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糧草武器一共六百餘騎,在請示過大總管程知節,拿了手令後,立即出營。

有過上次追擊突厥狼衛的經驗,斥候營算是輕車熟路。

阿史那道真、安文生和婁師德的馬與蘇大為並行在最前。

迎著前方巍峨連綿的金山,安文生嘆了一句:“金山山脈就像是護城河,如果不是有此山相隔,我們跟突厥人早就直接衝突了。”

阿史那道真在旁插了一句:“有這座山,他們過來沒那麼容易,要是騎馬繞行,沒有大半個月過不來,如果翻山,馬又難走山路。”

蘇大為苦笑:“不用你們提醒,我知道帶著馬翻山很麻煩。”

“我們小股人還沒事,慢慢走,不易被突厥人察覺,要是人一多就不行了。”

阿史那道真道:“對了,我們也得在山裡留幾處補給點,以備不時之需。”

“行,這個你安排。”

“趙胡兒,過來一下。”

阿史那道真扭頭朝隊伍裡大聲喊。

蘇大為隨著他的聲音,回頭後望,比起上一次,這一次隊伍的規模擴大了十倍。

五百餘人,六百餘匹馬,一路奔跑起來,還是頗為壯觀的。

只可惜,正像先頭說的一樣,翻山不易。

上了山,有許多地形只能下馬牽行。

金山,即後世阿爾泰山山脈。

整條山脈呈西北至東南走向,斜跨後世蒙古、哈薩克、俄羅斯等國境,綿延兩千餘公裡。

蘇大為他們現在面對的這片山峰,長有五百餘公里,海拔低的山頭有一千米,高的有三千餘米。

這麼高的山,儘管已經春暖花開,在那些高峰上,仍然是白雪皚皚,終年不化。

上一次蘇大為率領阿史那道真等斥候隊來的時候,因為有著追擊阿史那沙畢的任務,時間比較緊張,也無心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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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任務沒那麼急,倒是令他觀察起阿爾泰山的地貌來。

面前的山峰,山體渾圓,山坡上廣佈著冰磧石。

這種石頭是冰河削切兩旁及河床的土壤和巖塊,並夾帶著碎石往下移動,堆積成塊狀的土坡。

冰磧石上寸草不生,各種古怪的形狀都有。

見蘇大為看得入神,安文生在一旁道:“你對這種山石感興趣?別急,前面還有很多。”

“沒有,我只是覺得,這種碎石頭,可能比較容易崩塌吧?”

“呵呵。”安文生笑了兩聲,忽然想起上次蘇大為是親歷過雪崩的,想了想道:“這些冰石頭不知多少年形成的,我們小心些應該無事,前面可能會遇到許多冰川,那種環境才要小心些。”

唰!

突然聽到一聲弓弦響。

隊伍裡有一騎張弓射箭,一箭射出,正中一隻渾身雪白的兔子。

“好箭法!”

隊中有人喝彩。

蘇大為張眼看去,一眼看到是隊中的王孝傑。

他騎著馬越眾而出,到中箭的雪兔邊,一個俯身,大手一撈,將兔子提在手裡,高高舉起向著隊伍裡一邊吹口哨聲笑逐顏開。

“今晚可以加菜!”

王孝傑的箭法如神,一片雪白冰磧石中,居然能一眼認出兔子,而且一箭命中。

蘇大為心頭估算了一下,這距離大概有六十餘米。

他自問自己是沒辦法如此輕鬆的射中。

阿史那道真湊到蘇大為身邊,一邊輕拍著馬頭,一邊向蘇大為熱情的道:“阿彌,說起來你的箭練得如何了?要不一會歇息的時候我再指點你一下?”

蘇大為看向他,臉上露出迷人的微笑,從牙縫裡說了一個字:“滾!”

這惡賊,哪壺不開提哪壺。

蘇大為身手高明,用弩也不錯,可就有一點,一但換上弓,就完全沒了準頭。

在平地上還湊合,散佈有一人大小。

騎在馬上,就完全沒法看了。

這件事讓他耿耿於懷,頗有些鬱悶。

隊伍前行了大概二十幾裡,停下來稍做休整。

爬山不比平地,不光人累,馬更累。

適當的讓馬休息,保持人和馬的體力,也是為了應付各種突發狀況。

一路走走停停,轉眼日頭西斜。

蘇大為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沿著怪石嶙峋的山脊,此次自己帶出的五百餘騎,在山道中散漫出去兩裡遠,拖成長長一條。

安文生在一旁道:“阿彌,可以派人跟前面的斥候說,讓他們找個適合安營的地方,準備休息了。”

“嗯。”

五百餘人的越騎共分三隊,除去三位隊正,婁師德一位統兵校尉。

蘇大為手上還有阿史那道真及五十餘名斥候。

隊伍前行的時候,前面和後面各放出二十餘騎,撒出去數里,做為隊伍的眼睛和耳朵,保證隊伍的安全。

如果是在草原平地上,斥候最少放出二十裡。

但在這山脊間,自然沒法做到和平時一樣。

天色漸黑。

篝火升起。

斥候已經在附近搜尋過了,判斷是安全。

整支隊伍在林間找了塊空地,安頓下來。

人手增多,再不能像上次一樣再縮在山洞裡了,幸好山上多林木。

在林中劈出空地,安上柵欄、鹿角,挖出深溝,按行軍之法紮營,安排好輪值和暗哨,大家終於可以放鬆一天繃緊的神經。

篝火升起的時候,銅釜在柴火上燒著,裡面盛著冰雪化去。

戰士們將乾糧和一些肉乾撒進去。

蘇大為看了一下,所謂乾糧有小米,也有一些囊餅之類的。

有點像是後世的羊肉泡饃。

囊餅這玩意,放幹硬了可以保持的時間比較久,要吃時就掰碎一點放在鍋裡,合水一起煮,裡面可以按自己喜好,隨意加些野菜或是肉類,菌類,轉眼就是一大鍋香噴噴的湯。

唐軍在行軍過程裡,也沒什麼調料,除了一些醬,就是粗糙的鹽巴。

圍著篝火席地而坐的士卒們發出絮絮叨叨的聊天聲。

趕路一天,也只有這個時候神經才能放鬆下來。

蘇大為跟安文生打了聲招呼,帶著婁師德和阿史那道真,一個個篝火堆走過去,時不時的停下來,跟士卒們打聲招呼,寒喧幾句。

他雖然做不到古之名將那樣,所謂推衣衣之,但至少得熟悉自己隊裡的每一個人。

真到作戰的時候,才能精確的指揮他們。

眼下在金山中,還算安全,等出了山,迎接這支唐軍的,將是不可測的草原,還有神出鬼沒的突厥狼騎。

等重新回到自己的那堆篝火前坐下,已經過去大半個時辰。

蘇大為屁股還沒坐熱,看到一名瘦小的唐軍雙手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肉湯向自己走來。

他伸出雙手到一半,突然看到對方的眼睛,手立刻僵在半空中。

這小唐軍的眼睛,黑溜溜的,好像兩粒寶石,透著靈動。

他的面上塗著黑灰,一看就是故意塗上去的,為了遮掩面容。

這……

蘇大為臉色大變,一把抓住對方的手腕,拉到身邊低聲喝道:“小蘇,你搞什麼鬼?!”

這小唐軍,不是聶蘇還能有誰?

“阿兄,我想跟你一起嘛,現在都到這了,你總不會讓我一個人回去吧?”

聶蘇有些心虛的,嘴皮微動,聲音怯怯的。

“呵,你倒是好本事,居然能混到我隊伍裡來,我不是讓你陪道長留在大營裡的嗎?”

蘇大為眸光一閃,一眼鎖定佝僂著腰,舉止鬼祟的阿史那道真,一聲怒喝:“道真你給我過來!”

婁師德的越騎營,聶蘇不熟,自然不可能混進去。

唯一的可能,便是透過阿史那道真。

上前幾步,一把揪住一臉尷尬的阿史那道真,蘇大為忍住怒意:“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夾帶私人進隊裡,你知道我們這次的行動多危險嗎?”

深入敵後,人皆敵國。

任何一個不慎,這五百餘人被淹沒進突厥騎兵裡,可能連躲浪花都激不起。

“知……知道。”

“知道你還敢如此做?”蘇大為眼睛裡透出嚇人的亮芒,語氣透著幾分森然:“道真,你真以為我不會罰你?”

“阿兄!”

聶蘇嚇到了,她從未在蘇大為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神情,從一旁挽住蘇大為的胳膊,低聲哀求道:“是我讓道真阿兄幫我的,要怪就怪我,別怪道真阿兄。”

“你……”

蘇大為眼裡差點冒出火來,他狠狠瞪了一眼聶蘇:“軍中豈能兒戲,站一邊去。”

說著,甩開聶蘇的胳膊。

遠處,婁師德和王孝傑、安文生等人似已注意到這邊的異常,頻頻張望。

蘇大為一伸手,胳膊勾住阿史那道真的脖頸,將他拖往營帳角落,同時向聶蘇低聲道:“你也過來。”

“聽著,我們這次是去敵後偵察,是隨時可能作戰,不是兒戲,更不是遊山玩水……小蘇你別以為我真不能罰你,我要是狠心,現在就可以把你趕回去,反正路上留有趙胡兒留下的補給屋。”

“阿兄!”聶蘇小臉一白,顯然被嚇住了。

蘇大為看了她一眼,臉上閃過一絲懊惱:“算了,現在我也不趕你,但是有一點,你在軍中,我便不會把你當做我妹妹,而是像對其他士卒一樣要求你,明白嗎?”

“明白!”

聶蘇眼中一閃,透出喜色。

一旁的阿史那道真忙像小雞啄米般點頭。

“至於你,道真,你別高興得太早了。”

蘇大為冷笑道:“小蘇的事先不要說出去,但是……萬一有意外,其他人知道她的事,那麼你,便是背鍋的。”

“啊?”

阿史那道真愣了一下,明白蘇大為的意思後,臉上飛揚的神色瞬時垮下來。

蘇大為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朝聶蘇瞪了一眼:“不許再有任何事瞞我,你倆好自為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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