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六日、巳時、長安城南梅雪齋】

非但是徐恪呆呆佇立,就連怡清開門之後,初見徐恪站立於門外,也愣在了那裡。

兩人四目相對,一種奇異的感覺油然而生,但這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兩人心中都不甚分明,一時間,卻都各自無言,默然以對……

說起來,這兩人自認識以來,總共見面亦不過三次,然而,在兩人的心中,又總覺得跟對方好似相識已久,甚至於已如同親人一般。

為什麼會有這種奇異的感覺?徐恪自知這必然與他在神王閣中的經歷有關,而怡清卻還是懵懵懂懂。

“你……來幹嘛?”怡清臉色一冷,沒好氣地問道。

徐恪忽然間記起,在這一條命輪裡,他上次與怡清見面,還是胡依依帶著他上門求救之時,那一次,因為怡清的“蠻橫無禮”,徐恪氣得當場就想摔門而去。自然,這一個世界裡的怡清,對他也不會有什麼好印象。

徐恪急忙拱手為禮,溫言道:

“怡清姑娘,無病冒昧打擾,乃是有一把劍要還給貴師門。”

“還劍?你能有……什麼劍?”怡清望向徐恪身後,卻見一位身材胖大、肚皮滾圓的少年正站立在徐恪身後,一雙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牢了自己。

“你是誰?竟敢對本姑奶奶如此無禮!你要再這麼盯著我看,小心本姑奶奶挖出你這雙豬眼!”怡清指著徐恪身後的朱無能,氣呼呼地問道。

怡清這一聲嬌叱,嚇得朱無能手腳一哆嗦,急忙縮身躲到了徐恪的背後。

“哦,怡清胡娘,這位是我結義的二弟,名叫朱無能,說起來……貴師門的這把‘天雲劍’,還是多虧我二弟的一番功勞,才得以落到我二人的手中。”

徐恪忙一把拉來了朱無能,說道:“二弟,將‘天雲劍’取來!”

“天……雲……劍?你開什麼玩笑!”怡清正要出言譏諷,待得接過了徐恪遞來的那把曠世名劍,不由得驚得瞪大了眼珠。她不敢怠慢,急忙手捧著天雲劍,也不引徐恪進門,便顧自急匆匆地跑進了後院,一邊跑,一邊大聲呼道:“二師姐,二師姐,你快來看看這把劍!”

徐恪搖了搖頭,便與朱無能一前一後,抬腿跨入了梅雪齋的大門。

“到底是什麼事呀,看把你這鬼丫頭給急得!……”怡塵帶著不無嗔怪的笑意走出後院的一座偏房,輕笑道。

然而,怡塵一見怡清手中的那把寶劍,立時臉色一變,她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怡清身前,接過長劍,右手輕輕一帶,劍身便已出鞘。在淡淡的天光映照下,怡塵只是將寶劍隨意揮動了幾下,便見一陣耀眼的光芒從眼前閃過,幾乎照得她二人睜不開眼……

“這是師尊的‘天雲劍’!小師妹,這把劍你是從哪兒得來的?”怡塵不禁顫聲問道。

怡清見徐恪與朱無能已緩步跟來,便手指著身後,朝她二師姐回道:“呶……就是他們兩人送來的,說是要還劍,我還以為是一把假劍呢?”

孰料,朱無能聞聽怡清此語,不知是先前就已經有氣,還是此際心中不忿,忽然站到了徐恪的

前面,朝著怡清甕聲甕氣地說道:

“這把劍可是我大哥冒死從八岐大蛇那裡奪來的,我們不辭辛苦,千里萬里的把寶劍給你們送來,你不知道說聲謝也就罷了,還要誣陷我們送來的是假劍,呸!俺老豬活了這麼久,還沒見過你這麼蠻不講理的姑娘!”

“你!”此時的怡清待要發作,但忽覺對方所言也不無道理,自己直到此刻,還未給過徐恪一個好臉色,更不要說是一個“謝”字了。當下,怡清後面那句罵人的話也就沒有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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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塵趕忙攔住了怡清,轉身對著徐恪與朱無能俯下身去,欲行一個大禮,只聽她微笑著言道:

“徐公子,朱公子,多謝兩位不遠萬里,送來師門聖物!貧道這廂有禮了!”

“怡塵道長哪裡話來!”徐恪急忙搶先一步,扶住了怡塵,又向怡塵躬身還禮道:

“這天雲劍既是蜀山之物,便理當歸還與貴師門!我與二弟也不過是機緣巧合,偶得此劍,今日我二人上門還劍,亦不過舉手之勞而已,豈敢受道長如此大禮!”

怡塵雖是一位中年女子,然性情亦頗為豪爽,向來不喜拘泥於塵俗禮節,她既知徐恪心意,此際也不再多禮,而是右手一引,笑道:“兩位公子,裡邊請!”

待得眾人走入偏房中落座,怡塵又向著怡清吩咐道:“師妹,還不快去給兩位公子上茶!”

怡清雖然生性傲慢,然對於這位二師姐的話卻是不敢半句有違,只聽她小聲“噢”了一聲,便低著頭走出了門外,未幾,她就端著一個食盤過來,為徐恪與朱無能上了兩杯剛剛沖泡好的清茶。

只是,怡清在給朱無能上茶之時,忽見那呆子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忍不住心下來氣,她將茶盞放到桌前之時,手腕故意輕輕一抖,幾滴滾燙的茶水便順勢掉落到了朱無能的大腿上。

那朱無能立時被燙得身子跳起老高,咋呼道:“殺人啦!你想燙死俺老豬不成!”

“小師妹!”怡塵白了怡清一眼,眼神中依舊是那一種不無嗔怪的笑意。

“二弟!坐下!”幾乎與此同時,徐恪卻踢了朱無能一腳,命令他趕緊坐下,不要再胡亂出醜……

怡清見朱無能這一臉憨態可掬之象,亦忍不住破涕一笑,先前的那些無端的氣惱,此時已隨風而散。

怡塵喝了一口清茶,遂問道:“徐公子,你們是如何尋到這把天雲劍的,可否說與貧道知曉?”

“怡塵道長,此事說來話長……”徐恪當即便將自己在神王閣內,穿越至一個月前,與朱無能一道上島殺怪,終於奪回天雲劍和金泓盂的經歷,與怡塵、怡清備陳了一遍。當然,對於他與稻田姬、吉田良子的那些纏綿過往,他自然是略過不提。

怡塵聽完,默然良久,不禁嘆道:“徐公子可真是個福緣深厚之人啊,非但得蒙白老閣主垂青,身入神王閣天字門中,且能穿越時空,借虛空之力,來到瀅洲八岐島,幫助本門清理門戶,誅殺八岐蛇怪,奪回師尊神器……看來,徐公子與本門委實是大大的有緣,無怪乎當日我太師伯祖竟能一眼相中公子,並傳授你平生絕技!”

徐恪疑惑道:“道

長所言的那位貴師門的太師伯祖,果真是昔日隱居於玉山中的‘雨廬翁’前輩麼?”

怡清瞥了徐恪一眼,忍不住就要插話,卻被怡塵以眼神止住,只聽怡塵淡淡言道:

“徐公子不必心急,我太師伯祖之真面目,他日得緣,公子自然能知曉!”

徐恪見怡塵不欲明言,當下也不便再問,只得顧左右而言他道:

“敢問道長,你可知這世間有命輪之說麼?”

“命輪?這個貧道卻是未曾聽聞……徐公子何以有此問?”怡塵卻搖頭反問道。

徐恪又望向怡清,只見此時的怡清臉上也是一片茫然之色,看來,怡清對於這“命輪”之理也是毫無所知。

徐恪心想,不對呀,當日我在甲子十二線命輪中所見的怡清,對於命輪之說,心中瞭然,宛若能洞察先機一般,如何今日她卻變得一片茫然?咳!難道說,人一旦所處之命輪不同,內心也會生出極大的變化?

他立時便想起了舒恨天,在兩條命輪中,那位“半解書仙”無疑是表露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性,一個是善良諧趣,一個卻是歹毒心狠,兩者不是一人,卻也是一人。那麼,此時的怡清亦非彼時的怡清,她心中所想,腦中所思自然也與那一個世界中的“她”有著極大的不同。

在那一個世界中,他雖與“怡清”相處不多,然兩人經歷了幾番生死患難,他早已將“怡清”當作了自己的一位知交好友,可眼前這個世界中的怡清,卻對自己不冷不熱,幾次三番地言語戲弄,何嘗有過半分尊重?

想到了這一點,徐恪心中忽然就生出了一種莫名的失落,這一股失落與失望的情緒無端而起,竟無可遏止,有愈演愈烈之勢,以至於徐恪對於眼前的喝茶閒聊便漸漸地失去了興趣。

“哦,沒什麼,無病只是偶然間曾聽人說起,是以今日便有此一問……”徐恪隨意回道,眼神中已不經意地閃過一絲落寞與傷感。

……

……

眾人又聊了片刻,徐恪見自己劍已帶到,也算了卻了當日“山之北”的心願,他隨即便起身告辭。怡塵見他忽然間變得一副鬱鬱寡歡之狀,也不知對方心裡究竟是想起了什麼傷心過往,但也不好細問,當下又客氣了幾句,便命師妹怡清起身送客。

怡清陪著徐恪走到了大門邊,二人一路無話,徐恪將要出門之時,忽然想起那一把雙股劍還在朱無能的身上。

“到底還要不要將雙股劍贈與怡清?”徐恪此時的內心卻陷入了兩難。依照他此刻的心情,他已沒有半分贈劍的興致,可是,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一個世界中的“怡清”。

當日他在臥牛山無憂谷初遇“怡清”之時,只見她御使雙股劍在空中不斷迴旋飛舞,只殺得那些長角紅毛怪四處哀嚎,狼奔豕突,那一番英姿颯爽的模樣,直到此刻,依然縈繞於徐恪的心頭……

“咳!這一把雙股劍若不是在怡清的手中,豈非如同千里馬拉動鹽車一般,暴殄天物?”徐恪內心又暗自嘆息了一聲,終於朝朱無能招手呼道:

“二弟,將那把‘雙股劍’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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