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秋大人,裴某日間公務繁忙,便只得深夜叨擾了……”來者並非別人,卻正是那南安平司千戶裴才保。此時,裴才保臉上兀自掛著笑容,謙辭說道。

“裴千戶,深夜來找老夫,有何要事嗎?”秋明禮一見是青衣衛的人,臉色頓時一冷,沉聲回道。

裴才保見秋明禮大冬天的還不讓自己進門,心中頓時來氣。他心道你秋明禮雖是個三品大員,我裴才保好歹也是個青衣衛千戶!平日裡哪個尚書、侍郎,見了我不是客客氣氣的?

然此時,他心中畢竟有事相求,面上也不敢發作,當下,只得又拱手笑道:“秋大人,裴某今天確是有一件要緊的事,要和秋大人商量。不過……要論這件事的真正得益之人,卻並非裴某,恰恰是你秋大人啊……”

秋明禮心中不禁冷笑。他暗道你裴才保什麼時候做過一件好事?你今日深夜登門,居然還說是要幫我秋明禮做一件要緊事,當真是笑掉大牙了。

秋明禮當即便問道:“哦……到底是什麼要緊事,得益之人是我,裴千戶還如此上心?老夫倒想聽聽……”

裴才保面露難色道:“秋大人啊!這天寒地凍的,可否容裴某進門喝上一杯熱茶,再為大人細細道來呀?”

見裴才保話已如此,秋明禮自不便再行回絕。當下,他只得領著裴才保進了草堂的前廳落座。平安奉上了兩杯熱茶。

裴才保在外面等了多時,實在也有些受凍。當下,他連喝了好幾口熱茶,方才與秋明禮言道:

“秋大人,你這草堂雖然簡陋,可這茶水卻委實是好喝得緊啊!這似乎就是名動長安的‘花雨茶’麼!秋大人果然是好茶之人啊……裴某佩服!佩服啊!”

“裴千戶,時候也不早了,你有什麼話,便請明說吧!”秋明禮冷冷說道。這花雨茶是徐恪硬要拿來給自己飲用,自己不得已才收下之物。如今這種茶葉,聽說市價至少也得五十兩銀子一錢,裴才保這一番話中的暗諷之意,秋明禮自然聽得再明白不過。

裴才保隨即言道:“秋大人,你可知道,刑部尚書蕭大人參你的摺子,已然遞到了尚書省,不出意外的話,明日便會呈到萬歲爺的跟前了。”

秋明禮心中一動,但還是面不改色道:“哦……有這等事?裴千戶職司南安平,怎地訊息卻還這般靈通?”

依照大乾官制,青衣衛南北兩大安平司,職守分工非常明確。北安平司負責在京官員、王公貴戚的監督偵查,南安平司卻是負責各道、府、州縣地方官員的監察偵訊。因此,以刑部尚書這種級別的官員,若有什麼異動,也當是北安平司最先偵知。

裴才保道:“秋大人莫管這訊息從哪兒來,只要知道裴某所言,乃是千真萬確之事即可。而且,裴某也不妨明言,那蕭一鴻彈劾秋大人的罪狀,乃有三條,其一、說你違規越矩,隨意提審牢犯,干涉刑部辦案;其二、說你以權行私,

包庇人犯,唆使手下舊部,干擾法場秩序,無故叫停行刑;這其三麼,說出來可就更加難聽了,說你枉顧法度,貪戀女犯美色,擅自放走死囚,陰為……陰為婢妾!呵呵……秋大人,你可別生氣,裴某也只是照實轉述而已……”

秋明禮聞聽此語,心中也忍不住又驚又怒。他暗道這蕭一鴻果然不是個東西,說自己放走人犯也還罷了,竟還要胡亂編排自己要納一個死囚為妾,這要是傳了出去,朝堂上下一旦議論起來,自己這一張老臉還往哪兒擱!他心中這一番思忖,臉上也就不免露出了惱恨憂慮之色……

裴才保見狀,呵呵笑道:“秋大人,你也不必憂慮,裴某有一良策,就不知秋大人願不願聽?”

見那裴才保直到此時還有意賣關子,秋明禮心中不禁頗為反感。然此時,他見對方所言句句非虛,情知對方必然有備而來,當下,面色一沉,卻道:

“裴千戶,老夫行得正坐得直,他蕭尚書想怎麼參就這麼參吧!大不了,老夫再進一趟你們青衣衛的詔獄,那裡的滋味,老夫也不是沒嘗過!”

面對著這麼一位油鹽不進的老夫子,裴才保心中真的是哭笑不得。他不禁有些後悔,自己何必深夜舔著臉過來,卻碰了個迎面一鼻子灰。不過,來都來了,總要把話說透,礙著對方是魏王老師的身份,裴才保也只得再一次勉力堆起笑臉,道:

“秋大人,言重了!秋大人為官三十年,清廉公正之名,朝野皆知,又豈是一本摺子能夠撼動的?不過,那蕭一鴻可不是個簡單之人。若裴某所料不差的話,這本摺子一上,皇上勢必要派人追查,秋大人高風亮節,自不會有苟且之事暗藏。然此事一旦追查起來,保不住那些個好事之人,捕風捉影、胡說八道、亂傳一氣……到時,非但秋大人一生的清名受損,怕是連魏王也要跟著受累啊!”

秋明禮臉色稍稍一動,旋即恢復如常,便又不冷不熱地說道:

“裴千戶倒是有心了,對老夫與魏王的事,還這般上心吶!裴千戶想說什麼話,便請明言吧!老夫洗耳恭聽就是……”

裴才保笑道:“秋大人只需明晨也向萬歲爺上一道奏摺,將裴某所言之事,悉數上奏皇上。裴某敢擔保,秋大人非但會毫髮無傷,那個行將倒大黴的,定是他蕭一鴻!”

秋明禮凝神盯住了裴才保半晌,發覺他眼中全無作偽之色,當下臉上微微一笑道:“哦?不知裴千戶所雲何事呀?”

裴才保從懷中取出一本小冊,翻開了其中的一頁,走上前交到秋明禮的手中,說道:“秋大人請看!”

一見裴才保取出的那一本小冊,秋明禮不由得心頭一凜,那可是朝野皆知的《子午陰機簿》。別看它只是小小一本冊子,因為裡面專門記錄各種官員隱私與暗中勾當,只消在其中寥寥數筆,便曾經令無數官員人頭落地、家破人亡……

“這……合適麼?”秋明禮遲疑道。

裴才保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笑道:“便只是這一頁,秋大人但看無妨!”

秋明禮拿起簿子,只看了幾眼,便不禁問道:“這都是真的嗎?”

裴才保笑吟吟說道:“千真萬確!”

只見那《子午陰機簿》的一頁上赫然寫著:

二月十二、戌時、趙勇自後門入蕭一鴻府,上銀票八千兩,戌正進,戌末離。

二月十三、巳時、趙府總管趙大山至刑部大門外,將趙勇子趙小剛自刑部大牢接回趙府。

二月十三、酉時、趙勇自後門入蕭一鴻府,酉末進,戌初出。

二月十四、戌時、趙大山於刑部大門外,見刑部仵作劉厚,帶回一對死人眼珠。

二月十五、酉時、蕭一鴻自正門進趙勇府,酉正進,戌末出。

見秋明禮已經看完,裴才保便將那《陰機簿》合上,重新放入了自己的懷中,又回到客座坐下,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花雨茶,笑道:

“秋大人,你也看到了,蕭一鴻收受趙勇賄賂銀票八千兩,又私自將殺人犯趙小剛放回趙府,更對女犯姚子貝屈打成招,胡亂冤枉她殺人……有了這些罪狀,大人的摺子還不好寫麼?呵呵!”

秋明禮微一沉吟,卻道:“裴千戶,既然你已查知蕭一鴻的罪證,你為何不自己上書呢?”

裴才保道:“裴某以為,這一道奏摺,還是秋大人上陳御前,更為合適!”

秋明禮問道:“此話怎講?”

裴才保呵呵笑道:“正如秋大人適才所言,裴某職在南安平司,偵訊蕭一鴻乃是南宮千戶之責,此事若由裴某上書多有不便之處。再者,秋大人乃魏王之師,又是萬歲爺信任之人,這封奏摺由秋大人遞上去,其效力勝過裴某百倍呀!”

秋明禮捻鬚思忖了片刻,不覺也微微點頭,又道:“裴千戶,老夫最後還有一問……”

裴才保搶著說道:“秋大人是想問,裴某為何對蕭一鴻之事,如此上心吧?”

秋明禮含笑不答,心中暗想著我可沒聽說你跟蕭一鴻曾有什麼過節。

裴才保接著說道:“不瞞秋大人,裴某與那蕭一鴻倒也沒什麼過節。此次裴某的手下辦案之時,也是湊巧查到了他蕭一鴻的頭上。裴某素聞秋大人忠心為國、清正廉明,乃是我大乾不世出的好官。裴某不忍見秋大人為小人所陷害,是以才深夜來訪,好意提醒,還望秋大人能體會裴某這一片熾熱衷腸、良苦用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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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裴才保這一番“表白”,秋明禮雖然心中不以為然,但此時也只得臉上現出了一些笑意,就座上向裴才保拱了拱手,說道:“裴千戶一番美意,老夫多謝了!”

話說到這裡,也就差不多了。裴才保當即起身告辭,秋明禮將他送到了門外。

望著裴才保遠去的背影,秋明禮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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