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仁坊,南閭。

狄仁傑焦躁不安,在房間裡徘徊。

“小梅,外面情況如何?”

“不太清楚。”

小梅看上去,似乎也很無奈。

王敬直佈下了甲殼蟲大陣,的確是可以抵禦住詭異的衝擊。

但同樣的,府裡的人也等於被困住了,根本不清楚外面的世界變成何種模樣。

狄仁傑也知道,他無能為力。

對付普通人還可以,要對付詭異,卻很難。

哪怕王敬直說他是獬豸之體,有神羊法冠護身,可說一千道一萬,他都是普通人。

只是,這種置身事外,袖手旁觀的感覺真不好。

狄仁傑才二十歲,正是熱血的年紀。

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但他能猜得出來,此時的長安會是何等局面。

說實話,他很想持劍衝出去,和那些暴走的詭異大戰一場。

目光,落在了昏迷的明空身上,狄仁傑猶豫了。

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大概就是這樣。

哪怕他明知道兩人沒有可能,但他還是想看著明空醒來,看著她可以安然無恙。

屋外,傳來了腳步聲。

王敬直面色凝重,從外面走進來。

狄仁傑忙迎了上去,道:“懷遠,如何?”

“法師沒有大礙,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想來是和那只黑貓有關。”

“小玉?”

“嗯!”

王敬直坐下來,喝了一口水。

“元變異,令詭異暴動。

法師之前中了詭術,虧得黑貓報恩,贈以靈珠,才保住了法師性命。不過,她因靈珠死而復生,自然也不可避免,會受到一些影響。也正因此,她才會如此模樣。”

狄仁傑露出恍然之色。

“那現在……”

“沒事的,你不用擔心。”

王敬直想了想,道:“元變異的影響還沒有過去,所以法師才會昏迷不醒。待這股元波動結束,她就能醒過來。只是,我現在也不知道,這波動何時會結束。”

“那外面的情況……”

“很糟糕!”

王敬直道:“我雖然沒有出去,但大體上能夠猜出是什麼局面。

我剛才感受到了強烈的元波動,應該是太史局出手了!好在從目前的形式來看,暴動的大都是一些不起眼的詭異。那些真正強大的詭異並未受到影響,亦或者,它們被約束住了。也幸虧如此,否則長安城過了今日,定會變成修羅地獄。”

“懷遠,你既然有這等手段,何不出手呢?”

“我……”

王敬直愣了一下,看著狄仁傑,半晌沒有說話。

“懷英,我只想過普通人的生活。”

“什麼?”

“我少年時春風得意,是人人羨慕的駙馬;不想天降橫禍,我顛沛流離,被流放嶺南。而今回來,已物是人非。公主故去之前,曾對我說過,讓我做一個普通人。

打打殺殺的事情,非我所願。

等此事結束,我會向陛下懇請離開。回太原也好,去嶺南也罷,離開這是非圈。”

他臉上,帶著笑容。

看上去,好像很平和。

狄仁傑看著他,慢慢站起身來。

“懷遠,我知你心中悽苦,也知你委屈。

但有一句話你可還記得嗎?義之所在,不傾於權,不顧其利。這是王懿公生前最愛的一句話。今長安百姓受詭異之禍,危在旦夕,又豈能因私心視而不見呢?”

說完,狄仁傑大步往屋外走。

“懷英,你要去哪裡?”

狄仁傑扭頭,看了一眼昏迷中的明空,又看了一眼王敬直。

“懷遠,我要出去救人!

原本我心有掛念,而今知法師無恙,心中牽掛已去。我知詭異兇惡,非我可以抵擋。但如果所有人都因為不能抵擋,就束手待斃的話,今日過後,長安將成為一座死城。你說我獬豸之體,有神羊法冠護身。既然如此,便拼一回,能救一人,也是功德無量。”

說完,狄仁傑頭也不回就走了。

王敬直則呆愣在房間裡,看著狄仁傑的背影,久久不言。

義之所在,不傾其權,不顧其利!

這句話出自於《荀子》,也是王敬直的老子王,生前最為喜愛的一句話。

他曾請當時的書法大家歐陽詢親筆寫下了這句話,高掛在中堂上,時刻銘記在心。

就如同他當年知道隱太子必敗,卻還是義無反顧跟隨李建成。

因為他是李建成的老師,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棄,哪怕最後被流放到嶺南,也不後悔。

王敬直腦海中,迴響著狄仁傑的話。

他閉上眼,露出了痛苦之色。

“主人,狄郎君要出去了!”

小梅輕聲提醒,把王敬直從回憶中喚醒。

他取出哨子,銜在口中。

許久,他用盡力氣,吹響了哨子。

狄仁傑,已經走到了大門口。

甲殼蟲組成的大門,唰的一下子消失不見。

他深吸一口氣,拔劍出鞘,大步流星走出了王府大門。

門外的巷道,冷冷清清。

巷道外,卻喊殺聲一片,哭喊聲不絕。

狄仁傑頭也不回的衝出巷道,迎面就見一頭豬頭人,手持一雙大刀,正追殺街上行人。

行人哭喊著,四處逃竄,卻沒有人站出來抵抗。

眼見一個女子倒在了地上,那豬頭人拎刀上前,就要砍殺。

說時遲,那時快,狄仁傑看到巷道旁邊丟著一把斧頭,他二話不說,抄起斧頭就擲出去。豬頭人躲閃不及,被斧頭看中了肩膀,疼的它哼了一聲,轉身看過來。一雙通紅的小眼睛,透著駭人殺機。它看到了狄仁傑,嗷的一聲就揮刀撲來。

狄仁傑也不閃躲,提劍相迎。

他一邊抵擋,一邊大聲道:“快走,快走啊!”

倒在地上的女人這時候也回過味來,見狀連忙驚叫著爬起來,撒腿就跑。

那豬頭人雙刀,好像車輪一樣呼呼掛風。

狄仁傑拼命抵擋,也只擋住了三刀。手中寶劍再也拿捏不住,噹啷一聲落在地上。豬頭人獰笑著,向前一步到了狄仁傑的面前,手裡那口剁骨刀就劈落下來。

完了!

狄仁傑躲閃不及,眼睛一閉。

只是,耳聽噹啷一聲響,那屠刀似乎並未落下。

他睜開眼,就見豬頭人的身上,被數之不盡的甲殼蟲所覆蓋,已經倒在地上。

扭頭看去,就見王敬直站在王府大門外,正看著他。

“懷遠,你……”

“懷英,你說的不錯,義之所在,不傾其權,不顧其利……小時候,阿翁抱著我,叫我識得這十二個字。一晃這麼多年,若非懷英你今天說起,我險些就忘記了。”

說著話,他已經走出了巷道。

“小梅,家裡交給你了。”

王敬直頭也不回的喊了一聲,就見王府的大門,瞬間出現。

“小梅她……”

“她是教我祝由術那個巫醫的女兒,若言這蟲術,未必就遜色於我。”

王敬直笑著解釋了一句,然後揮動衣袖。

豬頭人身上的甲殼蟲立刻如潮水般散去,湧入了王敬直的衣袍之中。

“走吧,讓咱們去見識一下,那詭異暴走的模樣。”

他仍舊佝僂著身子,看上去有氣無力邁步向前。

可不知為什麼,狄仁傑卻從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種此前從未見過的氣質。他形容不來那是什麼氣質。淡泊?平靜?亦或者是一種看穿了世間冷暖的睿智呢?

不過,狄仁傑卻笑了!

他知道,當年那個曾被無數人稱讚,被無數人羨慕和嫉恨的南平公主駙馬,又回來了……

彎腰拾起寶劍,他緊隨王敬直身後。

一路上,他們見到了兩頭詭異,但都被王敬直不動聲色的殺死。

那黑色的蟲潮,在最初令無數人驚慌失措。但隨著兩頭詭異的死亡,人們看王敬直的眼神,也有些不一樣了。一些膽大的青壯,鼓足勇氣拿起了棍棒,跟在王敬直和狄仁傑的身後。人,原來越多。當狄仁傑他們來到安仁坊的坊門前時,在他們的身後,已有數百人跟隨。坊丁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想要攔阻王敬直。

“開門!”

“啥?”

王敬直輕聲道:“坊內詭異已經被我清除乾淨,倒要去看一看,那詭異還有何等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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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的輕描淡寫,卻帶著一種令坊丁無法抗拒的威嚴。

坊丁遲疑了一下。

可就是他這一遲疑,王敬直身後的青壯齊聲吶喊:“開門,開門,開門!”

坊丁嚇得面無人色,手忙腳亂開啟了坊門。

眼前這個看上去蒼老的男子,已不是之前那個見到他,也會露出一臉笑容的落魄南城縣男。而狄仁傑則站在王敬直的身邊,伸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用力一按。

王敬直回過頭,看了一眼狄仁傑,蒼白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變異元的影響,好像在消散?”

一名靈官收回了銅鏡,喘著粗氣說道。

在他身後,跟著十幾個典事。

他們一個個看上去都很狼狽,不少人更是遍體鱗傷。

就在剛才,他們在這裡,硬撼了二百多暴走詭異的衝擊。

聽到靈官的話語,一名典事掙扎著站起來,抬頭向天空看去,就見烏雲已經散開,一輪驕陽高懸。

他笑著道:“孫靈官,太陽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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