色……

“要不,你二人跟我們一道去?”宋錦樺笑道。

一聽是去要債,宋錦樺心下頓覺一鬆,他暗道欠債還錢,自古便是天經地義之事。他徐無病手中有借據和司金署的行文,他們這就是替國庫要債,腰桿子自然硬氣,對方就算暫時還不出,也總要塞些個好處給經辦的官吏……

“好勒!這討債麼……自然是要人多……氣勢上就要鎮住對方……”趙五回道。

“對對對!小的對於這討債之道,也是頗有心得,等一會,無須兩位官爺出馬,看小的們手段!……”丁六也趕緊回道。

這兩位衙役除了是和宋錦樺一樣的心思外,自然還多了一道想法,那就是與新來的徐經歷儘快冰釋前嫌,趕緊搞好關系,要知道,這可是尚書大人的得意弟子,將來必是前途無量之人,若是把他給得罪了,他們的衙役飯碗怕是不保……

一行人興致勃勃、得意洋洋地出了門。宋錦樺不由問道:

“徐兄,我們這是去哪裡要債?……”

“御史臺!”

……

幾乎與此同時,坐在書案旁正埋首閱卷的戶部員外郎潘聞卷,卻突然抬頭,驚問道:

“他當真是這麼說的?”

“千真萬確!”一旁的戶部僉事江重敏說道。

“你就這麼給他蓋印啦?”潘聞卷放下手中的案卷,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臉色露出幾許不滿……

江重敏忙道:“他自己寫的文書,只說是戶部公差,外出追要欠銀,下官只道他是去尋常人家要債,便給他蓋了簽印……後來下官問他是去追討哪裡的欠銀時,他才回我是向太子追討……下官欲待阻攔,這徐經歷早就去得遠了,下官是想攔也攔不住啊!……”

潘聞卷又問道:“太子欠國庫銀兩之事,他徐無病怎會知道?”

江重敏道:“下官心中也是納悶,按說這借銀之人,一個是殿中侍御史,一個是吏部尚書,他徐經歷又怎會知道這兩人是太子的人?會不會……是秋大人授意?……”

“胡說!秋大人甫升尚書,本就不知內裡,就算秋大人知情,也不會派一個區區的經歷去跟太子要債!”潘聞卷道。

“那……下官這就去稟報秋大人!”江重敏忙道。

“慢!”潘聞卷卻抬手止住了江重敏,他徐徐說道:

“徐經歷年紀輕輕,熱心公事,主動請纓追要國庫欠銀……這是好事麼……我等……就不要多操心了……”

……

兩個時辰後,大乾吏部。

如果說一個時辰前在御史臺,眾人還有些底氣的話,這一會兒到了吏部,不管是宋錦樺,還是趙五、丁六,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了……

剛剛不過是一位從四品的殿中侍御史,對你們也還算客氣,畢竟你們手裡有戶部的公文,那張三十萬兩銀子的借據上,也是親筆簽著他的大名。當著自己一眾同僚的面,那位殿中侍御史只能硬著頭皮說了些好話,末了還要點頭答應,且容寬限,過些時日自當奉還云云……

可如今,宋錦樺一看這張借據,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借銀竟達八十萬兩!這還算了,只見落款處清楚寫著“畢松雲”三字。畢松雲是誰,正是官秩正三品的當朝吏部尚書,更為甚者,朝中誰都知道,他畢松雲可是太子眼前的紅人,誰要是得罪了他,輕則丟掉烏紗,重則性命難保……

“原來你徐無病是衝著太子去的……”宋錦樺暗道。他不禁後悔自己,為何冒冒失失地就跟著徐無病衝過來了。如今,他想轉身回去卻又實在不好意思,只得將公文交給趙五,命他向吏部門房遞上公文,說要面見吏部尚書畢大人。

趙五與丁六此刻的心情比宋錦樺還要後悔,他們跟著徐無病跑了兩個時辰,別說撈到好處,到現在連一口熱茶都未曾喝到。如今又聽得主事說道,是要向那吏部尚書要債,他二人嚇得心中更是莫名地慌張。然事已如此,這二人卻都不想被人看扁,於是只得將心一橫,便跨進了吏部的大門。

“尚書大人日理萬機,哪有閒工夫見你們戶部的這些個小吏,快走,快走……”裡面發出一陣吵嚷……

“本官執行公務,追繳國庫欠銀,卻被你等無端阻攔,若是出了什麼差池,你等擔待得起麼!”徐無病昂首走進了吏部的大門,凜然說道。

或許是被徐無病這一身的氣勢所震懾,幾個門房的衙役小聲嘀咕了幾句,為首一人說道:“那你等著,我去稟報,不過尚書大人會不會見你,我就不知道了……”

徐無病揮了揮手,那人持了戶部的公文,小步跑進了吏部的衙堂,過得一刻左右,那人便跑了回來,說道:

“畢大人叫你們進去……”

徐無病大步而入,旁邊的宋錦樺只得小步跟進,身後的趙五與丁六硬著頭皮正欲跟著進去,卻被門吏擋在了外面。

門吏將徐無病與宋錦樺帶到了畢松雲的簽押房,便躬身退了出去……

只見畢松雲年紀雖已近五十,一張臉卻保養地頗為白淨,臉上雖然沒有任何表情,卻仍能讓人不自覺地感到一種威壓……此刻他顧自端坐於桌前,手裡捧著一卷案牘,見徐、宋二人進來,眼皮也未動一下……

“聽說,你們是來跟我要債的?……”畢松雲淡淡地說了一句,眼光仍然是對著自己手中的案牘……

“下官不敢,下官只是跟著徐經歷……過來拜望一下畢大人……”宋錦樺忙上前躬身施禮,謙辭說道。此時他被那尚書大人一句話,早已經嚇得改了主意。“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實在不行趕緊想法開溜吧!……”他心中暗想。

“你是?……”畢松雲朝宋錦樺問道。

“下官宋錦樺,戶部司金主事。”宋錦樺施禮道。

“區區一個六品官,擅闖吏部衙堂,竟敢說只是為了來看我,你當本部是個閒極無聊之人麼?!是你想看就能來看的?!”畢松雲臉色一沉,威壓的感覺更甚……

“下官不敢,下官造次!……還望尚書大人寬宥!……”宋錦樺又彎下腰來,忙不迭行禮。

“滾!”畢松雲冷然哼了一聲。

宋錦樺忙一拉徐無病的手,急道:“徐兄,我們走吧……這追要國庫欠銀的事兒,該當先稟明潘大人和秋大人,再行……”

徐無病卻將手一擺,道:“老宋,你先走吧……”

宋錦樺一跺腳,“咳”了一聲,急忙退了出去,他心道這回我可是無論如何不跟著你徐無病發瘋了,就算你有秋明禮這個後臺,人家可是十年的三品官,官場的老狐狸,身後是當今的太子……你跟太子鬥,可不是找死麼!

……

待得宋錦樺走後,徐無病卻從袖中取出一張書據,緩步走到畢松雲近前,說道:

“敢問尚書大人,這張借據可是你親筆所籤?”

畢松雲取過無病手中的借據,不禁放下手中的案牘,上下打量了徐無病一番。他看了看手中的一紙薄箋,又將它還給無病,淡然說道:

“不錯!正是本部所籤……”

“既然是畢大人親筆所籤的借據,那麼就請畢大人按照借據所寫,將所欠國庫的八十萬兩銀子,即刻歸還!”徐無病道。

“你是……什麼人?”畢松雲抬起頭,一雙眼睛微微眯起,直勾勾地盯著徐無病,那凌厲的目光,似乎要在徐無病的腦袋上,洞穿一個口子……

“在下徐無病,戶部司金經歷。”徐無病回道。

“是秋明禮派你來的嗎?……”畢松雲冷然問道。

“回稟畢大人,在下身為戶部經歷,吃的是皇糧,辦的是公差,若要問我是受誰人指派,在下只能說是奉了朝廷之令,來追還國庫欠銀……如今天下大旱,災情四起,朝廷急需庫銀賑災,還望畢大人能急朝廷之所急,念災民之所困,早日歸還欠銀,也好……”徐無病道。

“住口!”畢松雲“啪”地拍了一下桌子,霍然站起,以手指著徐無病,怒道:“你區區一個從七品的末吏,竟敢在本部面前,大言什麼朝廷公義,賑災急務!……是誰給你的這個膽子!……”

“稟畢大人……古語道,天下事,匹夫有責,更何況,在下身居戶部經歷之職。署理司金公務,追要國庫欠銀,正是在下的本職……若畢大人,定要問是誰人給我的這個膽子,在下斗膽直陳……恰正是畢大人您啊!若大人從未簽下字據,也未向國庫借得一錢,試問在下這一個區區的從七品經歷,又如何敢在尚書大人身前造次?……”徐無病面不改色,緩緩說道。

“你……你,你!……”畢松雲用手指著徐無病,一張老臉憋得通紅,但他想了半天,竟想不出反駁之語,只得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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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部知道了……這欠銀之事,容本部商榷籌措,自會歸還……”

徐無病待要再言,只聽那畢松雲卻擺手喊了句:

“來人……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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