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的天井裡微風撫面，唐九生喝了一口茶，淡淡一笑，“好一個當今聖上他也不敢！聽著多威風！你如今身為中書令，位極人臣，權傾天下，連皇帝都懼你幾分，自然風光無限，可百年後的史書會怎麼記載你？你真的希望有朝一日史官們用‘立皇帝’三字給你蓋棺定論？”
楊靖忠明顯猶豫了一下，還是轉過頭用尖細的嗓音對東衛的番役們下令，“都退下吧，咱家要和唐公子聊些私事兒！”眾番役一起答應一聲，躬身退下，見番役都退下了，西門玉霜和身後的四個小丫鬟都明顯松了一口氣。
楊靖忠放下翹起的二郎腿，臉上陰晴不定，唐九生又道：“你想想，本來你對殷廣有救命之恩，擁戴之德，對殷廣的這份恩情不可謂不重。自古以來太監都是奴才，除了殷廣，哪個皇帝會把太監尊為尚父？又是加封為中書令，又是成國公的？我相信，最初殷廣內心深處對你是無比感激的！”
望著沉默不語的楊靖忠，唐九生用手指敲了敲腦門，字斟句酌，既要表達看法，又要儘量不得罪楊靖忠。
“可你剛剛救了殷廣，隨後就開始了專權。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大臣彈劾你？在大家眼裡，你和想篡逆的王皇後等人還有多大區別？別人都懼怕你，因為你能貶官，能殺人，結果到最後，連一個敢對你說句真話的人都沒有了！”
唐九生嘆了口氣，重新靠在躺椅上，“現在大商國，不怕你的人沒有幾個了吧？我沒有官可讓你貶，僅憑個人武力你也殺不了我，甚至我還有一定的利用價值，既然你把我當做未來的合作伙伴，那我就跟你說幾句真心話，從來都是主憂臣辱，主辱臣死，為什麼你總管大人就不能在青史留個英名？”
“如果百年後的史書上能這樣記載，楊靖忠是歷史上最好最賢明的一個太監，剷除篡逆，擁立新帝，削藩平叛，不擾官不害民，不濫用權力，力救時弊，忠義兩全，名垂千古。而不是權傾天下，殘害忠良，飛揚跋扈，橫徵暴斂！”
楊靖忠一甩袖子憤而起身，“不要再說了！咱家今天來找你，不是來聽這些大道理的！現在說這些都太晚了，咱家已經無法收手。自從太后一黨被剷除，權力就集中在咱家手裡，彈劾咱家的都被貶了官，有些發牢騷的也給殺掉了，現在如果裁撤東衛，就無異於自殺。”
在院內踱了幾步，楊靖忠捋了一下長眉毛冷笑道：“不是咱家沒有遠慮，而是官場險惡，朝堂之上暗潮洶湧，其復雜程度遠遠超出你這個小娃娃的想象。你以為你不去動別人，別人就不會動你？有些人是一定會利用咱家的錯處來打擊咱家，藉機往上爬的。你唐公子雖然聰明，卻太年輕，閱歷太淺了！”
不等唐九生表態，楊靖忠又重新坐到椅子上，用尖細的嗓音再次說道：“消滅太后一黨扶殷廣登基，對咱家來講，還不是一場豪賭？只是這場豪賭，咱家是押上了身家性命，實在輸不起啊！咱家從來不是什麼好人，有了權力當然就要用來整人，不然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唐九生靠在躺椅上，聲音平靜，“那倘若哪天藩王們兵精糧足了，以清君側為藉口起兵謀反，你現在只顧著整人，到時又有誰會保你？”
楊靖忠笑著用手指點了點唐九生，“唐公子，你這幼稚的想法，在朝堂之上能讓人吃的骨頭渣都不剩！難道咱家不整人，就會有人出面保咱家嗎？除了皇帝，關鍵時刻誰能保住咱家？各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官場向來如此啊！不落井下石都已經是好人了。”
楊靖忠哀嘆一聲，“咱家是一個孤臣，孤臣，自然就沒有任何弱點可抓，就像一塊破抹布，用完隨手扔了就是，毫不可惜！現在你明白咱家的處境了沒有？”
見唐九生陷入沉思沒有說話，楊靖忠苦笑道：“咱家如今是擔心那幾個藩王啊，哪天羽翼真的豐滿了，都是太祖的子孫，有哪個會不想當皇帝？可現在削藩就是逼他們反，而朝廷現在顯然又沒有足夠的實力去平叛。藩王們怕朝
廷，朝廷又何嘗不怕這些藩王呢？所以現在的情況就是，麻桿打狼，兩頭害怕！”
唐九生翹起嘴角，“朝廷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藩王們也知道現在起兵，沒有多大勝算，所以都在積攢實力。可朝廷不也在趁機恢復元氣嗎？雖然先帝在德洪末年把江山搞的一塌糊塗，但現在殷廣是無為而治，天下還沒有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軍心民心猶在，你只要輔佐好皇帝，藩王們就沒有機會。”
楊靖忠搖頭，“如果我們這位皇帝不是真心的無為而治，而是在內心深處就不想做這個皇帝呢？殷廣這孩子，咱家是從小看著他長大，他的志趣恐怕不在廟堂。可是沒有辦法，誰讓先帝爺就這一個兒子呢？就像你，咱家也絲毫看不出來你有想做未來國師的意思，可是你至少還有兄弟，唐老頭不會沒有選擇餘地。”
唐九生轉過頭對西門玉霜微笑著說道：“霜兒，讓銀杏她們做幾個小菜吧，我餓了，準備和大總管邊吃邊聊。”
西門玉霜答應一聲，衝唐九生眨了眨眼睛，帶著四個小丫鬟去了廚房。西門玉霜明白，接下來的對話，唐九生不想讓丫鬟們聽見。
唐九生站起身，在天井的海棠樹上摘下一片葉子，咬下一半，在嘴裡嚼起來，又重新坐回躺椅，“說吧，總管大人，現在這院子就咱們兩個人，這次你來找我談合作，究竟想合作什麼？”
楊靖忠推了一下茶壺，沒有再倒茶，因為茶已經涼了。楊靖忠用手指敲著桌面，輕聲道：“除了東衛，咱家還想在軍隊中有一部分掌控權，其它的勢力咱家插不進去手，可你這裡是新興勢力，總可以分給咱家一部分掌控權吧？”
唐九生搖頭，“這不可能，不是我笑話你，你的東衛那幫人，禍害人是足夠了，想辦正事真的不行，絕對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軍隊交到你東衛的手裡，很快就搞垮了，不會有什麼戰鬥力的。你們的本事只能對內整人，對外遠遠不行。”
楊靖忠眯起眼睛，雙臂抱在胸前，“那先不說軍隊的事，唐公子現在已經威震武林，如果你唐公子想要建立門派，東衛也可以為你提供支援，如果有人反對，東衛自然會為你剷除他們，當然前提是新創建的門派裡，要給咱家的人馬留有一席之地。”
唐九生哈哈大笑，“我如今在武林中是有名了，但說到威震武林還差的遠呢，靠取巧打敗一個朱天霸還遠遠不夠，不服的人太多，我也不可能說哪個不服，都拎出來挨個揍一頓吧？至於說你提到東衛在新創建的門派中佔一席之地，對不起，還是不行！沒有你的東衛，我照樣能建立門派。”
楊靖忠捋了一下眉毛沒吭聲，顯然沒想到唐九生這小子會如此態度堅決的將東衛拒之門外。
唐九生突然笑起來，嚼著嘴裡的海棠葉子問道：“楊靖忠，交底吧，我很煩你這種一直跟我繞彎子卻不說實話的態度。你來找我是談合作，而不是來扯淡的，說說你的東衛究竟出什麼事了？”
楊靖忠一怔，下意識的放下雙臂，“唐公子，咱家的東衛明明好好的，你怎麼說咱家的東衛出事了呢？”
唐九生冷冷一笑，“東內衛司的現任掌刑千戶是你的乾兒子葉兆笠，不出事，你會跟我講，把掌刑千戶這個職位讓我來做？我要是真的接了這個職位，你把你乾兒子怎麼辦？況且你向來輕易不離京城甚至不離皇宮，要不是出了什麼大事，你會親自跑到劍南道？那還真是新鮮了！”
楊靖忠笑著點點頭，“嗯，和明白人就是好辦事，那咱家也就不隱瞞了，葉兆笠背叛咱家投靠了殷權，東衛已經不能讓咱家完全放心了，所以咱家得尋找可靠的外援。剛好走到劍南道，就聽說你唐公子打敗了朱天霸，咱家也就藉著這個東風來找你談談合作的事情，當然前提是你有興趣。”
唐九生坐直身體，把剩餘的半片海棠葉子都扔進嘴裡，繼續嚼著，“我對總管大人提出的合作很有興趣，但我想知道，總管大人能給我開出什麼條
件，而不是總想在我這裡攙沙子。你這小算盤打的太響，總想佔便宜卻不想吃虧，這可不是合作的好態度啊！”
楊靖忠一臉茫然的樣子，“唐公子，咱家只是想在你的軍隊裡要一部分掌控權，這怎麼就是想佔便宜卻不想吃虧了呢？”
唐九生冷冷一笑，瞪起眼睛，“我說你打的好算盤，你還不承認！我跟你大總管合作，你卻藉機想在軍隊裡插手，我唐某人白給你幹活？哦，仗打完了，兵依然是朝廷的兵，又不是我唐某人的私軍，那我忙活半天的意義何在？總得給我點兒好處吧！”
楊靖忠扭了扭脖子，一副頭痛的表情，“唐公子，照咱家看，你還是自己提條件吧，你想怎麼和咱家合作？”
唐九生一臉壞笑，“第一，別讓你的東衛到我這裡來摻合，但是我卻想藉助你東衛的力量。第二，我需要擴大軍隊的規模，殷權真起兵了，就我現在那一千多人馬，當陽縣都守不住，給殷權塞牙縫估計都不夠！可是我沒有糧餉拿什麼養更多的兵？這就需要你總管大人支援了。”
楊靖忠眨了眨眼睛，恨的牙根都有些癢癢，“唐公子，你這算盤打的比咱家還響啊！難道你想咱家無條件支援你？”
唐九生搖頭，“這怎麼能是無條件支援呢？你現在幫我，就是在幫你自己。我這裡如果打贏了，不是對你總管大人有利？難不成你還希望有朝一日殷權登基，然後你人頭落地？事先宣告，我可沒興趣當官，給中書令不做，給王爺都不做。”
楊靖忠一臉為難，“唐公子，你看你又不想當官，那萬一有一天你打輸了，你又不是朝廷官員，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繼續闖蕩你的江湖，咱家可是無路可退的。你要咱家如何相信你能竭盡全力呢？”
唐九生嗤笑道：“那你把東衛的人馬安插到軍隊裡，就能讓我竭盡全力嗎？就能讓軍隊竭盡全力嗎？相反大家只會離心離德，不再是鐵板一塊。不妨告訴你，我必須全力而為，全力而戰，我得為了我的老爹考慮，不然你認為我一個國師府的公子，放著安穩日子不過，跑到江湖上吃苦是為了什麼？”
楊靖忠低頭想了想，沉聲道：“唐公子這合作的條件太苛刻，看來咱家和你是談不成了。”
唐九生有些疲倦，靠在躺椅上呵呵笑道：“是啊，總管大人的原計劃是藉著拍賣會武林人士雲集，趁機想多招徠一些人手加入東衛，然後再去西南道的平西王府和殷權談談條件，沒想到快到湖州時，突然聽說唐某人打敗了朱天霸，這才臨時起意來招徠我加入東衛，我說的對不對啊？”
楊靖忠臉上變色，突然感覺脊背有些發涼，這點隱藏的心事竟然讓姓唐的小子猜的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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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楊靖忠畢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很快就鎮靜了下來，既然已經瞞不住，索性坦承相見，於是點頭笑道：“看來，咱家倒真是小瞧唐公子了，好，公子的條件咱家答應就是，只是希望公子能多跟東衛合作。”
唐九生將嘴裡嚼爛的海棠葉呸一聲吐了出來，然後打了個哈哈，“抱歉抱歉，這個可不是針對總管大人。我希望總管大人能給我個虛擬的東衛照身，除了總管大人之外，不要任何人知道。再者，我想能有隨時調看東衛情報的權力，這是我目前最欠缺的，事關將來打仗，真的太重要了。”
楊靖忠不動聲色的點點頭，“好，咱家答應你。那麼唐公子要用什麼回報咱家呢？”
唐九生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很有誠意的說道：“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儘量保你不死。但是我能不能做到這一點，取決於我現在手頭的軍隊人數，軍隊太少太弱，就沒有發言權。換句話說，你可以把我當成底牌，一支不為外人所知的奇兵。畢竟對於我來講，你比殷權靠譜，殷權想當皇帝，但是總管大人不會。”
楊靖忠大笑著站起身來，“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們可以做盟友，而不是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