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蒼的期望最終還是落空了。她來到那間已經被整理過的病房時, 只看見了空蕩蕩的窗臺,而沒有那束白色的,經過命運掙扎的玫瑰花。

“啊, 那束花啊?”清潔工阿姨尷尬道, “因為你們已經走了,那束花也有點枯了, 我以為你們不要,所以給清理了。”

穹蒼有種頭頂響雷的感覺。

完了,賀哥的少女心……

沒了。

清潔工見她臉色嚴峻,跟著緊張, 聲音到後面越來越輕:“怎麼辦?我今天早上就收了。他們說你不住院了,我才給收的。”

“沒什麼。”穹蒼擺擺手說, “算了,沒事,你去忙吧。”

阿姨還是很忐忑, 畢竟這是他們老闆家的人。一步三回頭, 確認穹蒼沒有要追究,才漸漸消失在走道。

“這要怎麼辦啊?”

穹蒼嘀咕了一聲,晃著腳步去了醫院外的花店。

她本來想仿製一束類似的作品, 好瞞天過海,又怕到時候被賀決雲認出來,來個罪加一等。經過了一番良心的掙扎與風險的考量, 她最後決定買最貴的、最好的、最大朵的, 包一束起來,帶回去。

何川舟很忙,將她送到醫院後就先離開了,穹蒼需要自己抱著那束包裝浮誇的玫瑰回家。

為了不讓花在運輸的過程中被碰傷, 穹蒼特意為它買了一個大包,這樣還能彰顯它的尊貴與自己的謹慎。做好各種準備後,穹蒼終於可以安心了。

一個小時後,穹蒼提著個大包出現在賀決雲家門口,彎著腰解密碼鎖。剛打開門,碰巧賀決雲從樓道裡出來,與她碰上。

賀決雲看了眼她手上的行李包,又看了眼半合的大門,腳步挪動擋住了樓梯口,生氣道:“怎麼了!說你兩句還離家出走了是不是!”

穹蒼把門拉大了一點:“……我剛從外面回來。”

“哦。”賀決雲臉色就跟暴雨驟晴一樣,變得極快,迅速恢復了平靜。他一指裡面,說:“進去吧。”

穹蒼小步邁進門,賀決雲跟著上來。她才剛在玄關處脫完鞋,一回頭發現賀決雲動作利落地把門給反鎖了。

穹蒼:“……”這倒是也不至於吧?

怎麼感覺那麼像兇殺現場呢?

賀決雲乾巴巴地問:“你今天去哪裡了?”

他說出口發現自己的問題十分生硬,像是找茬,怕穹蒼真的扭頭出走,於是又哼了一聲:“算了,不想說就算了。”

穹蒼:“……”sir,我也沒說拒不配合。

她主動解釋道:“我剛才去找何隊了。”

賀決雲:“哦。”

男人說哦的時候,就說明事情沒完。——by穹蒼的直男解讀語錄

穹蒼字正腔圓地吹捧道:“因為看見你在辛勤的工作,我的內心也燃起了一股動力!為了向你學習,我去找何隊做了點正事!”

賀決雲聞言臉色快速黑了下來,默默將外套脫了,掛到一旁的架子上。

這是在內涵他吧?是吧?他也就偶爾請個假吧?哪有那麼不務正業?

穹蒼也發現,比起誇獎,她似乎更適合陰陽怪氣和冷笑話。

就非常不合適。

穹蒼咳了一聲,趕緊把包遞過去,挽救道:“送你一樣禮物。”

“送我一個包?”賀決雲皺著眉毛茫然了下,然後道,“你真以為能包治百病?”

穹蒼:……?

賀決雲抓重點的角度總是如此新奇,且層層遞進。他沒給穹蒼解釋的機會,自己的臉色又一次變化,再度陰沉下來,質問道:“你是覺得我有病?”

穹蒼:……啊??

穹蒼陷入了今天不知道第幾次的沉默。她第一次期望自己能再多長一個腦子,好分析出賀決雲的行為模式,否則也不至於看誰都像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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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好在賀決雲的病從來都不嚴重,可以實現自我治癒。他的脾氣跟風一樣來得快去得也快,下一秒,身體就很誠實地把那個雜牌包抱在了懷裡,走向客廳。

穹蒼忍不住提醒他說:“主要是裡面的花。”

賀決雲愣了下,把包放在茶几上,拉開拉鍊,從裡面抓出一捧儲存良好的白色玫瑰花束。

穹蒼用重音強調每一個重要的詞語:“我今天,特意,去醫院拿花。可是清潔工阿姨已經把東西給處理了,所以我重新買了一束新的。你喜歡嗎?”

賀決雲心裡吼叫了一聲。

他喜不喜歡有什麼用!這花本來就是送給你的啊!

怎麼會有這麼本末倒置的事情?

怎麼就能有人想出這麼多辦法來氣他?

賀決雲抬手按住額頭。這感覺就好像一拳打在了吸滿水的海綿上,不僅使錯了力,還把自己滋了一臉水。

造孽啊。

“這根本不是花的事。”賀決雲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自己在內心世界互搏了一番,最後只無奈地揮了下手說,“算了。沒事,就這樣吧。”

穹蒼今天才剛用同樣的話敷衍了扼殺過她希望的清潔工阿姨,沒想到這麼快又從賀決雲身上得到了同款寬恕。

她衝賀決雲賦予同情的一眼,並默默走回房間。

做完這些後,賀決雲回書房去工作了。

今天在公司,他沒幹多少正事,還差點被宋紓威脅說要投訴。那時候塞了滿腦子稀奇古怪的東西,回到家反而放鬆一點。

他把今天沒處理完的檔案和方案全部看了一遍,然後敲著鍵盤辛勤地寫報告。

磨蹭到晚飯時間的時候,賀決雲伸了個懶腰,感到腹中飢餓。他忘了自己還在跟穹蒼生氣,習慣性扯著長音問道:“穹蒼,你吃什麼!”

正坐在客廳裡安靜看書的穹蒼受寵若驚了下。她抬手看了眼時間,發現才過去四個小時,聽聲音賀決雲已經無恙了。

她放緩腳步,躡手躡腳地走到書房外面,將門推開。

賀決雲回頭瞅了她一眼,滿臉的莫名其妙。

穹蒼觀察他的臉色,試探著問道:“今天工作開心嗎?”

“啊?”賀決雲說,“工作有什麼開心不開心的事?”這孩子傻了嗎?

穹蒼:“那你不生我氣了嗎?”

不問還好,一問賀決雲又感到一陣心梗。他憋悶了會兒,半晌後說:“跟你生氣有意思嗎?你都不知道我為什麼生氣。”那語氣頗為恨鐵不成鋼。

穹蒼沒有靈魂地跟了兩句:“對對,別氣壞了自己的身體。”

賀決雲用力瞪了她一眼,然後繼續低著頭外賣。

穹蒼這才大膽走進去,並反手合上門。

賀決雲想起正事,身板坐正,提醒道:“今天有新證詞的事,何隊發給我了。但是這種類似二手訊息的證據……如果沒有更直接有力的發現,還是不能報太大希望。”

穹蒼有心理準備,不至於那麼天真。她只是奇怪道:“你們有在做範淮的副本?”

“是啊。發現案件有隱情後我們一直有在完善。三夭的技術幫忙做場景還原進行逆向推理有很大作用。最一些懸案疑案我們經常會合作。”賀決雲擺弄著面前的電腦,只是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頻率證明他不是那麼專心,“當時屍體發現得太晚,警察趕過去的時候,現場痕跡已經被雨水和附近居民破壞了太多。我們依靠技術修正了一部分,但因為資訊太少,還是有很多的錯漏的細節,只能慢慢補充……”

穹蒼細細聽著他說,片刻後點了點頭,並朝他露出一個微笑。

她的手橫過去撐在賀決雲的椅背上,彎腰看螢幕的時候自然地壓下上身,貼近了面前的人。

這種距離,賀決雲能聞見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他用餘光瞥了下,小聲嘀咕道:“又幹什麼呢?整天就縱火,不負責任。渣。”

穹蒼:“……”所以怨念是不會消失的對嗎?

第二天早上,穹蒼醒來的時候,賀決雲已經出門。他離開的聲音很小,竟然沒吵到人。

穹蒼隔著門板聞見了香味,迷迷糊糊地醒來,穿上拖鞋到廚房檢視,發現灶上正溫著一小鍋高湯,邊上還有一盤碼好的生餛飩,另外一個鍋裡,連水都盛好了。

賀決雲在案板上留了張便籤,叮囑她另起一鍋燒開水,下餛飩煮熟後再把餛飩倒進湯裡。

明明是很簡單的一步操作,賀同學很有理工男風格的寫出了每一道程式,且在最後貼心地為她提供了執行失敗後可以呼救重來的外賣電話,費心地將她當做一個毫無生活常識的人來對待。

穹蒼大早上給他樂清醒了,抬手揉了把臉,拂去一身的倦意。

廚房的玻璃窗沒關,帶著清新味道的晨風從外面湧了進來,撲打在她的臉上。

穹蒼低頭數了數餛飩的個數,腦海中冒出半個小時前的畫面——賀決雲就站在跟她相同的位置,佝著腰,婆婆媽媽地寫注意事項。寫到一半,或許還會記起昨天沒能發洩出去的怨氣,然後不滿地嘟囔幾聲,最後恨恨將內容補完。

這樣的生活應該很普通、很平和,然而在穹蒼記憶裡出現的次數卻屈指可數。

江凌離開之後,就沒什麼人會關心她的生活起居了。

穹蒼關掉火,恍惚地站了會兒,隨後將心底生出的那點感慨壓下,把紙條對摺起來,打算拿去扔了。她已經走到垃圾桶前面,伸出手的時候莫名打了個寒顫,猶豫不到一秒,又把便籤紙收了起來,拿回房間,壓在一本書裡。

算了。他們老賀家的東西,都先存著吧。

防盜門前的女士摘下墨鏡,露出一雙明亮靈動的眼睛,朝著樓上微微一掃。她眼尾上挑,明眸善睞,明明只是一個很尋常的動作,因為她那張明豔動人的臉,卻顯得有種高雅的風情。

下一秒她翻了個白眼,用細白手指上掛著的鑰匙,在感應門上隨意刷了一下,然後推門進去,清亮的嗓音還不停地說著數落的話,稍稍破壞了這一道風景。

“你怎麼不想想呢?人家為什麼要投訴你兒子?你有關愛過他嗎?給他送過溫暖嗎?知道你兒子為什麼不想上班為什麼沒動力嗎?一回來就找事,真拿你兒子當社畜啊?嘁!”

對面的人在她無情的嘲笑下只能選擇默默承受。

“幹什麼不說話?兒子是我一個人生的是吧?小時候我管他,現在長大了你來搶收教育成果,你已經佔便宜了!你找他麻煩不就是打我臉?你是對我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嗎?”

對面的人咋舌了一聲,急急反駁道:“我沒有!你這扯的都什麼跟什麼啊?我也是陪著他長大的,怎麼就搶收了?”

婦人音調高了一度,然而那軟糯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是有多生氣:“那你就是說我過度發揮,沒事找事啊?”

電話對面的男人被噎了一口,認清現實,再次進入一棍子悶不出個響的龜縮狀態。

電梯降了下來,貌美的婦人對著裡面的鏡子,仔細理了理自己散落下來的劉海,滿意地勾起唇角。

真是美死了!

然而她並不想把自己的好心情傳達給對面,張嘴不客氣地道:“看見了沒有?做事這麼不講道理討不討人厭?你就是這麼對我兒子的!我告訴你,如果你非要胡攪蠻纏,挑我跟你比比。”

對面的人弱弱道:“誰要和你比這個啊……”

婦人不耐道:“行了我要進電梯了,跟你吵真沒意思!”

半分鐘後,電梯上升起到她指定的樓層。賀夫人邁著長腿走出來,停在門前,特意按下一旁的門鈴,等著裡面的人出來。

她將包從左手換到了右手,又從挎換成了拎,連續按了好幾次門鈴,在耐心告罄時,才終於等到了開門的人。

賀夫人昂著下巴,不滿問道:“怎麼現在才出來呀?”

穹蒼低聲說了句:“不好意思,剛在陽臺,沒聽見聲音。”

賀夫人在發現來開門的人居然不是她兒子的時候,表情愣了愣。待看清是穹蒼之後,那高傲完美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明顯的裂縫。

她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臉,又定定在穹蒼臉上看了幾秒,表情中的裂縫逐漸拉大。

穹蒼覺得自己能理解。任誰在兒子家裡面突然見到一個陌生人,都會有種白菜沒了的感覺。

賀夫人緩緩伸出手,在穹蒼準備進行回應的時候,一把抓住門把,將門關了回去。

穹蒼:?

沒一會兒,敲門聲再次響起。

穹蒼快速把門拉開,衝外面的人點了點頭。

“不是你開門的方式不對。”穹蒼告訴她,“這裡的確是賀決雲家。”

賀夫人已經控制過表情,她聞言笑了兩聲:“呵呵……呵呵……”

可能她發現這種笑聲一點都不貴婦,於是聲音突兀地卡住了。

她無聲地清了清嗓子,抬起頭的時候再次掛起一個笑容,只是這次不管怎麼看,都帶著一點尷尬。

穹蒼側過身,平靜地說了一句:“請進。”

她也有點茫然,但她情緒一向不善外露,起初的驚訝過後就是勇於抗住一切的硬頭皮。

賀夫人步伐邁得很小,問道:“決雲不在嗎?昨天公司的人說他最近沒去上班的。”

穹蒼心道你們家長的訊息夠滯後的啊。

“前兩天他有事請了個假,昨天已經開始正常上班了。”穹蒼補充了一下,說,“我受了點傷,所以他送我去了趟醫院。”

賀夫人善解人意地說:“應該的應該的,我理解,你沒事就好。你現在還好嗎?”

穹蒼:“……謝謝關心。沒事了。”

兩句話的功夫,二人已經走到客廳的沙發前面。

賀夫人選了個邊上的位置坐下,動作間頗有點緊張的感覺。然而穹蒼也不大在狀態,所以沒發現她的不對。

穹蒼給她搬了點水果跟飲料,賀夫人含蓄地抬手一擋,表示自己不用。

二人對坐,視線交錯。盯著對方看也不是,四處飄蕩也不是,氣氛詭異得另人頭皮發麻,連手腳也無處安放。

賀夫人畢竟是老江湖,她想了想,翻開側面的包,從裡面摸出一本冊子和一支筆。

穹蒼無法保持淡定了,繃緊身上的每一塊肌肉坐得挺直,眼睛朝對方的筆下窺覷。

她熟,她懂,這套路她如雷貫耳,連後面的發展她都明明白白。

賀夫人邊寫,邊用餘光打量她,在紙上塗塗畫畫了好幾筆,都不是很滿意,最後重新撕了一頁,填完金額,猶豫不決地給她遞過來。

不知道賀決雲值多少錢。

穹蒼激動地往上面一看。

好多零。

有七個零。

一個賀決雲就值一千萬。不愧是他。

穹蒼眼睛都要看花了。

賀夫人時刻觀察著她的表情,一見不對,馬上開口:“你叫穹蒼是吧?我在三夭裡見過你,還跟老賀聊過呢。就是沒想到我兒子能……那個……哈哈……”

穹蒼把東西放到桌上,對被她省略掉的幾個詞很是在意。

賀夫人挪到她的身邊,溫柔地摸了摸她的手,摸到穹蒼都要發毛,才帶著歉意道:“這我不知道你們的情況,今天心血來潮過來的,也沒準備個見面禮。”

穹蒼就是腦子搭錯線,這下也能接受到她快要電出火花來的訊號,艱澀地想要同她解釋。

然而她斟酌了一下,發現自己的確不是那麼清白。

賀夫人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摸完手又去攬她的腰,激得穹蒼往旁邊躲了一下。賀夫人有點遺憾,還是慈愛地道:“現在只能給你點零花錢。不多的,不夠再找我兒子要。我知道你這樣的人都不在乎錢,所以千萬不要誤會,這只是意思意思。我們老賀家就有倆破錢,你也不要介意。”

……你認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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