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元月二十六,酉末時分,長安城,西市。

胡依依與徐恪、舒恨天一道遊覽灞林原,胡依依正憂慮之際,徐恪卻說道,方才自己相救的兩位“胡女”,正是那康家大少康有仁的隨身丫鬟。胡依依趕緊跑去前邊四下裡尋找,卻哪裡還有阿竹與阿菊的半個身影?胡依依心中不勝懊惱,暗自責怪自己為何之前不截住那兩位少女。然當時,她尚不知情之下,無端去攔住那兩個丫頭作甚?

見胡依依心中焦慮,徐恪反而安慰道:“姐姐莫急,既然找不到那兩個丫頭,那就別去找了。許是老天爺也未安排她們給我解毒,找到了她們想必也是無用”……

這二人一鼠又信步走了一會兒,見天色已晚,徐恪也漸感疲累,於是回轉身,找到徐府的馬車,上車回府。

進了開遠門後,馬車一路往東,未過多時便已到了醴泉坊附近。徐恪透過車窗,遙見前方有一處集市,此時雖已是黃昏,但集市內人來車往,依然十分熱鬧。

徐恪驀地想起這不就是聞名長安的“西市”麼?它本就在醴泉坊的左近,自己一直想帶著胡依依好好地去逛上一逛,只因碧波仙子向來喜靜,不願去那人聲喧譁之地,是以也一直未能成行。如今趕早不如趕巧,既然已在西市口,何不一起去看一個熱鬧?

徐恪跟胡依依言明之後,胡依依自然含笑應允。當下,胡依依拎著籠子,便又陪著徐恪,這二人一鼠又進了西市中,隨意溜達了起來……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這西市與東市都是長安城聞名的商旅集中之地。相對於東市而言,西市的規模略小,不過貨物的品類卻是更奇。此地的商販大多來自西域,還有蕭國、楚國甚而更為遙遠的桑國。徐恪與胡依依怡然信步,只覺遍是奇巧之物,那些琳琅滿目的奇珍異寶,不時都會吸引他們駐足流連……

“小兄弟……留步!”身後有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傳來,徐恪不禁停步,卻看到身邊走過來一位風度翩翩的青年男子。

只見他,身長七尺,容貌偉岸,丰姿俊爽、雅量非凡,儀容瀟灑、神采英拔,面如冠玉、鼻似懸膽,唇若塗脂、齒若含珠,一雙黑瞳靜若秋水、兩道劍眉斜插雲霄,身形落落、皎皎如玉樹臨風前,氣宇軒昂、巍巍如青松挺山巔。

徐恪乍見這一位貌比潘安、神似宋玉的美男子佇立眼前,不覺甚奇,遂問道:“這位兄臺是?……”

“哦……我叫李義。小兄弟怎麼稱呼……?”李義道。他一雙靜如秋水的眸子,此際似微微帶著一絲笑意,但細看之下,又隱隱含著一股威嚴。

“在下姓徐,名恪,草字無病,今年二十一,敢問李兄今年貴庚?”徐恪向李義略略拱手施禮,隨即又問道。

徐恪見李義的容貌甚是年輕,猜他年紀至多不過三十,但聽他的聲音卻渾厚沉穩,儼然已是位四十餘歲的中年。徐恪再留神打量他如刀裁般的鬢角,卻見他鬢髮之中已夾有數根風霜白髮。如此形貌委實難猜他的年紀,徐恪是以便順口相問。

“哎!又是名又是字的……委實難記!我還是叫你小兄弟吧。至於我的歲數麼……哎!這個……也只是,比你略大些罷了……”李義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神情竟然有些忸怩了起來。這一幕,被旁邊的胡依依看到,連她也不禁掩面噗嗤一笑。

從來只聽說世間的女子對自己的年歲諱莫如深,卻難得他李義一個男子,竟對自己的年紀也這般藏著掖著……

徐恪見李義不肯透露自己的年紀,自然也不勉強,於是又問道:“李兄,適才相喚,是有事嗎?”

李義忙道:“倒把這事差點忘了……小兄弟,你這老鼠籠子,是哪裡來的?”

這次輪到徐恪面帶慚色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吞吞吐吐道:“呃……說起這個鐵絲籠子,卻不是小弟之物。只不過,那籠子的主人,卻不知身在何處……小弟……小弟也正在找她呢……”

李義道:“你這籠子裡的大白鼠,看著倒是頗討人喜愛。這樣吧,小兄弟出個價,將這籠子賣給我,可好?”

徐恪忙擺手道:“這可不行!籠子你可以拿去,這裡面的大白鼠,小弟是萬萬不能奉送的……”

李義笑道:“此話當真?”

徐恪道:“當然是真!只不過,實話對李兄說,別看這一個普普通通的鐵絲籠子,要想開啟,實在是萬難!小弟琢磨了這麼久,做夢都想開啟這籠子,放出裡面的白鼠……”

李義擺手道:“這有何難!你且將籠子拿來……”

胡依依便將關著舒恨天的鐵絲籠子交到了李義的手裡。只見李義右掌拖住鐵籠,稍加端詳片刻,左手便伸指從鐵籠的一邊緩緩劃過,口中唸唸有詞道:“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天地萬物,無即是有,有即是無……開!”他手指下的那一面鐵籠,便應聲而開。

這籠子裡的舒恨天頓時鼠眼大張,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他急忙後退一躍,“嗖”地跳出了鐵籠。徐恪忙伸手一接,將這只大白鼠抱在了懷裡。兩人對視了一眼,盡皆開懷而笑,只不過,舒恨天此時也只是鼠首微點而已,當此鬧市之中,尤其還有一位高人在側,他自不敢隨意發出人聲。

那李義將籠門重新關上,雙手上下夾住兩邊,用力一擠,籠子就變小了一半。他又左右各夾住兩邊也是一擠,籠子再次變小……如是者三,眾人只見原本四尺見方的一個鐵絲籠子,此刻在李義的手掌中,竟變得猶如一顆葡萄般的大小。李義便隨手將那小籠子放入了自己的兜中,手指著籠子哈哈一笑道:

“找了你半天,想不到竟在這西市裡撞上,看你還往哪兒逃!”

“李兄,原來,你就是這籠子的主人啊!”徐恪上前說道。

“那倒不是,只是,這籠子的主人乃是我的一個……好朋友。我見她丟了籠子,心裡鬱鬱寡歡,本想到西市為她買件好玩的物什,沒想到,這籠子竟然主動找上門來……哈哈哈!”李義也開懷笑道。

“多謝李兄為我的書……我的鼠兒開籠!”徐恪上前朝李義施禮道。他本想說一句“為我的書仙老哥”,但旋即改口。他見李義又是唸咒,又是動指,自忖他必也是一位道法高人,心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書仙老哥才剛剛出籠,莫要又被他給捉了去。

“沒什麼,區區法咒,舉手之勞罷了!小兄弟……咱們可有言在先,我開籠放鼠,你還我籠子。如今,既已兩不相欠,咱們便就此別過!”李義話剛說完,扭頭就走……

“李兄慢走,李兄……”徐恪還待與李義說話,卻見李義挺拔的身軀已大步流星地走遠了……他望著李義的背影,不禁怔怔出神,從見到李義的第一刻起,他總覺得與這人似曾相識,直到此時,他才猛然想起:“原來是……他!”

徐恪一拍額頭,轉身向著胡依依說道:“胡姐姐,我想起來了,這人我見過,是我頭一次進青衣衛的時候,當時是丁春秋領著我在裡面走,迎面就撞上他了……”

徐恪當時在青衣衛所見的李義,一身錦衣華服,完全一副王孫公子的氣派。今日見到的李義,卻只是頭戴方巾、身披鶴氅、足蹬雲履、腰系絲絛,自上而下都是一副文人的打扮。不注意看,就只當是一位窮酸秀才、落第舉子而已。是以徐恪乍見之下,初時才根本沒有回想起來。

“青衣衛?他也是青衣衛裡的人?”胡依依問道。

“他倒不是青衣衛的,當時我聽旁邊的人講,說他是什麼……趙王?”徐恪回道。

“趙王?神王閣主?竟然是他?”胡依依也不禁奇道。

“好像也不對……看他年紀,最多二十七八,他若是趙王,排行當在魏王之前。如今,魏王都已四十有二,他怎會這般年輕?難道,他是趙王的子嗣?”徐恪回道。但他隨之又覺得,趙王子嗣之說好似也說不通。

“哎呀!別去管他什麼趙王李王了!咱們快些回去,我元神被憋在這只大白鼠的皮囊裡,都有一個月了,簡直要將我給悶壞啦!……”此時,還躺在徐恪懷裡的舒恨天,焦急地說道。

二人這才回過神來,當下也不再多想,忙又回到馬車之上,掉頭回府……

二人一鼠回到了榛苓居中,徐恪懷裡抱著大白鼠,一邊摸著鼠頭,一邊又捋了捋大白鼠渾身雪白的毛髮,笑道:“我說書仙老哥,這會兒你還不變身吶?你這是在無病的懷中躺出了癮麼?”

那大白鼠在徐恪的懷抱裡,懶洋洋地翻了一個身,慵懶地說道:“無病小老弟,此前老哥哥可一直不知道,躺在你的懷中,竟是這般享受!……嘖嘖嘖!難怪那些少女,都要為你意亂情迷,連我這老頭子,都捨不得離開你這溫柔鄉啊……哪天讓我這老姐姐也享受享受……不對,我老姐姐當日在雲州府,可早就享受過啦,也難怪……”

“要你多嘴!”旁邊的胡依依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就要來扭舒恨天的耳朵,嚇得舒恨天趕緊縱身一跳……待得他落地之時,元神鼓動,心到意到,剛剛還是一隻又肥又大的白鼠,霎時就變作了一個身短手短、細眼長髯的白胡子老頭。

“書仙老哥,你可回來啦!”徐恪忙上前,一把將舒恨天緊緊抱住。此時他心中喜悅莫名,先前身體內的諸般痛楚和疲憊虛弱之感,竟似已不那麼厲害了,甚至於,他已然忘記了,自己還是個中毒之人。

銅壺滴漏、聲聲不止,時間就如奔騰不息的長河,一去便不能回,此時已是戌時,長安城也已陷入了夜色的昏暗之中。

算起來,距離徐恪毒發身亡之時,只剩下一天的時間了。

……

幾乎與此同時,在楚王府荃湖之中的墨雲閣上,此時正坐著三個人,面東而坐的是楚王,其餘兩人分別是兵部尚書秦建勳、刑部尚書蕭一鴻。

“殿下!不能再猶豫了!

眼下孫勳已然被抓,那青衣衛裡的酷刑,任誰都是受不住的!孫勳此時雖未開口,但早早晚晚會把殿下給供出來,到那時,可什麼都晚啦!”說這話的是蕭一鴻,他從凳子上站起來,一邊繞著閣樓疾走,一邊神情急迫地說道。

“孫勳……可是條硬漢啊!”李祉嘆了一聲,說道。

“殿下,就算再硬氣的人,遇上青衣衛裡的那些刑具,沒有一個人是能抗到最後的……除非……”秦建勳也站起身子,神色憂慮地說道。

“除非什麼?”李祉問道。

“除非就像殿下說的,讓一個人保守秘密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永遠開不了口!”秦建勳沉聲回道。

“不可能!眼下,孫勳可是被關在青衣衛的詔獄裡。那詔獄是個什麼地方?!裡面防守森嚴,高手如雲,任你插翅也難飛進去,想要到詔獄裡去殺個人……不可能!”蕭一鴻道。

“有沒有別的辦法,譬如……買通裡面的人?”李祉問道。

秦建勳道:“幾乎沒有可能,殿下!除非……能夠買通沈環,讓他聽我們的話,但殿下應該很清楚,這天底下,能夠讓沈環聽話的,恐怕只有一個人,那就是皇上了!”

“真的沒有別的法子了嗎?”李祉再次問道,他心裡,依然是猶豫不決……

“真的沒有別的法子可想了,殿下!若真有別的法子,我們也不會此時還坐在這裡枯想了……時間不等人啊,殿下!多拖延一刻,便有一刻的風險!眼下,孫勳在詔獄裡,那青衣衛裡的幾十種手段,正一樣一樣地往他身上過……他若經受不住,隨時都可能招供啊!”蕭一鴻神情更加急迫地說道。

秦建勳也道:“蕭大人說的有理,據我屬下回報,如今在楚王府的周圍,已經發現了青衣衛的暗探,想必都是他沈環佈置的眼線。這說明,皇上已經在懷疑殿下了!若我們不能先發制人,恐怕早晚都要遭殃啊!”

蕭一鴻又道:“殿下!想一想廢太子李仁的下場吧!他李仁可一向是一個謹小慎微之人,只因同李君羨喝了一場酒,酒席上多說了幾句話而已,這四十六年的太子,皇上說廢就把他給廢了……殿下,恕我蕭一鴻斗膽說一句殺頭的話,殿下將皇上當作父親,可皇上……已未必將殿下當作兒子了!……李仁至少還能到廬州府去當個李員外,可殿下您,一旦孫勳招認,那可是‘刺殺欽差、謀害手足’的重罪!殿下想一想,皇上能饒了您嗎?!”

李祉又嘆了一口氣,好似下定了決心一般,說道:“咳!罷罷罷!就聽了你們的吧!……但我們,又有幾成勝算?”

秦建勳道:“涇陽大營駐紮有十二萬人馬,武功的驍騎營有四萬驍騎,再加上城南的兩萬神武軍,我方有十八萬大軍。長安城裡禁軍八衛,雖說作戰驍勇,但畢竟只有八萬人,加上青衣衛,攏共也不到十萬人。以十八萬對十萬,我方至少有八成的勝算!”

李祉道:“神武將軍曲懷峰那裡,你有把握?……”

秦建勳猶豫道:“此人從前在軍中效力,一直是藉藉無名,是我一路提拔,才有了他今日的位置。這一次就算他不肯從我,至多兩不相幫,那我們也是十六萬對十萬!”

蕭一鴻又信誓旦旦地言道:“殿下也不必過於擔憂,如今,皇上病重,整個長安城都是人心惶惶……我們若猝起發難,必定能殺他程萬里一個措手不及!更何況,我們手中的人馬,要遠超於他。等到我們的人控制了整個京城,到時候,殿下再讓皇上下一道禪位詔書,殿下可尊皇上為太上皇。到那時,殿下已然身登大寶,誰若反對,殿下只需一道聖旨,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將他誅殺!”

李祉又問道:“說起這個禁軍大總管……程萬里,真的就不能招攬了嗎?”

秦建勳忙擺手道:“萬萬不可,殿下,程萬里對皇上忠心耿耿,此人絕不是可隨意招攬之人!如今,我們已然箭在弦上,若一招不慎,引得程萬里往御前告密,我等靜心謀劃,就滿盤皆輸!”

蕭一鴻更是急道:“殿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此時,我們多耽擱一分,便是多一分危險,趁著長安城外的兩處軍營還在我們的手裡,殿下,趕緊下決心吧!”其實,蕭一鴻的內心還有一層心思,若他程萬里都投向你李祉的懷抱了,就算事成之後,那還有我們什麼功勞呢?

話已至此,李祉只得揮了揮手,無力地說道:“好吧!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我李祉的這條命,今日就交給你們兩了……”

蕭一鴻與秦建勳聽了李祉這句話,頓時心中大喜,兩人俯首一禮,急切地就往墨雲閣下走去……

蕭一鴻與秦建勳走下閣樓,走到了浮橋之上,二人大踏步往前,只覺眼前已有數不盡地榮華富貴在向他們招手,忽然,又聽得墨雲閣上,李祉大聲朝他們喊道:“你們……回來!給我回來!”

……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