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二十、巳時、大明宮紫宸殿】

魏王李縝跟著高良士緩步進入紫宸殿內,他見皇帝高坐於寶座之上,臉上神情如同罩了一層寒霜,心中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按理,魏王以九珠親王之尊,已無需在皇帝面前行叩首跪拜大禮,然李縝還是走至御前,面朝李重盛俯身跪倒於地,口中恭聲言道:

“兒臣叩見父皇!”

“起來吧!”

“謝父皇!”

“高良士,給縝兒拿個杌子!”

李縝小心翼翼地在高良士躬身拿來的杌子上就座,可他身子還未坐穩,就聽李重盛威嚴森冷的聲音已然傳來:

“縝兒,你可知父皇為何急召你入宮?”

“兒臣不知!”

“哼!”李重盛冷哼了一聲,臉上的表情顯然並不相信李縝所言,只聽皇帝又問道:

“昨晚上,你八弟是不是來找過你?”

“回父皇,八弟昨夜亥時,曾來過兒臣府上。”

“你與他談了何事?”

“父皇……”李縝心中有些為難,心道我若不與父皇實話實說,那便是欺君,可我昨夜敲打八弟的話,怎可與父皇明言?

“八弟昨夜來看兒臣,說許久未與兒臣見面,對兒臣甚是想念。兒臣和八弟秉燭夜談,暢論天下大事,都相談甚歡吶!”李縝未及細思,便脫口而言道。

“你和祀兒‘秉燭夜談,暢論天下大事’?”李重盛雙眸如電,凝望著李縝,又問道:

“你們什麼時候,這麼親密了?”

“父皇,兒臣和八弟,雖政見有些不同,然畢竟是親兄弟。八弟風度俊雅、才學滿腹!兒臣心中,對八弟也一向仰慕得緊……”

李重盛一擺手,阻斷了李縝的話,又接著問道:

“你們有沒有說起徐恪這樁案子?”

“哦!”李縝忙道:

“八弟昨晚上也說到了無病這樁案子。八弟說他先前彈劾無病有‘私通妖類、為害京城’之嫌,實乃他一時衝動而為。他後來回到府中,思前想後,卻覺無病原是一個好官,實則並無‘私通妖類’之罪!……”

“是麼?”此刻的李重盛,一雙龍目中又是兩道金光射出,直直地照在李縝的面上,皇帝緊緊地盯住了魏王的雙眸,彷彿欲看透他心中之所想。

“啟稟父皇,兒臣所述,句句屬實、絕無虛言!”李縝忙於座前向皇帝拱手為禮,懇切言道。

“好一個‘句句屬實

、絕無虛言’!……”李重盛站起身,繞著龍椅踱了幾步,連連冷笑道:

“朕早就問過欽天監袁天罡,四月十六那一日,袁天罡在醴泉坊的徐府內,曾親眼所見,裡面非但有一隻狐妖與一隻鼠妖,半路上還殺進來一隻貓妖和一隻鹿妖!而且,那一隻貓妖,多半就是害死你六弟的那個什麼‘嬌嬌’!”

李重盛臉上的不滿與失望之色,已越來越濃,他又接著言道:

“由此看來,四月十五那一日,祀兒來到朕的面前,陳奏徐恪於府中暗藏大妖,妄圖勾結妖類,殘害京城百姓。他當時所言,實乃有理有據,句句都是實情!”

李重盛走下丹陛,來到李縝十步之前,手指著李縝,凜然問道:

“你八弟與青衣衛徐恪素味平生,他二人並無半分仇怨。他彈劾徐恪有罪,亦是純出公心!朕問你,他又何錯之有?他怎會是‘一時衝動而為’?他如何能‘回到府中,思前想後,又覺得徐恪原是一個好官,並無半點罪名’?他又不是一個三歲孩童,行事豈能如此前後徑庭、自相矛盾?!”

“這個……”李縝此刻心中已是叫苦連天。他暗道,袁天罡怎會在無病的府裡見到了這麼多妖怪?這件事我也是剛剛才知。可即便是如此,我所言也並未有假,八弟昨日半夜,也確是同我如此表態的呀!

李縝見今日皇帝從他一開始進殿,便是一番咄咄逼人的態勢,此刻所言,也已無半分迴旋之餘地,如若自己此時改口,那便是自承欺君之罪。當下,他只得將心一橫,兀自抗聲說道:

“父皇!兒臣說的,也是實情……”

“大膽!”李重盛劍眉一挑,怒色道:

“直到此刻,你還敢滿嘴虛言!快說,你將祀兒抓到哪裡去了?!”

“八弟被人抓了?!”李縝仰起頭,向著李重盛驚問道。

“祀兒昨夜在你魏王府門前,被一夥歹徒驟施突襲,強擄而去,直至目下,他尚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難道……他不是被你的手下給擄走的嗎?!”

李重盛此時,一雙龍目再度直直地盯住了李縝的雙眸,皇帝的眼光中,已帶著一股撲面而來的怒意。

“父皇,兒臣沒有!”

這時候的李縝,再也顧不得自己九珠親王的身份,急忙起身,面朝皇帝雙膝跪倒,匍匐於地,痛切陳道:

“兒臣就算有天大的怨恨,也不會對自己的親兄弟下手!更何況,兒臣與八弟之間,並無怨憤,兒臣怎會派人擄走八弟?!”

“真的不是你?

“父皇,兒臣絕對沒有!”

李重盛回到了自己的龍椅上坐下,臉上卻仍是怒意未消。皇帝並沒有讓李縝起身,而是冷冷地問道:

“祀兒就在你魏王府大門外百步之內,無故失蹤!若不是你派人將他擄走,試問這整個長安城內,還能有誰,敢動他一個七珠親王?”

“父皇,兒臣也委實不知,八弟為何會突然失蹤?請父皇相信,孩兒無論如何,也不會戕害自己的手足!”

“手足?哼!……”李重盛雙目的視線,離開了李縝的頭頂,而是一側身,斜斜地看向了殿柱頂端的那幾條繞樑蟠龍。皇帝盯著那幾條栩栩如生的飛龍,思緒彷彿回到了四月初一的朝會之時。只聽皇帝冷哼了一聲,接著言道:

“本月初一,早朝大典,你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直言你六弟私自開設妓院的那樁醜事!可憐你六弟已然薨逝,你還要讓他死後背上了一個罵名!那個時候,朕怎麼沒見你念著與祚兒的手足之情?”

“父皇,那一日,兒臣見父皇要降罪無病,兒臣情急之下,不得已才出來作證的呀!”

“哼!縝兒啊,你對這個‘無病’倒是袒護得緊!然則,無病再好,也是一個外姓之人!祚兒、祀兒……他們,可都是你的親兄弟!”

“父皇,兒臣知道錯了!兒臣不該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直言揭六弟之短!這件事,父皇就算再怎麼責罰兒臣,兒臣也認!可是八弟被人擄走,實實不是兒臣所為!”

“未必吧?你一個‘陰深刻直’之人,對祚兒尚且如此,對祀兒,就能心存善念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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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意思很簡單,在我李重盛眼中,你李縝原本就是一個薄情寡義之人,你連已經死去的六弟也不放過,對於尚且活著的八弟,又豈能手軟?

“父皇若還是不信孩兒,孩兒只有一死,以證清白!”

李縝突然直起身,頭頸運勁,猛地朝地上砸了下去!

這時,隱身於殿柱之後的高良士,與高坐於龍椅之上的李重盛,見李縝竟會以頭撞地,以死明志,盡皆臉色大變!兩人忙欲出手阻攔,可李縝這一下舉動太過突然,兩人又都隔得尚遠,就算緊急出手,也已鞭長莫及!

只見李縝額頭朝下,已經重重地往地板上砸了下去。

看上去,李縝此刻正在給皇帝磕上一個重重的響頭,然而,他這一個“響頭”若真的磕在地上,輕則眩暈,如若勁力太猛,非當場殞命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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