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初五、午時、青衣衛北安平司、千戶公事房】

南宮不語回到青衣衛之後,便將毛嬌嬌的屍身交給了都督沈環。他向沈環言明,稍後,會有內侍過來宣示天子的旨意,天子將命他們青衣衛,於三日後的午時,將這具貓妖的死屍,帶到菜市口的刑場,當著長安百姓的面,來一個“凌遲分屍”之刑。

依照南宮不語的意思,負責捉拿貓妖的是沈環與南宮不語兩人,如今,貓妖既然已經伏誅,那麼,處理貓妖的屍身之事,理當交給沈都督為宜。

在南宮不語心中,原本趙王與魏王給沈環與他二人下達了一個十日捉妖的限期,若十日內未能捉住貓妖,便要治他們一個“失職之罪”。如今,只靠他南宮一人,就除掉了貓妖,非但已完成了兩位王爺的重任,而且他也並未貪功,還將貓妖的屍身交與沈環處理。照理,沈環應當對他南宮分外感激才是。

然而,令南宮不語完全沒想到的是,沈環見到了貓妖的屍身之後,面上非但無半分感激之色,反而勃然大怒,一張赭紅色的大臉上,乍現一股紫氣,彷彿立時就要跟南宮動手,只是沈環努力剋制,這才暗暗忍耐了下來……

最後,沈環只是冷然說了幾句客套之語,感激的話一個字也沒講,就端茶送客,將南宮不語匆匆請出了都督公事房之外。

南宮不語心下不禁極其不快,無論如何,他也沒料到,沈環對他竟然是這麼一副冷淡又惱怒的態度。他暗自心道,我雖誅殺了貓妖之後,頭一個去大明宮奏明天子,然我殺死了貓妖,不是也幫你沈環了卻了一樁心事麼?你竟這般胸襟狹小,見我受天子褒揚,便嫉恨如此?

不過,沈環畢竟是青衣衛的都督,就算他明目張膽地表達對自己的嫉恨與不滿,自己也是無可奈何。當下,南宮不語只得無奈地搖了搖頭,帶著一股煩躁與鬱悶的心情,徑回自己北安平司的公事房。

待他回到自己的公事房後,屁股還未坐穩,就見徐恪已怒氣衝衝地走了進來,指著他的鼻子就破口大罵道:

“南宮兄,你為何利用毛嬌嬌對你的一番深情,卻殘忍地將她殺死!你如此行徑,象是一個君子所為麼?我看,你比那些公然作惡的兇徒盜匪,還要陰險可惡!”

“賢弟,愚兄也是無奈之下,不得已才拔劍將毛嬌嬌殺死的……” 南宮不語面色尷尬地為自己解釋道。在徐恪的面前,他還是忍不住有一些愧疚之色。

“什麼叫‘無奈之下’?何謂‘不得已而為之’?!”徐恪依然有些慍怒地責問道:“毛嬌嬌對你如此深情又如此信任,她將貼身的定情信物贈你,又直言對你的滿腔愛慕!我看她當時的神情,無半分之作偽!再者,那毛嬌嬌也並非是一個壞人,我不信她,會對你做出何種不利之事!”

“賢弟,當時的情形,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賢弟信我就是!昨晚上,愚兄拔劍出手,真的也是萬不得已呀!”南宮不語依舊在試圖為自己狡辯道。

徐恪冷哼道:“這有什麼說不清楚的!依毛嬌嬌的輕身功夫,至多她不傷你就是,你如何能傷得了她分毫?!毛嬌嬌會死在你南宮的手上,這定然是你趁著她不備,利用她對你滿腔的愛慕之情,趁隙偷襲……”

“夠了!”南宮不語原本就有些心情煩躁,此時被徐恪又是怒罵又是冷嘲,也忍不住怒氣上衝,反唇相譏道:

“徐千戶,你可別忘了!皇上曾經下旨,命你三日內拿住貓妖,否則就將你奪職下獄!如今,我南宮費盡心力,終於誅殺了貓妖,你非但不念我幫你除妖之功,竟反而在這裡對我冷嘲熱諷、指桑罵槐,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教訓於我?!先賢早有古訓,人妖有別,妖族

原本就是我人類之死敵!毛嬌嬌不過是一隻貓妖,她在長安城魅惑致死了好多無辜男子,如今我南宮取了這貓妖的性命,原本就是為民除害,為天子分憂,你又有什麼道理在這裡辱罵於我?!”

見南宮不語竟大言不慚地說出了一大通道理,徐恪也不禁有些無言以對,他搖了搖頭,不住地冷笑道:

“好一個‘為民除害、為天子分憂’啊!只可惜,你口中所言的道理,是如此‘正義’,如此‘無私’,手裡行事的手段,竟是那般陰損,那般歹毒……我真是為毛嬌嬌感到不值,可憐她對你也算是一腔痴情,竟換來自己命喪黃泉、魂歸地府!咳!……”

“賢弟,大丈夫行事,但求有功,何論中間的手段?兵法雲,不戰而屈人之兵者為上!愚兄這也是……”

“好了,我不想聽你的解釋!南宮兄,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你靠著毛嬌嬌對你的深情與信任,卻趁隙偷襲,取了她的性命,你這樣做,良心能安麼?”

“賢弟,你怎知那毛嬌嬌對愚兄有情?那些妖人最會偽裝善變!她一隻貓妖,在世修行已不下千年,又怎會對我一個凡人動情?依我看,毛嬌嬌託你轉贈信物,又說了一大堆動人情話,這分明是她巧言魅惑之術,賢弟切不可被她騙了!……”

“哼!”徐恪此時已不願同南宮多話,他憤然望了南宮不語一眼,見南宮此時,兀自還在為自己的負心殺人而滔滔詭辯,臉上竟無半點愧悔之意,心中頓感一陣厭惡。

既然話不投機,又何必多言?徐恪旋即轉身,拂袖而去。

留下南宮不語,對著徐恪的背影,還在婉言示好道:

“賢弟,你我兄弟一場,何必為這件小事,傷了你我兄弟的情分?”

……

……

徐恪離了北安平司之後,放心不下家中的胡姐姐,遂出了青衣衛的大門,徑回自己醴泉坊的府邸。

他進門之後,大步走過前院,剛剛走進前廳,就見胡依依與姚子貝正一同坐在前廳中,共用午膳。自然,那位“半解書仙”舒恨天與自己的二弟朱無能,此時又不知去了何處。

胡依依一見徐恪回來,立時起身,欣喜地問道:“咦?小無病,你今日怎地回家吃飯了?”

徐恪笑著回道:“衛裡的甲餐,怎會有胡姐姐與小貝妹妹的手藝好呀!”

見徐恪回家與她們共用午膳,兩位女子自然心中高興。於是,姚子貝親往廚房,又做了幾個小菜,三人便一道在前廳內,快快樂樂地吃完了一頓午飯。

午膳之後,徐恪就將胡依依邀至後園中的聞雨亭內落座,兩人一邊喝茶,一邊說話。

胡依依原本正想午飯之後就出門前往灞林原,尋找她的九妹毛嬌嬌,讓她注意保護自己,最好遠離這長安是非之地。

此刻,她見徐恪忽然回府,還以為徐恪吃過午飯後,也準備與她一道出門。然她又見徐恪臉上隱隱有憂愁之色,彷彿有很重的心事,於是就問道:

“怎麼啦,小無病?今日在青衣衛裡,遇著了什麼煩心的事麼?”

“咳!……”徐恪長嘆了一聲之後,卻不知該跟胡依依從何說起。

他仔細一想,毛嬌嬌遇害,與他自己委實也脫不了干係。

早知今日,毛嬌嬌的那塊貼身絲帕,當日他就不交給南宮不語了。

早知今日,昨晚上,他就該即刻陪著胡依依,深夜前往灞林原……

“胡姐姐,都怪無病不好!要是,要是我昨晚上聽你的話……”徐恪面色凝重,神色憂鬱,然而,這下面的話,他還是有些說不下去。

胡依依聽聲看色,立時已知曉了其中的大概。

昨夜,她幾乎一夜未眠,內心怔忪不寧,萬般難安,今日,九妹果然是出事了!

胡依依隨即問道:

“小無病,是不是我九妹,已然出事了?”

徐恪只得點了點頭。

“九妹她……她是不是已經死了?”

徐恪哀嘆一聲,只得又點了點頭。

胡依依默然無語,呆坐於亭子內,不知過了多久,她兩行清淚,不由得無聲而落……

“胡姐姐,都怪我不好,當日我若不將那塊鴛鴦錦帕,交給南宮不語的話,你的九妹,今日定會安然無事……”徐恪既心中不忍,心下又萬分自責,遂柔聲安慰道。

“這麼說,殺死九妹的,就是南宮不語?”胡依依問道。

徐恪再次點了點頭,事到如今,隱瞞無益,當下,他就將南宮不語昨夜外出灞林原,今朝又在大明宮向天子上奏的大致情形,全都說與了胡依依知道。

末了,徐恪又勸道:

“胡姐姐,南宮也是沒辦法!他奉了皇命,職責在身,我料想他當時出劍,也是……也是萬不得已而為之,還望胡姐姐切莫去找他尋仇!”

胡依依仰天一嘆,黯然神傷道:

“咳!……小無病,你不用擔心,姐姐是不會去找南宮的。其實,與其說九妹是死在了南宮的手中,倒不如說,她是死在了我師尊的手裡……”

“你師尊?”徐恪頓感詫異道:“胡姐姐,你師尊又怎會害死了你九妹?”

胡依依卻擺了擺手,有些哽咽道:

“算啦!裡面的緣由,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小無病,你若有事就上值去吧,姐姐回房歇息了……你不用擔心,姐姐沒事……”

言罷,胡依依便不再多話,站起身,往榛苓居走去。

徐恪凝望著胡依依漸漸遠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得一陣沒來由地難受。

胡依依越是不責怪他,他心裡卻越是愧疚難安。

對於毛嬌嬌的意外身死,他心中自是分外痛心。畢竟,毛嬌嬌也曾救過他一命,他雖與毛嬌嬌攏共不過見了兩面,但見這位女妖好似也不壞。此前毛嬌嬌或許魅惑過許多男子,然多半也是被她所修煉的“和合魔功”所誤,觀其本性,卻也無甚大惡。

如今,毛嬌嬌已然不在世上,從胡依依的神色中,徐恪能清楚地感覺到,他胡姐姐內心的那種悲痛與傷心……那是一種猝然痛失親人的巨大悲哀!

驀地,徐恪又想到了,胡依依在這長安城裡,除了舒恨天之外,還有一位重要的親人,那就是她的二弟,江湖人稱“流霜劍仙”的陸火離。

徐恪曾聽他師兄李義說起,此時的陸火離,尚被困在神王閣外院的守門大陣中。這守門大陣乃是神王閣主白無命親手所創,雖只是兩頭守門的石獅,但威力無比。那陸火離搶去了自己的神王令,卻不擅應用,以致於坐困守門大陣中,進不去、出不來,總歸有一日,會氣力耗竭,一命嗚呼!

徐恪當即心想,不行!胡姐姐已經失去了她的一位九妹,若令她的二弟也死在了神王閣內,她心中的傷心沉痛,會慘痛到何種程度?不行!決不能讓姐姐再如此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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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恪自小就失去了父母,孤身一人在顛沛流離的幻境中長大,對於失去親人的滋味,他也有切身的體會。他知道,那真的是一種極其痛苦的滋味。

於是,他站起身,出了自家徐府的大門之後,並沒有往東去向青衣衛,而是轉而往南,前往秋水原之旁的神王閣。

當日的陸火離,驟然刺出一劍,差一點要了徐恪的性命,如今的徐恪,風急火燎地趕往神王閣,卻一心想救出裡面被困的陸火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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