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城城主的宅子,會客廳,管略提被人五花大綁站在地上,衣衫破碎,一身的血跡,顯然是經過一場激戰被擒的。會客廳已經改了樣子,案几都被撤了下去,一張八仙桌擺在正中,桌旁是幾把椅子。一位身穿黃袍,黃袍上還繡著幾朵牡丹花,花白鬍鬚的老者坐在主位上,面有得色。而城主忽北聰則一臉謙恭之色,坐在賓位上,到了土城還能喧賓奪主的人,顯然不是一般人。

管略提望著忽北聰,憤懣道:“我真想不到內奸竟然是你這位城主大人!”

花白鬍鬚的老者笑道:“管略提,事到如今,你還說這種氣話有什麼意思?你沒想到的事情多了!你不止沒想到忽北聰會降了我,更沒想到我鐵程思會盡起三千兵馬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打下你這土城!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就不要再做大夢了,就算穆二回來了,他也得被我所擒!那天火城遲早也是我的囊中之物!”原來這花白鬍鬚的老者便是遠近聞名的沙漠馬匪頭子鐵程思。

管略提狠狠向鐵程思啐了一口血痰,罵道:“鐵程思老匹夫!若不是忽北聰這奸賊投靠你並開啟城門,就憑你帶著三千人馬,就能打下土城?只可惜我管略提沒能手刃了忽北聰這背信棄義的奸賊!老匹夫,你要殺便殺,我管略提要是皺一下眉頭,便不算是條好漢!”

鐵程思一側身,躲過管略提吐出的血痰,端起桌面上的茶水潑了過去,潑了管略提一臉。鐵程思尖聲大笑道:“管略提,老夫從來都是睚眥必報,你吐我一口痰即便沒吐上,我也要潑你一臉水!”

忽北聰則在一旁勸道:“管大哥,你也不要犟了,早日歸降了鐵老大,大家都有好日子過。就守著這麼一個鳥都不生蛋的土城,能繼續過下去嗎?幾百號兄弟就是幾百張嘴,都快要吃不上飯了!咱們出去打劫一次能搶多少銀子?除去傷亡之外還能剩什麼?就安氏清那個黃毛丫頭,咱們幫她守著這座土城,又能有多少好處?還不如降了鐵老大,兄弟們吃香的喝辣的!”

管略提暴跳如雷,大罵道:“虧你說得出口!當年穆老大兄弟拼了命打下這座土城,穆老大臨終前是怎麼交待的?是我和你在穆老大床前承諾,一定會幫他守好這座土城,幫他帶好女兒,將來等安氏清長大成人了,咱們再把這座城交給她!當年沒有穆老大,咱們兄弟二人就已經喂狼了!你拍拍自己的胸口,問問自己還有沒有良心!”

忽北聰大怒,站起身衝管略提道:“良心,良心,你就知道良心!良心多少錢一斤?能不能讓這些兄弟們吃飽飯?能不能讓你自己的日子好過一些!咱們他娘的是馬賊,現在活不下去,都開始從大商倒騰貨物了!可憐咱們馬賊還要被馬賊搶,窩囊不窩囊?你給那丫頭片子守著這座土城,能給她換來什麼?這土城現在就是各大勢力的眼中釘肉中刺,早晚被人拔掉!”

鐵程思呵呵笑道:“你們兄弟兩個先聊著,老夫出去轉一轉,看一看這座土城到底如何。老夫惦記這裡已經多年了,今天終於如願以償,也該在這裡撒泡尿留個記號!”鐵程思尖聲大笑著離去,留下管略提和忽北聰在屋內。

忽北聰走到管略提身邊,一臉心痛道:“管大哥,兄弟對不住你了!可是只有這樣,才能真正保住土城,保住這幫兄弟。沙漠上最大的勢力就是鐵老大,咱們不跟著他混,又能怎麼辦?如果我們不降,鐵老大拿下土城之後,滿城都會被屠盡,除了咱們的幾百號弟兄,還有千把號老百姓,你就眼睜睜看著他們去

死嗎?他們有什麼罪?你要他們陪葬!”

忽北聰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手舞足蹈的咆哮起來,“管大哥,你說說,他們有什麼罪?要陪著我們一起去死?就因為那個不成器的黃毛丫頭嗎?就因為當年一句虛無縹緲的承諾嗎?管大哥,人都是會變的,形勢也會變的,人不能抱著舊的觀念不改,這個世界只有適者才能生存!”

管略提破口大罵道:“閉上你的臭嘴!我管略提有死而已!我當年答應穆老大,一定要照顧好她的女兒,如今我沒做到,可我已經盡力了!就算我死了,我到了九泉之下見到穆老大,我也問心無愧!我管略提身為他的兄弟,報答了他的救命之恩,戰鬥到最後一刻,我雖死無悔!你要降,你要榮華富貴,你就去拿吧,我不攔著你,也不勸你,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

忽北聰哧啦一下撕開自己的衣襟,露出長著胸毛的胸膛,上面有一道紅色的長長刀疤。忽北聰怒道:“管大哥,難道只有你講義氣,我忽北聰的心就不是肉長的?這道刀疤你還記得嗎?當年是我為了救你,替你扛了這一刀!穆老大是你的兄弟,難道我就不是你的兄弟?”

忽北聰又道:“原本依鐵老大的意思,城破之後,除了我的嫡系人馬之外,其餘人要全部殺掉!可是我苦苦哀求,求鐵老大饒了你們的性命!鐵老大也開出了一個條件,只要你肯降他,他便留下你和你手下兄弟的性命,否則……”忽北聰做了個砍頭的手勢。

管略提搖頭道:“要殺便殺,我管某人不會皺一下眉頭的!我光棍一個,無妻無子無牽無掛,有什麼好在意的?我替穆老大,替安氏清這丫頭去死,我死得其所!”

忽北聰怒氣不息,大聲道:“沒有誰的命是不值錢的,我們為什麼要替那個丫頭去死?這些年,為了維持這座城,我們做的還不夠多嗎?我們欠她爹一條命是不假,可是我們不欠她的!這些年我們做的不夠還一條命嗎?穆二哥這些年一直遊離在外,時不時的才回土城落腳,這座土城,我才是實際的城主,所以大家才叫我忽城主!過兩年,你讓我把這座城交回給那丫頭,我甘心嗎?憑什麼?!”

管略提疲憊的垂下眼皮,慢吞吞道:“算了,別說了,我知道你舍不下城主之位!但是我要告訴你,是穆老大救下你在前,你才能有機會為這土城和那丫頭效力,你不要把事情本末倒置!穆老大當年若是不出手救下你我,他不會有什麼損失,不會受傷,可能就不會英年早逝。人,總是留點兒良心的好!你可以殺了我,鐵程思也可以殺了我,我管某的命可奪,志不可奪!”

忽北聰無奈道:“好,你願意去死我不管,你叫你手下的兄弟都降了吧,從今後我來帶他們!身為他們的老大,難道你願意眼睜睜看著他們為你去死嗎?他們不欠穆老大的,憑什麼讓他們為你陪葬?你願意為了義氣而死,身為兄弟我願意成全你!你把名節看得重,那兄弟絕對會風風光光把你葬了,在墓碑刻上義士管略提之墓,還要讓人在墓誌銘上寫上你的生平事跡!”

管略提閉上眼,呵呵笑了笑,面無表情道:“抱歉,我可不敢高攀你,我怎麼可能有你這樣的兄弟?你就要跟著鐵程思飛黃騰達了,沒準還要混個校尉、都尉來做一做,我管某高攀不起!至於你的鐵老大,他原名叫程思,現在六十有二,卻能認三十多歲的鐵布做乾爹,獲賜國姓!我管某學不了,也不願意追隨這樣的人!”

忽北聰氣的幾乎吐血,大口喘氣道

:“管大哥,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在糾結這些!人的命重要還是名節重要?命都沒了,命節又算個狗屁!如果有人向我要名節,我會一刀砍死他,立刻成全他!可是我把你管略提當兄弟,我不忍心對你舉刀啊!不然我還跟你在這裡費什麼話?”

管略提頭也不抬道:“我若能死在這裡,死在此時,那真是成全了我的義氣,成全了我的名節!我管略提也曾讀過幾天書,知道那些有氣節的人都願意舍身取義,殺身成仁,才能夠名垂青史!雖然我管略提名垂不了青史,卻也思慕那些先賢,今日土城城破,若要殺頭,請從我管略提開始,便是我管某的幸運了!你若是還把我當兄弟,就請快快動手吧!成全我!”

忽北聰氣的手腳冰涼,目瞪口呆,半晌後才像咆哮的獅子一樣怒吼道:“你就非要逼我對你出刀嗎?啊?我想盡一切辦法想把你從鐵老大的手裡救下來,你就這麼對待我?你可曾把我當兄弟!”忽北聰忽然惡狠狠抽了管略提兩記響亮的大耳光,管略提被忽北聰打的嘴角流血。

管略提並不睜眼,只是哈哈笑道:“痛快!痛快!你既然無法勸降我,也總得對你的新主子有個交待,來吧,來吧,給我一刀來個痛快,咱們兄弟從此恩斷義絕,我管略提就更沒有什麼牽掛了!你見了安氏清那丫頭,就告訴她,管大叔沒有對不住她,管大叔先走一步了!”

忽北聰面目猙獰,冷笑道:“你可以死,那丫頭片子死不了!鐵老大相中了她的姿色,要把她收為側室,她很快就要做鐵夫人了!雖然只是個如夫人,可好歹也是個夫人,怎麼也比讓她死了強!”

管略提驟然睜開眼睛,目露寒光道:“你們這些畜牲啊!畜牲啊!”管略提仰天狂嘯,大吼道:“畜牲啊!畜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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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牢中,被五花大綁的胖子哈哈大笑,望著安氏清嘲諷道:“臭丫頭,你萬萬沒想到你也會被人給擒下,丟進土牢吧?你也沒威風多一會兒嘛!”

安氏清嘆息一聲,艱難的轉動頭顱,看看四周被綁在鐵架上的唐九生、夏侯靈玉、鐵頓等人,眾人都低著頭,誰也不吭聲。安氏清被胖子嘲諷,卻默默無言。

胖子見安氏清不說話,嬉皮笑臉又道:“安姑娘,反正咱們都快要死了,你就給胖爺我講一講你的故事,為什麼你爹姓穆,你卻叫做安氏清呢?哎,咱們可說好嘍,咱們也算是不打不成交,你可不許罵人!你要是罵人,胖爺我可就要翻臉,你也知道,胖爺是男人,和你罵架吃不了虧的!”

安氏清想了想,忽然笑道:“你這死胖子也有意思,死到臨頭還有興趣聽這些事情!好吧,既然你好奇心這麼強,我就滿意你的願望,講一講我的故事吧!我爹姓穆,我娘姓安,所以我叫安氏清,就這麼簡單的事情,明白了吧?當年我娘死在另一夥馬賊之手,我爹人在外地,救援不及,等他趕回來時,我娘已經死了!我爹深深痛悔,便把我的名字從穆氏清改成了安氏清,以紀念我娘!”

胖子一臉歉意道:“不好意思!早知道是這麼讓人心酸的故事,胖爺就不聽了!唉,你也是個命苦的丫頭!可是那忽城主不是你叔叔嗎?怎麼就會把你給綁起來丟進這土牢呢?按理說不應該啊!”

安氏清悽然道:“我已經不想知道了,他想做什麼,就隨他吧,反正現在城主是他不是我!雖然多年前他曾承諾過,等我長大成人之後,再把城主之位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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