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如此吧。”

阿史那道真哼了一聲,在馬上道:“我現在率一千騎去追一下?”

“可。”

蘇大為道:“不用追太近,遠遠吊著,做僕從軍的督戰隊即可,待我本部休整一個時辰,就趕上來支援你。”

“放心,我知道怎麼做。”

阿史那道真精神一振,大笑一聲,打馬揚鞭,馳到自己的部隊前,大聲吆喝。

喝令他本部的歸化突厥騎卸下鐵甲,換上皮甲,隨他去追敵。

看著阿史那道真率領騎兵追逐出去的背影,蘇大為的眼中隱隱浮現一抹隱憂。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安文生正趴在馬背上用炭筆做著記錄,抬頭看了一眼蘇大為,敏銳的察覺到蘇大為的情緒似乎並沒有大勝後的喜悅。

“沒什麼,只是覺得,這場仗勝得太容易。”

“容易?”

安文生細長的眼睛張開,上下打量蘇大為:“容易嗎?”

方才若是有任何一個環節出錯,如果李謹行沒能攔住敵軍右翼,如果郭待封的車陣合龍稍慢。

如果不是火牛陣奏效。

如果不是敵人的預備隊要繞過燃燒的軍營,慢了一步。

如果……

這麼多如果,如果錯一步,那蘇大為將面臨無比惡劣的局面。

很可能被吐蕃的重甲騎衝散步卒,直入中軍。

到那時,也許會成為唐軍在河西,第一個被吐蕃人圍困的總管。

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玩。

“不是這樣……”

蘇大為看了安文生一眼:“我手裡還有三千多輜重輔兵,還有三萬餘吐谷渾輕騎,這些都是預備隊,萬一有突發情況,還是可以應變的。

我奇怪的是……

吐蕃人的詭異呢,他們不是一向喜歡在軍中出動詭異和異人嗎。

在這一仗裡,除了那個鳥人,好像沒見到其他的詭異出現。

就算是那個鳥人,也只是將敵人的大將救走了。”

“你這麼一說,還真是……”

安文生摸著光潔的下巴,雙眼眯在一起,形成長長的兩條縫隙。

裡面隱隱有精芒閃動。

“會不會上一仗對他們的詭異造成重創,一時來不及聚集?”

“也不無可能。”

蘇大為搖搖頭:“想不通的事不多想了,快點做戰後安排,這一仗沒完,敵人成建制的逃散不是好事,如果被他們重新集結,後面還會造成威脅。”

“知道了。”

安文生收起記錄戰果的紙筆道:“我去王玄策那邊看看,再催促薛仁貴那邊快點,郭待封那邊應該也清點得差不多了,我也催一下。”

“好,看著時間,到一個時辰了,立刻出兵,追上阿史那道真和我們的僕從。”

蘇大為說完,又加了一句:“我這心裡總覺得有些不踏實。”

安文生拍了拍面頰,又揉了揉:“我也有這種感覺,吐蕃實在是勁敵,不可小覷,離吐蕃越近,他們的力量會越強,我們的後勤和力量則越弱,不能有絲毫馬虎。”

蘇大為一翻身跨上龍子:“算了,我也不休息了,我去各部看看,看看諸軍休整得如何。”

話音未落,就見郭待封邁著大步匆匆跑過來。

他身上披著鐵甲,份量著實不輕。

一跑動,甲葉碰撞得鏘鏗作響。

“總管,有斥候回報……”

……

噗哧!

一聲沉悶的聲響。

羽箭射透了前方吐蕃人的脖頸,帶著他失去生命的屍體,一齊跌落馬下。

阿史那道真眯起眼睛看了看遠處,聲音變得凝重:“情況好像有些不對。”

身邊的親兵跳下馬,檢查了一下那名吐蕃人的屍體,過了片刻抬頭道:“是吐蕃人的斥候,他的身上只有一張輕弓,箭不多,應該和人發生過激戰,除了隨身的短刀,一柄彎刀,套索外,還有一枚印信。”

親兵將那屍體翻了個身,一把扯開他皮甲的領口,攥著一條皮繩,用力一拉,拉下來一枚不知什麼東西刻成的印章。

“拿我看看。”

阿史那道真在馬上伸手接過,出乎意料,入手頗沉,倒像是精鐵製成。

通體黝黑,被摸得鋥亮。

小小的方條前端,有一個隱隱的符號。

看上去像是某種印戳。

“這是做什麼的?”

阿史那道真眯起眼睛,這個表情顯得他十分危險,像是嗅到氣味的狼。

“或許是某種身份印信?”

他想了想,交給身邊的親兵:“先幫我收著,一會給前總管傳信時,一起帶給他。”

“喏。”

“還有什麼別的發現嗎?”

阿史那道真說著,跨步邁過地上的屍體,向前走去。

這一路上,見到最多的便是屍體。

三三兩兩,有吐蕃人,更多的是吐谷渾人。

方才的那名親兵已經在前方路口查探過,神色凝重的跑回來道:“將軍,看蹄印有些不妙。”

“嗯?”

吐蕃騎的精銳正在集結,吐谷渾的僕從騎則蹄印散亂。

“怎麼分辨出來的?”

“吐蕃人精銳是重甲,與吐谷渾僕從的輕騎,蹄印深淺不同。”

“帶我去看看。”

阿史那道真說著,已經當先走過去,親自去探查馬蹄印和沿路痕跡。

蘇大為特意留著阿史那道真做預備軍。

一來,阿史那道真是塊好鋼。

在騎兵一項,普通的唐人無論如何不及突厥這種天生馬背的民族。

突厥人天生就對馬有極高的親和度,在馬背上能玩出各種花活,騎術也比普通唐軍要精妙。

能奔行更快。

騎射更佳。

唐軍中的騎兵,要加倍訓練,才能縮短這個差距。

要靠著高明的軍事素養,和裝備之利,才能戰勝突厥騎。

此外,阿史那道真率領的這支歸化突厥騎,尤善追蹤。

當年在翻躍金山,追逐西突厥敵人蹤跡時,給蘇大為留下了深刻印象。

阿史那道真蹲下身子,在不同的蹄印上摸索片刻,臉色陡然變了變。

“上馬。”

“將軍?”

“蹄印還有餘溫,他們過去不久,咱們立刻趕過去,遲了萬一咱們的僕從撞上集結起來的吐蕃人,你能保證僕從軍不被擊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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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史那道真喝叱一聲,接過韁繩翻身上馬。

同時向著身邊的騎兵喝道:“披甲!”

為了追敵方便,他們都只披了皮甲。

鐵甲另由馱馬背著。

此時阿史那道真判斷出,可能會有一場遭遇戰,立時下令著甲。

盞茶時間後,披甲、換馬,整兵,幾個動作,一氣完成。

“駕!”

一千歸化突厥騎,隨著阿史那道真的喝聲,小跑向前。

漸漸加快速度。

從路口衝出。

前奔了數里,隱隱聽到喊殺聲傳來。

放眼看去,前方地形頗為複雜,迎面是一片開闊的草原,但這裡接近吐蕃,因為高原寒冷,在大道一側還有未化的冰川,掛著雪白的冰柱,下面有冰層,有暗流,在漴漴流動。

更遠一些位置,看到起伏的雪山。

就在那雪山腳下的開闊地,兩股人馬正糾纏在一起廝殺。

“加速!”

阿史那道真喝叱道。

隆隆隆!

騎兵隊猛夾馬腹,戰馬的速度開始提升。

狂風在耳畔忽嘯。

前方的情形越來越清晰。

數萬吐谷渾僕從,與數千黑色的吐蕃騎攪成一團。

雙方都失去了速度,吐蕃騎的優勢發揮不出。

而且吐谷渾這邊僕從的人數佔優。

但就是這種情況,僕從軍依舊打得稀爛。

被吐蕃騎一次次列隊衝擊,撞得陣勢大亂。

隱隱有被吐蕃人攔腰截斷的危險。

“軟腳的吐谷渾人!”

阿史那道真從嘴裡發出輕蔑的冷哼。

他腦子裡依稀記起蘇大為說過的一句話,叫什麼菜雞互啄。

不過他不及細想了。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即將接敵交戰。

嗚嗚~

唐軍陣中號角吹響。

這是提醒那些蹩腳的吐谷渾人快點散開,否則唐軍衝擊,可分不出敵我。

重甲騎全力衝擊時,連變向都困難。

只能如一隻蓄滿力量的大鐵錘,狠狠砸向他的目標。

將敵人砸個粉碎。

轟隆隆~~

無數吐谷渾騎聽到背後動靜,回頭看去,臉色大變。

慌忙打馬閃避。

好在這片雪山腳下地勢開闊。

兩邊高高隆起的雪山山峰,中間是一個巨大的豁口,乃是一處雪谷。

在地圖上,此地被標註為大雪山,山谷被稱為雪山谷。

東西縱橫數十裡,能容得下數萬大軍。

就算如此,唐騎衝鋒之時,仍舊有不少吐谷渾人躲閃不及,被唐軍重騎撞飛出去。

“閃開,都閃開!”

“衝鋒!”

雙腿夾緊馬腹。

此時此刻,阿史那道真眼前只有敵人。

戰馬速度提升到極至。

呼哧,呼哧~

奔跑的戰馬鼻翼中噴出雪白的氣團,長嘶聲中,重甲騎撞開攔路的吐谷渾散騎,向著當面吐蕃騎一頭撞去。

吐蕃人的騎兵,大致有三千上下,比唐軍騎兵要多。

但阿史那道真率領的突厥騎沒有任何猶豫,一種捨我其誰,誰與爭鋒的氣勢,從這些歸化突厥人胸膛裡炸開。

怒吼聲中,黑色的突厥騎,與黑色的吐蕃騎,狠狠碰撞在一起。

一種令人牙酸心顫的骨肉斷折聲響,響徹山谷。

人仰馬翻。

戰馬慘嘶。

鮮血在狂飆。

阿史那道真拉下頭盔覆面,提起馬槊,低下頭,將身子緊貼在戰馬背上,隨著戰馬一齊騰空躍起。

前排的突厥騎,以長槊開路。

長長的槊鋒,在密集的突厥騎中,劃出一道道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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