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恪被困在第十層閣,已不知過了多少光陰。他在一種不知飢渴、不識冷暖、不覺疲倦的狀態下,無聊地日復一日,陪伴他的,只有一眼望不到邊的白雲。

他連一個人影也無法找到,更不用說,找到上樓的出口。

有時候,他甚至想重新下樓去走走。在這裡他呆得實在太無聊了,下面的那幾層,好歹都有一位使者能陪他說說話。

當一個人身處一個無限廣大的空間,在無限長久的時間裡,只能面對自己的時候,心裡的感覺已不能用“孤獨”來形容。

再孤獨的人,至少還能找一隻動物陪伴,而此刻的第十層閣中,徐恪連一隻猩猩也找不到……

這一日,他躺在地上,在浮雲的圍繞中悠然而眠。

其實,他只是處在一種似睡非睡的狀態下。因為他不知疲倦,所以也無需睡眠。因為他無所事事,也只能躺地而眠。他就在這一種自相矛盾的情形下,躺在地上,“逼著”自己睡覺。

與其說是睡覺,不如說,他是在空想。

想天,想地,想人,想過去,想如今,想未來。

想人之所能想,想人之所不能想。

想著世間的一切,想著人生的奇妙,想著宇宙的無窮……

他隨即便想到了胡依依、姚子貝……想到了他穿越至十年後的那個世界裡,所陪伴他的四位女子。

就在離開那個世界的一剎那,他分明已見到了怡清眼裡的淚珠,如斷線的珍珠一般墜落。沒想到,連一向性情爽直的怡清,在那一瞬間,竟也剋制不住地流下淚來。

他還見到了姚子貝正端著一大盆熱氣騰騰的香米粥走來。那米粥的香味,直至他被雲影珠帶入時空的裂隙之中,他還依稀能夠聞到……

姚子貝身後跟著的那位女子,瞧模樣好像就是小玉姑娘。可小玉姑娘不是已經變成了“赤炎魔王”了麼?或者,世界恢復如常之後,“赤炎魔王”又變回了小玉?

然而,小玉姑娘又怎地會跟子貝在一起呢?可惜,她專程過來看我,我卻一個字也未曾與她說出,便已發動了雲影珠,就這樣走了。

聽子貝說,那一天她們去了天寶閣,見到了嫣兒。也不知道,嫣兒此時過得怎樣?我匆匆離開那裡,竟最後也未能見上嫣兒一面。

還有,胡姐姐,你此時過得怎樣?聽聞你已懷有身孕,你可一定要好好愛惜自己的身子。他年若有機緣,無病真想……真想再穿一次,去看看你們,看看我們的孩子。

他就這樣躺在那裡,輾轉反側、憂思難遣,心裡全是那個世界的回憶,腦中全是四位女子的倩影……

徐恪似乎都快忘了,在他自己的這個世界,就在此時的長安城裡,家中還坐著胡依依、姚子貝和慕容嫣。此刻,她們正興奮坐在一起,舉茶對飲、言笑晏晏,所說的話語也大多與他相關。

……

……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二十二日、申時、長安城醴泉坊、徐宅前廳內】

慕容嫣一見胡依依清麗的身影,款款走出門來,立時就被胡依依超然出世的氣質所吸引。她不禁暗自讚道,這世間竟還有如此清麗脫俗的女子,宛若上天下凡的仙子一般!

“你是依依姐姐吧?我是小嫣,見過仙子姐姐!”還未等胡依依開口,慕容嫣就搶步上前,斂衽施禮,又拉住了胡依依的手,欣喜地說道。

之前,慕容嫣業已多次聽徐恪說起,他家中還住著一位姐姐,名叫胡依依,江湖人稱“碧波仙子”。

自然,關於他與胡依依是如何相識,胡依依原本是一位修行一千二百餘年的狐妖,當日她在臨平黃鶴山不幸身陷獵人機關等等,這中間的大致過往,徐恪也都與慕容嫣說過。

胡依依見慕容嫣如此熱情,不由得心中也生出一股異樣的親近之感。她忙斂衽為禮,柔聲道:

“原來是小嫣妹妹!早就聽小無病說起妹妹,今日見到妹妹的模樣,真的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慕容嫣低下頭,略感害羞道:“哪裡呀!要說神仙,姐姐才是呢!”

“好啦好啦!我說,你們也別相互吹捧了。我老頭子就封你們每人一個神仙的名位便了!從今往後……你們都是仙子!一個是‘碧波仙子’,另一個便叫‘無憂仙子’吧,哈哈哈!”跟在胡依依身後的舒恨天隨後走來,見兩位女子初次見面,竟如此親暱,亦忍不住介面言道。他說到後面,更是手撫自己的一副雪白的長髯,放聲大笑。

“小嫣給書仙老爺爺行禮了!”慕容嫣見舒恨天出來,也急忙向他拱手為禮,親切地呼道。

“甚好,甚好!你這女娃兒今日終於肯親自上門,來看你的情……”舒恨天正想打趣地說一句“來看你的情郎啦!”卻忽見慕容嫣身後走來一位眉目如電、身形如山的男子,立時言語一頓,後面的幾個字便噎在了喉中。

“書仙老爺爺,這位是我的二哥,他叫慕容桓!”慕容嫣急忙向眾人各自引見。她又朝慕容桓說道:

“二哥,這位是書仙老爺子!”

“舒某見過慕容少閣主!”舒恨天忙向慕容桓俯身行禮道

。不知怎地,在慕容桓身前,舒恨天總有些跼蹐不安。只要慕容桓向前一步,他總要情不自禁地後退半步。

“你就是‘書仙’?”慕容桓居高臨下,俯身盯著舒恨天的雙眼,淡淡地說道。

舒恨天訕訕說道:“豈敢,豈敢!老朽不過鄉野村夫,粗通文墨,亦屬一知半解耳,怎敢當得‘書仙’二字!倒讓少閣主見笑了!”

面對慕容桓咄咄逼人的目光,舒恨天立時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

“不要叫我‘少閣主’!我天寶閣少閣主只有一位,他就是我大哥——慕容泯!”慕容桓轉頭看向胡依依,昂然道。

“是是是!老朽失言,失言了……”舒恨天訥訥回道。

胡依依白了舒恨天一眼,緩步上前,向慕容桓斂衽為禮道:“慕容公子,裡面請吧!”

“請!”在胡依依的面前,慕容桓倒也還算客氣。他伸出手,示意讓胡依依先行。

眾人進到宅子裡面,胡依依又將走在後面的姚子貝拉了過來,向慕容兄妹一一引見。慕容嫣立時又上前拉住了姚子貝的雙手,兩人猶如姐妹一般,問長問短,笑語連連。

胡依依便將客人引入前廳,眾人分賓主落座。董來福隨即為五人端上茶盞。

慕容嫣喝了一口茶水,立時讚歎道:“好茶呀!這可是名聞長安的‘花雨’呢!依依姐姐,你也愛喝‘花雨’?”

胡依依也喝了一口茶,略略皺眉道:“這花雨茶是小無病的最愛。我可喝不慣這‘花雨’中的那一股苦味,我還是喜歡那‘茉莉香花茶’多一些!”

慕容嫣喜道:“是啊!茉莉要比花雨好喝多了!原來姐姐飲茶的喜好與妹妹一樣!我也最喜那‘茉莉香花茶’!”

“是嗎?”

說到茶飲,這兩人又多了許多共同的話題。

……

說完茶水之後,慕容嫣自然就問起了徐恪的去向。

“依依姐姐,無病哥哥不在府裡麼?姐姐可知,他去了哪裡?”

胡依依道:“他呀,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

“很遠的地方?那是……哪裡?”慕容嫣疑惑道。

旁邊坐著的舒恨天心想,我的老姐姐啊,你平常最不擅長的就是扯謊誆人,偏偏今日竟明裡扯起謊來!你要說那無病小老弟此際去了碧波島,也得有人信吶!哪有無病老弟一個人去了島上,你我還呆在徐府中的道理?!

在舒恨天以為,她胡依依自然是怕她“情敵”與之爭奪情郎,是以搶先編排了一個謊話,讓對方無從尋找她情郎的下落。反正,過不了多久,徐恪從魏王府回來之後,就會隨他們一道,前往碧波島隱居……

胡依依正要說話,卻被舒恨天乾咳了幾聲,搶著插話道:

“無病老弟,被他的先生秋明禮拉到魏王府去了,聽說,他們是要跟魏王去辭行。”

“辭行?”慕容嫣立時問道:“依依姐姐,無病哥哥要離開長安麼?”

胡依依嘆了一聲,道:“不瞞小嫣妹妹,原本,我們已經商量好了。小無病被皇帝貶作了平民,他心灰意冷,我們打算帶著他到碧波島上,先去呆一陣子散散心……可如今,事與願違呀!這碧波島怕是去不成了……”

身旁的舒恨天急道:“我說老姐姐,你怎會知道碧波島去不成了?說不定,無病老弟已經在回來的路上!等他一到家,我們豈不是立時就能出發?……”

在這位“操心過度”的半解書仙心裡,直到此時,還以為是胡依依見慕容嫣今日主動上門,便萌生了退意,自己先放棄了碧波島之行。

胡依依卻朝舒恨天擺了擺手,正欲說出實情。卻聽舒恨天又心急道:“老姐姐,你可別灰心啊!”

坐在上首位的慕容桓終於忍不住,沉聲言道:“你能不能不要插嘴,且讓仙子把話講完!”

舒恨天頓時低下了頭,端起茶盞,默默喝茶。

慕容嫣拍了一下她二哥的肩膀,輕聲嗔道:“二哥,你幹嘛對書仙老爺爺總這麼兇啊?!”

慕容桓輕哼了一聲,端起眼前的茶盞,不再言語。

在慕容桓的心中,也有一份別樣的心思。他心道,這不過是一隻白毛小老鼠而已!不要說他區區一隻八百餘年的鼠妖,天底下的所有妖物,見了我都要懼怕三分。三妹呀,不是我朝他兇,是他自己心生懼意罷了!不過,他這一份心思,自然不會同他妹妹講明。

見舒恨天不再干擾,胡依依便緩緩說道:“小無病此刻,已經在神王閣裡了……”

“神王閣?”慕容桓脫口而出道:“是白無命讓他進去的嗎?”

胡依依道:“是不是白老閣主讓他進去,我卻不知。我只知道,小無病眼下,至少已走到第二層閣之上了!”

慕容嫣聽得一頭霧水,當下便朝慕容桓問道:

“二哥,你知道神王閣是個什麼地方麼?白老閣主又是誰?”

慕容桓道:“神王閣麼,與我天寶閣齊名,乃是天下三閣之一。閣主姓白,名無命,據聞,他乃神洲最後一條白龍在世!”

慕容嫣奇道:“神洲最後一條白龍?二哥,

你是說,這位白老閣主,真身乃是一條白龍?那他應該活了很長歲數吧?”

慕容桓點了點頭,說道:“有人說他已活了一千多歲,其實,他歲數遠不至此。怕是自有天地以來,他便已活在這個世上了……”

慕容嫣又問:“這白老閣主如此有名,神王閣又是天下三閣之一,無病哥哥怎會突然間進到了裡面?他不是才剛剛從詔獄裡脫身麼?又從哪裡去認得了白老閣主?”

慕容桓卻轉頭向胡依依問道:“你怎知無病已然進了神王閣?我聽說,要入神王閣,需有神王令,而且,大乾自開國以來,這三百年間,白無命也只給過一塊神王令!”

胡依依搖頭道:“我不知小無病是如何進的神王閣。我是在一個夢境裡看到他的。那個時候,小無病已經到了神王閣的第二層樓……”

“夢境?”眾人不禁齊聲問道。連旁邊的姚子貝也側目凝睇,她心想原來姐姐的那一個大夢,是與徐哥哥一道做的。但為何,她卻說徐哥哥是在神王閣內呢?

還是慕容桓點頭道:“我聽聞,那神王閣內機關重重,裡面虛虛實實、似無似有,每一層關卡都極其難過,卻也奇趣叢生。其中有一層樓閣名曰‘鏡花樓’,進入此樓之人,能透過他人的夢境與之交流。這位仙子所做的夢境,內裡是不是出現了無病?”

胡依依回道:“是了!那一個夢境我記得清清楚楚,之前我從未做過這樣一個大夢。在夢裡,我還親自將小無病送到了神王閣的第三層樓……”

當下,胡依依便將自己與徐恪的那一個大夢,簡略地與眾人講述了一通。只不過,徐恪在碧波島上娶了四位女子這些情節,她自然略過不提。

“竟有這樣的奇事?”慕容嫣當即心中大感好奇,她便向慕容桓問道:“二哥,這神王閣內你進去過麼?進入那‘鏡花樓’中之人,還能進到別人的夢境?他是怎麼進去的?又怎麼出來呢?”

慕容桓笑著擺手道:“我沒有進過神王閣,這些我都是聽說而已。聽說,那‘鏡花樓’中有一面巨大的古鏡,跨入鏡子裡,就能進到別人的夢中。”

慕容桓又朝胡依依和顏道:“碧波仙子,你今日的夢,是這樣的麼?”

胡依依點了點頭,臉上微微地泛起一絲笑意,她忙道:“依依不過是一位普通民女,怎敢勞慕容公子呼我一聲‘仙子’?”

不想,慕容桓卻笑道:“那我該呼你一聲什麼呢?難不成,也學你那位‘小無病’一樣,叫你一聲‘胡姐姐’?呵呵呵!”

胡依依不由得低下了頭,有些不好意思。她心想,若讓你呼我一聲“姐姐”這可太不合適。不過,說起來,我畢竟已活了一千多年,更不能讓你呼我一聲“妹妹”……

慕容嫣道:“二哥,論歲數,你是該叫一聲‘姐姐’啊!不如,你隨我的口,就叫仙子為‘依依姐姐’好了!”

“也行啊!論歲數,叫一聲‘姐姐’,仙子還是當得起的,哈哈!”慕容桓隨口答道。

胡依依低下頭,急忙擺手。

伴隨著慕容桓的一陣清朗的笑聲,前廳中的氛圍又融洽了不少。慕容桓笑過之後,又拍了拍身旁舒恨天的肩膀,和言說道:“看你這一副雪白的長髯,保養得可真不錯,就衝你這一副當世無二的白胡子,我就該呼你一聲‘書仙’才是!”

聽得慕容桓遽然如此謙和,舒恨天急忙起身離席,朝慕容桓拱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在慕容公子面前,老朽怎當得一個‘仙’字?!”

慕容桓扶住舒恨天的手,讓他坐到木椅中,朗聲笑道:“誒!沒什麼大不了的,當一個神仙也不過如此。天庭中的神仙多如牛毛!人間再多十二個‘仙’又有何不可?”

舒恨天神情有些尷尬,默然地坐回了自己的木椅上。他心道,我“歸雲十二仙”都只是妖族自詡的名號,卻未曾想,都被你慕容大公子知曉了!

眾人又喝了一會兒茶,慕容桓忽然道:“如此說來,過不了多時,徐無病便能回來了!說不定,他此刻已經在回家的路上……”

胡依依問道:“慕容公子,你不是說,這神王閣內機關重重,每一層樓閣都極其難過嗎?小無病今日才剛剛進閣,又如何能立時回來呢?”

慕容桓哈哈笑道:“這位碧波姐姐,慕容不妨跟你打一個賭,如若他無病今日不能回家,我便答應你一件事!”

胡依依當即也笑道:“好!那我就應了公子的賭約!如若今日小無病就能回家,我胡依依便答應慕容公子一件事!”

慕容嫣心下甚奇,便問道:“二哥,你何以知道,無病哥哥今日就能出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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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桓笑道:“只因這神王閣內,時間一直是靜止不行。就算你在閣中呆他個千年萬年,出閣之時,依舊是進閣之時。”

“竟有這般神奇?”慕容嫣道。

“哈哈哈!玩笑玩笑!碧波姐姐也切莫當真!”慕容桓講出了其中的道理後,隨即朝胡依依擺了擺手,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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