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姑娘,長樂坊那裡,有一家‘雲起客棧’,那裡的掌櫃不錯。姑娘若實在沒別的地方可去,不如,我就送你上客棧裡去住吧?”徐恪問道。

“好吧!”明月只得點頭答應。

於是,明月便跟著徐恪,離了亂哄哄的菜市街,往東而行。

這時候,已是午時三刻!

明月不由回頭,又望了望身後的菜市口,心下不勝感慨之至!

若不是徐恪及時飛身而至,這個時候的自己,大約就是夢境中的模樣,已被那兩個如惡鬼一般的劊子手,扒去了渾身的衣衫,自胸前開始,一身的雪白肌膚,都要一寸一寸地,被一刀一刀割下!她不敢想象,那會是一種怎樣噬心裂骨的疼痛!又會是一種怎樣慘絕人寰的凌辱!

她不由得不信,眼前這位徐大人,他真的是一位極其幸運之人,甚至於,她心中隱約有些懷疑,這位徐大人,或許不是一位凡人!

若非他是一個極其幸運之人,若非他有著非同尋常的能耐,緣何自己已身處於十死無生的絕境之下,竟而還能留得性命?

她心中已暗暗下定決心,明月此生,就算粉骨碎身,也要報答這位徐大人!

然而,她旋即又否決了自己這個想法,她心想,這位徐大人如此好運,又有如此能耐,而自己卻是如此卑微,又如此黴運,自己就算粉骨碎身,又能報答得了他什麼呢?

……

兩人走了約莫二刻辰光,便來到了長樂坊內的“雲起客棧”。

一路上,徐恪均在想,要不要把這位可憐的明月姑娘,帶回自己的徐府?

然而,他立時否決了自己這個想法。

家裡已經有一位胡依依,還有一位姚子貝,自己至今還是一個未婚之身,已經有些扯不清楚,如今,還要帶回一位青樓的頭牌,這件事要是傳了出去,可叫他如何面對青衣衛那幫同僚?又如何面對天寶閣裡的嫣兒?

一想起嫣兒,他心裡驀地一緊!

他這才想起,又有十多天沒有見到嫣兒了。

甚至於,自從他出了神王閣之後,不知不覺,已過了一月,這連續一個月來,他都未能去天寶閣見嫣兒一面!

天寶閣內又沒有洪水猛獸,他為何就是不肯前去?哪怕,就算那裡有洪水猛獸,以他如今這一身功夫,又何懼之有?然而他為何就是不願踏進天寶閣的大門,他自己也想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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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雲起客棧之後,徐恪為明月要了一間上好的客房。他將明月送入客房之內後,見明月此時身無分文,便將身上全部的兩張一百兩銀票連同兩錠二十兩的銀餅,盡數交到了明月的手裡。

兩人在客房之內,略略坐了一會兒。徐恪問起明月的父親和兄弟,說他願意幫著打聽他們的住處,明月卻只是搖頭。

徐恪心知明月不願去跟父親生活到一起,便也不好勉強,於是問她,如今已然重獲自由,接下去有何打算?

明月想了一想,也就不與徐恪隱瞞,她道,原先她的幹妹妹“嬌嬌”曾經同她說過,讓她離得翠雲樓之後,只管在客棧中等待,待“嬌嬌”此間事情一了,便帶她一同去往蕭國。

既然徐恪今日已將她安頓在了客棧,她就只有等候“嬌嬌”來接她了。

徐恪心中卻想,那“嬌嬌”可是一隻貓妖!你怎能與一個妖人呆在一起?然他隨之又否決了自己這個想法。

他自己的家中,不也是有兩隻修行千年的大妖麼?自己已和他們相處了近半年之久,不也好好的麼?

徐恪微微一笑,見明月此時神情如此堅決,自也不好再行勸阻,他便起身告辭,明月送他到門口。

下樓之後,徐恪又找來客棧的掌櫃,言道,二樓上房中的那一位姑娘,是他的幹姐姐,掌櫃的務須好生照顧,不得有絲毫之怠慢!那店掌櫃原本便是一個老實之人,此際見了徐恪一身亮閃閃的官服,更是連連拱手作揖,忙不迭地“諾諾”答應。

徐恪離了雲起客棧後,便徑自回府,一路上,他想到自己隨意間,又多了一位“幹姐姐”,心中不禁啞然失笑!

徐恪走後,明月呆呆地坐在客房內,眼望著徐恪離去的方向,卻鼻子一酸,一雙美目中,已墮下淚來。

她剛才在法場上,原本就想說一聲:

“明月已無家可歸,大人可否……容明月權且寄身於大人府上?明月願意做一名伺候大人起居的奴僕,此生任憑大人使喚!”

可是她話到嘴邊,兀自說不出口。

自己畢竟是一名

青樓女子,就算自己想做他徐府的一名丫鬟,他會不會也嫌棄自己,身子不乾淨,名聲不好聽?

果然,徐恪的回答,還是無情地拒絕了她。

她此刻的心情,既失望透頂,又傷心不已,然而,她還是一點也不責怪徐恪。

這也許,就是她的命運吧?

……

……

南宮不語回到青衣衛之後,也急忙趕到了詔獄之內。

果不其然,此刻,衛卒們已在詔獄內搭建了一處臨時處刑臺,正等著將那一百餘位女犯,盡數送往黃泉。

就在詔獄的丙字號牢房之內,木樑上高懸著幾十條白綾。由於待處決的女犯實在太多,連白綾也不太夠用,於是,司刑的掌旗便命人將那一百多個女犯分作了四批。

此時,第一批三十位翠雲樓中的姑娘,就站在處刑臺前,面對著那高懸的三十根白綾,或哀哀抽泣、或渾身顫慄、或失聲痛哭……

其餘八十多位女子,雖站在第一批姑娘的身後,心情也是一樣悲慼,甚而,心中更為恐懼!

她們雖都是穿著一身新衣,模樣也算打扮得周整,然許多人還是由於太過恐懼,下身已然尿溼了一大片。

依照規矩,那名北司的掌旗,得等監斬官到來之後,一一驗明正身,這才開始行刑。然而,負責管理詔獄的首席百戶古材香,早已叮囑過,今日正值天子上朝,萬一天子興致大發,話說得多了一些,監斬官不定能來得及趕到。古百戶當時就吩咐掌旗,只要午時三刻一到,不管監斬官有沒有到場,立即開始行刑,切莫誤了人犯上路的時辰!

那時的古材香心中還有個計較,這一百多個女犯中,大多曾被南司的衛卒姦汙過,聽說今日的監斬官之首,還是當朝的八皇子晉王殿下,若萬一晉王爺較起了真,詢問這些女犯因何被人強暴,他無論如何也難交代得過去,要是搞不好捅出了那張鉅額銀票,他頭頂的烏紗帽都要不保。是以,古材香的心裡,還巴不得晉王最好因為今日早朝之故,只顧得上去菜市口,而來不及到詔獄來監刑,那樣的話,衛卒們就可以從容地送那些女子上路。

於是,到了午時二刻,那名掌旗見監斬之人遲遲不到,又見待處決的女犯如此之眾,他心中還掛念著自己的那一頓青衣衛的“丁餐”,於是揮了揮手,便命衛卒將第一批女犯送上白綾……

只聽一個嗓門大的衛卒喊了一聲,“時辰到了,姑娘們請上路!”那三十位女子,頓時又是一通嚎啕大哭之聲。

有幾位年紀較大的女子,見已無路可走,只得緩緩走上了那一隻木凳,將自己的脖子送入了白綾之內,然後無奈地將凳子踢開,只覺脖頸處猛然一緊,便已漸漸失去知覺……

其餘年紀還小的女孩,兀自不願上凳,還站在那裡不斷地抽噎著,彷彿仍不甘心就這樣無辜受死,旁邊的衛卒見狀,不耐煩地大喊道:

“快點上去!後面還有好多人呢!再不上去,老子可要動手送你上去了!”

於是,更多的人止住哭泣,壯著膽子走上木凳,一個個都將自己的脖子送入了白綾之內……

“住手!”

這個時候,南宮不語終於疾步走了進來。

“快!快將那些人放下來!”千戶手指著高懸於樑上的女子,命令掌旗道。

“千戶大人,這……?”那掌旗還有些納悶,心道皇上不是賜她們盡數自縊麼?難道臨時又改了主意,要把她們都拉去斬首?

“聖上已免了她們的罪,快救人!”

“是是是!”

掌旗再不敢耽擱,於是和十幾個衛卒一道,急忙搶步上凳,將那些已然掛在木樑上的女子,一個個都放了下來。

有六個年紀最長的女子,此時已被白綾勒得昏死了過去,衛卒忙取來溫水薑湯,又是掐人中,又是摁胸口,終於將她們從黃泉路上,都給艱難地拉了回來。

南宮不語面朝掌旗怒斥道:

“午時三刻未到,監斬官不在,汝等因何就要匆匆行刑?!”

那名掌旗見千戶大人發怒,嚇得趕緊跪倒在地,惶恐道:

“這……這……”他想要辯解,這是百戶大人的吩咐,但話到嘴邊,還是不敢出口。

依著南宮不語的脾氣,他當時就要命人將那草菅人命的掌旗拉出去重責二十大板。然他轉念一想,這多半就是古材香的吩咐,算啦,自己當下正是用人之際,就給古材香一個面子吧!於是,南宮千戶轉而訓斥道:

“皇上今日早朝之時,已

赦免了所有翠雲樓人犯的罪!本司今日若晚來半刻,就有幾十人因你而枉死!你這狗奴才,今日本司權且記你一過,如若再犯,定斬不饒!”

“是是是!小的知罪!小的下回再也不敢了!”那掌旗嚇得雙股戰慄,竟差一點也尿溼了褲子!

接下來,南宮不語便命所有女犯盡皆下跪,他高聲宣讀完了皇帝的口諭之後,又溫言安撫了她們一番,最後,千戶大人還向那些女子和顏叮囑道:

“聖上非但免了你們的罪,且還了你們自由之身!你們先在這裡頭少待一會兒,半個時辰之後,自有人會發一些盤纏給你們。你們吃了飯,拿了銀兩,便各自回家去吧!”

自然,所有的女犯,盡皆朝南宮千戶跪謝不已,彷彿,此時救下她們的,不是皇上的旨意,全是南宮千戶的功勞。

南宮又對掌旗吩咐了幾句,命他好生照顧這些女子,到伙房內去為她們各自取一份午飯,一會兒就有人將姑娘們的盤纏送來云云,掌旗自是連聲答應。

南宮不語回到自己的公事房,恰是午時三刻之時,衛卒們為千戶大人領來了一頓豐盛的“青衣衛甲餐”,擺列在了千戶大人的桌案之上。

南宮正在房內用膳,那首席百戶古材香卻訕訕地走了進來。

見古材香垂首肅立在自己對面,南宮不語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卻揮手命他坐下,道:“一起吃吧!”

“是!”

古材香立時堆起一副笑臉,忙躬身落座於千戶之側,便舔著臉與千戶大人一道吃起了午餐。

古材香從懷裡掏出了一個酒壺,為南宮千戶與自己斟滿了酒,舉起酒杯,主動賠罪道:

“大人,屬下管教不嚴,令詔獄內的那些女犯,差一點無辜枉死,屬下先自罰一杯!”

“一杯怎麼夠?”

“是是是!屬下自罰三杯!”古材香一氣喝了三杯烈酒,見南宮千戶終於面色轉緩,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下。

兩人吃了一會兒酒菜,南宮便問道:

“那些女犯,還好吧?”

古材香忙道:“都挺好!她們知道自己不用死了,高興還來不及,此時,她們都在對千戶大人千恩萬謝呢!”

“衛裡給她們發了多少盤纏?”

“每人五兩銀子。”

“五兩銀子?”南宮搖了搖頭道:“著實少了一點!有些姑娘離家較遠,這點銀子,怎麼夠回去?”

“衛裡的公銀攏共也不多……”古材香抿了一口酒,道:“沈都督能給她們每人發五兩銀子,已然是夠意思啦!這樣加起來,也得六百兩紋銀吶!我猜,若不是皇上發話,沈都督才沒這麼大方呢!”

古材香又伸出兩根指頭道:“至多,給她們二兩銀子,已是仁至義盡啦!”

南宮不語眼望著古材香,意味深長地說道:

“咱們北司,再貼補她們每人五兩!”

“啊?大人,咱們北司的公銀更少,這一下子就要出去六百兩?嘖嘖嘖!大人可真是捨得呀!”

“誰說從公銀裡出了?”

“大人莫不是又要自掏腰包?”

“哎!我南宮一年也就八百兩的俸銀,叫我一下子拿出六百兩,我和無花,去喝西北風啊?”

“那……大人的意思?”

南宮望著古材香,笑而不語。

“卑職明白了!這六百兩銀子,卑職想辦法就是!”

古材香又抿了一口酒,哀嘆了一聲,心道這一頓“甲餐”可真是貴得緊吶!早知如此,我還不如,老老實實去吃我的“乙餐”了!

這件事,雙方就這麼“愉快”地定了下來。

……

一個時辰之後,詔獄中的一百十六位女子,每個人均領到了十兩銀子的盤費,外加一身新衣,還吃了一頓飽飯,每個人也都高高興興、千恩萬謝地離了青衣衛,從此各回各家,各幹各的營生。

留下古材香,卻一個人悶坐在自己的公事房內。他掰著手指頭算了一算,此次辦差,他費心勞力,雖然從楊文淵那裡拿了一千兩的銀票,然此次他又是替姑娘們買新衣,又是給明月辦酒席,最後,千戶大人還一氣讓他“放血”了六百兩銀子!到最後一算,他大約只餘下了五十多兩。

可是,他今日午膳,為了討好千戶,在東市上買了一壺三十年陳的“汾陽”,就是五十兩銀子!

古材香做夢也未能想到,他昨日才剛剛到手的一千兩銀票,轉眼間,幾乎分文未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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