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恪回頭望去,只見先前被自己用劍砍下的一個蛇頭,居然又動了起來,彷彿再次復活了一般。那蛇頭忽然縱身一跳,迎風化作了一條身長不過五尺的黑色小蛇。它奮力扭動著蛇軀,正往鹿山上奔逃而去……

“徐兄,快用你的劍氣,將它斫成碎段!”賀茂大聲喊道。他神情間好似異常地惶急。

徐恪提劍在手,看著那條小黑蛇蜿蜒而去,心中猶豫不決,手上卻始終不願出手。一直等到小黑蛇爬進了鹿山上的密林深處,終於消失不見,他才忍不住喟然長嘆了一聲。在徐恪的心中,他隱約能夠猜到,那條小黑蛇或許正是山支八最後彌留世間的元神所化。在京都城中,他與山支八一見如故,長夜豪飲,如今又聽得山支八一番曲折的身世,他又怎忍心再次手刃對方僅餘世間的這一點元神?

當年,他的大師姐尚且放了他一條生路。如今,他已變作了這樣一條小蛇,難道還要將他趕盡殺絕嗎?

賀茂見那條小黑蛇終於逃脫之後,忍不住頓足一嘆,惋惜道:“徐兄,今日之虺,明日又是一條大蛇啊!”

不過,此時那條黑色小虺早已遁無所蹤,就算賀茂再怎麼惋惜後悔,也都已毫無所用。眾人見賀茂如此大驚小怪,都不知他所為何來。柳生不由得出言詢問,賀茂卻只是搖頭不語。

……

不管怎樣,這五人於二月初八午時上島,經過三個時辰的拼殺,終於除掉了那條為禍人間的八岐大蛇。目下方當酉時,日頭已漸漸西斜,諸事已了,眾人也到了分別之時。

此時的徐恪,雖然已親手誅殺了大蛇,但不知何故,心中卻無絲毫之喜。他只要一想到自己戰勝大蛇的方法,實在談不上半點光明正大,心裡頭便慚愧莫名、嗒然失望。彷彿私塾裡的小孩子,因為要應付考試便作弊抄襲,雖未被老師發現與責罰,但心中也始終覺得愧疚不安。

用這樣的“作弊”手段去鬥贏了八岐大蛇,對於好勝而自負的徐恪而言,無論如何是他所不能接受的。只是,在當時情急之下,他也是沒得選擇。縱然如此,徐恪事後回想,心中也是怏怏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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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恪收拾好了金泓盂與天雲劍之後,便讓二弟朱無能吹響了海哨。未幾,眾人便聽到一陣悠遠沉厚的低鳴聲傳來,遠處的海面上,緩緩浮起了一個如山一般的龜背,那龜丞相已如約而至。

徐恪遂向賀茂等人一一拱手作別。柳生有些依依不捨,他一再誠懇地向徐恪致謝。伊禾瀧臉上蒙著黑布,雖然口裡說著臨別的客套話語,但無人能看到他臉上神情。賀茂在徐恪跨入海水之時,卻又再一次拉住了他的胳膊,還是忍不住問道:

“徐兄,這是賀茂最後一次問你了。等你回到未來之後,你在這裡所做過的一切,都會在別人的記憶中消失。你真的還是……不想讓任何人記住你嗎?你若願意,賀茂可以施法為你保留一個人的記憶。只要徐兄說出她的名字即可……”

“這……”徐恪本欲拉著朱無能的手,一起跳入大海,聞聽此語不禁一愣,他心裡再次陷入了兩難之中。他原本跨越虛空之門而來,就只是為了誅殺蛇怪,奪回降雨的法器。此刻八岐大蛇已亡,金泓盂也已順利取回,又何須有人記得他徐恪的名字?誰曾想到,他這一趟殺蛇之旅,竟陰差陽錯地與兩位桑國女子有了床幃之歡。依照情理,待徐恪走後,讓這兩位女子就此將他遺忘,應該就是她們最好的選擇。然而,若當真讓她們就此將他遺忘,徐恪卻還是異常不捨,甚至於,萬分地不舍……

“大哥,歸老大都等久了,咱們快走吧!”朱無能拉著徐恪的手,催促道。

罷了,就這樣吧,原本就不該發生之事,又何必再去記住呢?徐恪頓足一嘆,終於下定了決心。

“賀兄,就讓一切順其自然吧!今後,照顧好稻田姬之事,就拜託賀兄了!……山高水長,咱們後會有期!”

徐恪說完了這句話,便頭也不回,與朱無能一道躍入大海,這一胖一瘦兩個身影,瞬間便已消逝在海水中……

“好的,賀茂知道了,徐兄選的,原來是稻田姬!”賀茂佇立在海邊,向著徐恪遠去的方向,低聲說道。儘管他也知道,自己的這一聲低語,徐恪是無論如何也聽不見的。

雖然,在徐恪的回答裡,只是讓賀茂幫助照料好稻田姬,但是賀茂之前的提問中,也只是讓徐恪報出一個名字而已。既然徐恪已經說出了稻田姬的名字,賀茂不管徐恪心中是作何之想,他便已篤定地相信,徐恪是想留住稻田姬對於自己的回憶。

興許,在徐恪的心中,恰正是這麼想的呢?

又興許,連徐恪自己也不清楚,他心中到底是怎麼想的。

反正,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只要徐恪回到虛空之門後,在吉田良子的記憶中,從此便再也不會出現徐恪

的身影。縱然,她與徐恪已經度過了連續七個難忘的夜晚。

那七個美麗而纏綿的夜晚,如夢似幻、如花似錦,徐恪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捨得將之遺忘。那七個緊張又歡欣的夜晚,彷彿只是一瞬間便已過去,卻註定將深深地鐫刻在徐恪的腦海深處,成為他永生都無法抹除的記憶。

然而,吉田良子卻很快就會忘記那七個夜晚。她也許會依稀記得有一位男子曾與她有過一段短暫的恩愛纏綿,但無論如何也想不起那一個男子究竟是誰,長的什麼模樣,來自哪裡?

這樣做,真的對嗎?不對嗎?對嗎?……

對於吉田良子而言,這樣做,真的公平嗎?

……

徐恪再也不想去思慮那些永遠也思慮不清的問題了。他與朱無能憑藉著避水珠的幫助,很快越過了淺海,行到了歸老大的背上。只聽歸老大低沉綿長的聲音傳來:“二位,坐穩嘍!”那一隻巨大的綠龜,便開動四足,劃開萬頃碧波,朝著大海之南御風而行……

目送著歸老大遠遠離去的背影,賀茂心中不禁有些悵然若失。他聽得身後的伊禾瀧與柳生兀自討論著那一頭巨大的綠龜究竟是何物,也無心為他們解釋。他對空拍了幾下手掌,先前的兩位“羅剎”式神便又現身空中。

此時,八岐大蛇已死,蛇頭蛇軀已盡數被朱無能的景行壺給吸入壺中。那一把“草雉劍”和金泓盂也被徐恪取走。柳生將軍想找一些戰勝大蛇的紀念品,回到京都後也好呈給皇帝過目。怎奈,三人找遍海島,除了那空空如也的八口大缸和一些破碎的酒罈之外,什麼也沒有找到。眾人無奈之下,只得空手而歸了。

由於伊禾瀧自己備有船隻,賀茂與柳生便辭別了伊禾瀧,二人徑自鑽入了一輛馬車之中,賀茂對空拍了一下手掌,兩個“巨人”走下雲端,抬起了馬車奔行如飛,便朝京都而去。

賀茂坐在馬車中,心中仍在不停地思忖,他暗自憂愁道,可惜呀!徐兄一念之仁,八岐大蛇最後僅存的那一縷元神,竟被他趁隙逃脫!他今日雖化身為一條小蛇不足為慮,但四十年後,就是八岐大蛇復活之時,待那時,恐怕我桑國子民,又要生靈塗炭了!

賀茂忠行畢竟身為“桑國第一陰陽師”,也精通未來推演之術。他經過一番周密的演算之後,驚覺四十年後的今日,若被那那八岐大蛇尋到特殊的機緣,恰正是大蛇復活之時。並且,到那個時候,他自己或許便已不在人世。那麼,誅殺大蛇的重任,可就要落在下一代的陰陽師身上了。

賀茂的心中立時便有了兩個計劃。第一,他要迅速將此刻尚在伊禾谷中的稻田姬接到京都自己的家中,好生供養。第二,他要儘快找到一個天資奇高的孩子來著意培養,將自己的一身本領悉數傳授。將來,自己撒手人寰之後,這殺蛇除魔的重任,就要交給自己的徒弟了。

只不過,這一次他們能夠殺死八岐大蛇,幾乎全靠徐恪一人之助。到那時,實不知自己的徒弟能不能鬥得過大蛇?如若在四十年後,還能有徐恪這樣的高手突然殺到,那該……多好?

想到這裡,賀茂不由得腦海中靈光一閃。這一次的徐恪,憑的是虛空之門從未來穿越而來。那麼,下一次的殺蛇,也能不能讓徐恪穿越到未來而去呢?有徐恪的這一把無雙之劍,就算八岐大蛇於四十年後復活,又能奈何?

……

……

這邊,賀茂與柳生乘坐在巨人所抬的馬車之中,在雲端裡奔行。那邊,徐恪與朱無能端坐在巨大的龜背之上,正欣賞著夕陽下大海的波光。徐恪看著無邊的海水紛紛向身後退去,遠處水光接天,金色的陽光映照在海面上,海水漾動著一陣陣金色的光芒。海風吹來,碧空如洗,群鳥飛翔、萬魚歡騰……

見此海中美景,徐恪不禁看得心胸中曠達舒爽。他想起這一趟奪寶之旅,總算是幫助二弟圓滿完成了龍王的託付。這之後,龍王有了降雨的法器,大乾四道十六府的大旱之災便也有救了。

“二弟,你將這金泓盂帶回給龍王之後,他應該立時就會降雨了吧?”徐恪問道。

“照理應該是可以了!不過,我猜想那老龍王,就算是拿到了金泓盂,也不會馬上就去施法降雨的。”朱無能躺在龜背上,一邊望著天空,一邊懶洋洋地答道。

“這是為何?龍王既已有了降雨的法器,為何還不快快降雨?”徐恪不解道。

朱無能翻身坐起,向徐恪說道:“大哥啊!那敖廣身為東海龍王,也有他的煩惱!他雖是龍宮之主,但比竟還要歸天庭管轄,上面還有一個玉帝壓著他呢!這次那老龍王丟失了法器,害怕上面責罰,便一直未曾上報天庭。你們乾國的旱災雖然鬧得厲害,可笑,直至今日,玉帝都還不知道呢!”

徐恪仍然不解道

:“我大乾天下,如今已有四道一十六府,遭遇了旱災,災民已不下百萬!災區田地顆粒無收,餓死者不計其數……這麼大的旱災,那天庭竟然直至今日尚不知情!就算天庭不知,龍王既已得了法器,也當儘快施雨啊!”

朱無能笑道:“有些道理,無論天上人間,還不是一樣的啊?敖廣既然存心瞞住天庭,自然也不敢大張旗鼓地到處降雨。如今,他就算拿回了金泓盂,也只能偷偷地少量施雨,以免引起天庭的警覺。所以,他老龍王才會讓三公主交給我一塊東海靈石。那靈石就是讓李淳風用來施法指示切確方位的……”

徐恪略加思忖,便問道:“照二弟的意思,想要讓龍王降雨,還必得李道長做法,借東海靈石之力傳訊,告知龍王旱情的確切地點?然後,龍王才會用這金泓盂,舀起幾碗海水,偷偷摸摸地過去撒一撒?咱們的龍王爺費了這一番周折,為的就是不想擔一個‘丟失法器,致人間慘遭大旱荼毒’之責?”

“對呀!大哥果然聰明!一點即通啊!”朱無能不由得豎起大拇指,笑著誇讚道。

徐恪卻搖頭嘆道:“咳!二弟說的果然沒錯!天上人間,道理一同啊!想不到你們這些做神仙的,也有這麼多規矩束縛!那東海龍王身為降雨之神,本當以天下蒼生為念,哪裡有旱,哪裡就去施雨!豈料他為了自己的顏面,害怕被天庭責罰,竟枉顧百萬嗷嗷待哺之災民,不念蒼生苟活之艱難,瞞報旱情達一年之久!如今,就算我們幫他奪回了降雨法器,他還要等李大哥為他施法傳訊之後,才敢去偷偷降雨!……這樣的一個龍王,要他何用?!”

朱無能忙用手指了指那綠龜大頭的方向,又擺手說道:“我說大哥啊,話也不能這麼說!我那老丈人千年萬年地為你們凡人施法降雨,他又圖個啥呀?他老人家忙忙碌碌,辛辛苦苦,日日夜夜為你們行雲布雨。那些凡人只有遭遇了大旱,才會想起到龍王廟裡祭拜,日常風調雨順之時,又有幾個會念著龍王爺的好?我那老丈人,他心中也有委屈呀!再者,大哥如今身在凡間,不知道天庭的規矩。若老龍王的過錯被玉帝知曉,那責罰也不輕哦!天庭那裡的什麼滾龍臺、打龍鞭、剜龍刀……這些刑具,可都是給龍王一族準備的呢!”

徐恪聞聽此語,不由得沉吟不語。他暗自思忖道:“想不到,這個所謂的天庭竟也有這許多嚴苛的法規!照二弟所講的,這個高高在上的天庭,卻好似與我們大乾的朝廷一般!若大臣不慎觸怒了皇上,不也要被打入詔獄,身受青衣衛的種種酷刑麼?若某一位大臣,不慎丟失了自家的印信,以致辦事不利,他害怕被皇帝責罰,瞞住不報,不也在情理之中麼?看來,二弟所言卻也不無道理啊!”

以此推想,徐恪又回想起了他在青衣衛中的種種過往。天庭中單單對付龍族,便有什麼“滾龍臺、打龍鞭、剜龍刀”之類的刑具,更遑論其他的種種刑罰。而青衣衛中,各種刑具也是層出不窮,什麼“青字九打”“青字五爪”之類的,無不令人聞風喪膽!那些被關進北安平司詔獄的犯人,大多皆是蒙冤入獄,屈打成招,又有幾個是象孫勳那般,真正有罪之人?

此前,南宮不語到任北安平司千戶之後,與他一道,全力整頓詔獄,已經理出了許多冤案錯案,也釋放了許多無辜囚犯。自己被皇帝降旨貶黜為平民,離開了青衣衛之後,不知南宮千戶整頓詔獄進行得如何?今後,若自己真的從此不問朝堂之事,只管與胡姐姐隱居碧波島。那麼,南宮不語從此內失自己的臂助,外有沈環這樣兇險的人物虎視眈眈,他在青衣衛中,可就萬分艱難了……

朱無能見他大哥兀自思忖之中,又提醒道:“還有,大哥以後可再也不要說什麼‘你們這些神仙’這樣的話了。老朱我如今跟你一樣,也早就淪為了一個俗體凡胎!要不然,這區區一萬多里路,我踩一片祥雲就到了。何至於還要坐在這龜背上,行得這般‘龜速’?!”

此刻,朱無能腳下的龜丞相好似聽得心中甚覺不平。他撒開四足,用力划動海水,揚起了數百丈的波濤。徐恪坐在龜背之上,只聞風聲呼呼而過,眼前的景物一閃而逝,只須臾之間,便已向前遊動了數百裡之遙。那巨龜如此飛速地遊行於 大海之中,竟被朱無能稱作為“龜速”!

徐恪聽到朱無能的抱怨,忍不住微笑道:“二弟,人家歸老大好心馱著我們,行得如飛一般,還要被你責罵他‘龜速’!小心歸老大氣不過,翻一個身,將我們都掀入海水中去餵魚!”

“他敢!”朱無能掂著他手裡的三齒釘耙,笑道:“他要敢翻身,我就先給他一釘耙,打爛他的龜 頭!”

此時,那歸老大一個碩大的綠頭卻高高仰起,好似朝朱無能翻了幾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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