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金河,便是到了建昌府地界。這建昌府在大理國北部,與那大宋土地相連,客商往來大理大宋,也大都會經由此地。當年大理大宋劃江而治,歷經數十年歲月積澱,兩國庶民之間早已有了很深情誼。這邊境雖偶有摩擦,卻無戰事再起,也算是為兩國人民謀得了太平。建昌府再向北去便進入大宋巴蜀境內了,巴蜀自古便聞名於天下,美人美景、美酒美食,樣樣都是一絕,這人生在世,若不來此一遭,豈不抱憾終身。人說來到蜀地,便少了爭鬥之心,千百年前那劉嬋“樂不思蜀”恐怕也只是形勢所迫罷了!

建昌府界山多水多,自北向南就有多條大河,這多日雨水,水位也都暴漲起來。從那金水河畔翻過一座山來,又是一條大河。此河名為安寧,河如其名,常年平靜溫和,便是要佑這一方水土安寧。可這個時候卻是發起怒來,淹沒了眾多臨河村落。還好這鄉民自幼便在水邊長大,水性極好,倒也只有幾人受了輕傷。官民配合默契,竟是在大水到來之前將絕大多數物資轉移出去,因而這災民也算是保留了重建家園的希望。

大山三人翻山過來,便遇上了這迅猛洪水,河寬足有平日的四五倍,可見這大水勢頭之猛。大山從河水淺灣之處找到一條被沖走的小船,修整一番之後,竟然還能使用,三人便上了小船,慢慢向對岸劃去。這河水勢頭已經減了許多,從那岸邊水線便能看出。小船還算結實,三人過河倒也沒遇上多少危險,只是偶有浪來,打在船身之上,濺起一層層水花而已。

“大山哥,你看這河兩邊竟然都有如此規模的防洪工事!想必也是花了不少人力物力!”七子立在船頭,看著對岸大聲說道。

大山點頭稱是,

“只要這官兵鄉民通力合作,倒也沒這麼難。”

三人剛一靠岸便有一人身穿老舊蓑衣,慢慢靠了過來,

“你們是對岸災民麼?那邊如何?”

大山把帽簷向下移了移,回道,

“算是安定下來了,這邊又怎樣?”

那人笑笑,

“小洪大人領導有方,有臨時住所,吃喝也都不愁,鄉民們情緒穩定,都準備著重建家園呢!”

“那就好,那就好!對了,這小洪大人?”

那人有些奇怪,

“小洪大人,就是老洪大人的長子呀!老洪大人去逝有五年了!小洪大人接了班,對咱們百姓也是極好啊!哎,聽阿伯講,老洪大人的病就是當年為平叛亂留下的!多好的一對父子呀!哎!”

大山拍拍那人肩頭,

“謝了兄弟,咱們就是路過,看你們這也沒多少需要幫忙,就先告辭了!”

說完三人便告辭去了,那人揮手大喊,

“哎,幾位,差不多到點了!咱們吃完飯再走!”

大山擺擺手,慢慢走遠。

這安寧之河河畔,有一抬高的壩子,大山三人走到上邊,向下一看,那河水平緩,從北向南似綢緞一般,兩側青山若隱若現,被水霧籠罩其中。山水之間有人群聚集,炊煙升起,接連天地,雞鳴狗吠之聲也不時響起,全然不似剛過了大災那般。

思思突然大聲叫喊,

“大山哥!七子哥!你看那篷內之人,像不像!像不像!”

七子仔細看向那邊,辨認了好一會,這才回問道,

“‘瓜哥’?嗯,倒是有些像大山哥說的那人。”

二人看著大山,大山微微點頭,笑道,

“能長成這般模樣,不是他,還能是誰?!”

七子樂壞了,

“這‘瓜哥’果然人如其名!長得……長得……哈哈哈哈!而且他也是真是個忠義之士,我猜想他是帶著江湖眾人來此救災了!”

大山笑笑,

“應該是了,不過這下面魚龍混雜,咱們就不要過去給他們惹麻煩了。”

七子思思瞭然,又聽大山說來,

“你們看這地勢,屯兵於此,便能守住這南北要道,從上而下,佔盡了地利。這幾十年都無戰事,這要塞也就無人守了。”

七子向正下方看去,這壩子傍著青山,官道在壩子與大河之間經過,要在此處設定關卡,控制這官道確實十分容易。

“大山哥,你還懂這些呢?”

“瞎說的,哈哈。走,上山!”

七子咽了咽口水,問道,

“大山哥,從這邊上山,看起來路可不太好走!”

大山笑笑,

“上邊有個絕美的地方,先上去看看!”

七子明白,給思思整了整帽子,這才與她一齊跟上大山。

這雨依舊下個沒完,越往山上越是綿密,雖是不大,卻很粘人,讓人極不舒服。這山上本有小路,順著河溝直通山際,可這一帶長久未有人走,生起了三尺長草,路雖不難辨認,卻是異常難走。大山在前開道,把那長草儘量踩倒下來,七七思思跟在後邊就好走了許多。這河溝平日裡只一束清泉,此時卻似一條小河,水量充沛,轟轟作響。若是以前,即便是從這山泉石上走,也是要快上許多。

這雲層極低,溼氣也是極重,天暗了下來,便無法摸黑再行了。大山尋了處大石,能防些山風和雨水,三人便在那處調整休息。七子收拾了一下,雖然仍舊溼寒,卻比外邊好上太多。

“大山哥,我算是知道你為何要帶上這許多酒水了。這裡全是溼的,根本燃不起火來,也只有用這酒水取暖了!”

大山開啟酒囊,大喝一口,

“多剩下些,上邊還有很多路要走。吃些東西便好生休息,明日加緊一些,應該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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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思雖是下人,但也從未這般

辛苦,若不是七子幫扶,只怕也是堅持不下來。她取下不太舒適的雨帽,輕聲問道,

“大山哥,這山上還會有人住麼?若真有,那又會是什麼樣的人啊!”

“你也喝些酒,儘量與七子貼著些,這夜裡冷極,可別凍壞身子。至於人嘛,明日上去看看便知!”

七子整理石塊,三人挨著坐下,思思不勝酒力,很快便睡去了。七子靠在她身邊,聽她溫柔呼吸,

“大山哥,思思是否有些拖了後腿?”

大山又飲一口,

“既然決定一起走,拖拖後腿又有何妨?”

“若是攸關性命呢?”

“那就以命相護。”

七子沉默片刻,點頭道,

“大山哥,我懂了。”

“睡吧。”

“好。”

轉過天來,雨勢依舊,在這溝畔大石之下,也似身處雲層之中,充滿了雨霧溼氣。天稍有些亮起,三人便已上路。

這越往上來,山勢越陡,也是更難走了。即使是練武出身,想要上去只怕也要費些功夫,何況又帶上一弱女子,難度可想而知。不過大山畢竟不是普通武人,路線選取十分合理,也是省去了太多不必要的麻煩。等到那天色由明轉暗,三人終於來到那流水盡頭。

這是一條高山瀑布,水從那山崖之間流出,平日裡只一尺寬來,此時已變成五尺長瀑。瀑高數十丈,水流急速而下,把那山石打磨得光滑無比。雖有此景緻,三人也只輕輕一瞥,便離開去了。

翻到這瀑布之上,便是另一番光景,雖然即將入夜,卻較之前明亮了不少。這裡豁然開朗,是一處極寬的高原草場。依稀能夠分辨清楚,這草場三面環山,另外一側則是一處懸崖,正是那山瀑形成之處。從這裡看那遠方,天地都在一片混沌之中,看不清任何事物,不過能猜得出,那裡有一條大河,蜿蜒數百裡。再看這草場,中心處有那一灘湖水,方圓數十丈,似那明鏡一般,將那綿綿細雨吮吸入懷。從山崖這邊看去,離那湖心不遠之處,好似有一間茅屋,裡邊有些許燈火,應是有人居住於此處。

只停留了片刻,天色極速暗了下來。三人慢慢行到那小屋之前,大山上前拍門,大喊出聲,

“喂,一個人住,會不會太無聊了!”

不多時,門從裡邊開啟,七子看那人竟是穿戴十分整齊,他身上似乎裹著一張羊皮,瞪大雙眼,疑惑問道,

“小乙哥?”

“怎麼不讓進去麼?”

那人喜上眉梢,趕緊讓開了手,

“快,快,快些進來!”

那人見大山身後還有兩人,也是極其客氣友好,將二人一齊迎了進去。

三人進到小屋中來,七子四下觀瞧,只覺這小屋比起外邊看來倒是要寬敞不少。小屋中間有一火堆,炭火燒得很旺,上方支著一隻水壺,壺體擦得亮堂。火堆之下是一塊巨石,這小屋似乎就是從這石上建起。大石被火燒熱,走入此間,從這腳底開始暖和起來。這火似乎已有很長時間沒滅過了,可這屋中四壁卻是十分乾淨,想來這屋主人平日裡也是常常清掃。

“這裡好暖和呀!”七子忍不住誇讚道。

這時七子思思才注意到這屋主人,他四肢結實非常,身上裹著件羊毛小衫,雖只有一層,看上去卻十分暖和。頭髮紮成碎辮,蓬鬆起來,隨那頭頸活動輕擺不止。借這火光細看這人,不胖不瘦,矯健非常。膚色黝黑,比起大山七子來也是要再更黑上幾分,想必與這山上曜日有很大關係。他瓜子臉形,鼻頭尖挺,劍眉微蹙,卻是配上了一雙杏眼,與那魁梧身形顯然聯絡不到一處,看上去竟然還有些可愛。七子思思看他這模樣,也是好生親切。

“怎麼,這一住就住了十多年?”大山坐在火堆旁邊,輕聲問道。

這人笑笑,坐了來,從門邊柴堆上取下兩塊新柴,扔進火中,

“可不是嘛!不過也偶爾下山置辦些東西,有些東西你知道的!”

大山哈哈大笑,

“我這次就是來看看,若是方便住上幾日,若是不方便……”

“哪有什麼不方便!哈哈,這裡這般大,還住不下小乙哥麼!”

“沒有這個怎麼能住得下去!”

大山從身上取下酒囊,丟給那人,那人也不客氣,開了口對準喉頭灌了下去,竟是一滴沒有浪費。

“好酒,這酒還是那家麼?味道幾十年如一日,不錯!不錯!我偶爾下山帶上些鹽和普通酒水,這好東西可是好些年沒享用過了。”

“那就喝個痛快!”

那人把酒囊丟還給大山,從一旁取來牛肉之類,放在火旁烘烤。

“這山上的日子倒也省心,平日裡放會牛,偶爾在這小湖中釣上幾條小魚,也很是歡樂。沒事上山找些柴火,又或是打上一隻兔子,應付溫飽無虞。你知道的,我下山也只是為了些酒水,對於其它都沒有念想了。對了小乙哥,還記得咱們初次見面那頭小牛犢麼?嘿嘿,他現在可是妻妾成群、兒孫滿堂了!”

“這麼厲害!”

大山把酒囊又丟回給那人,那人又喝上幾口。這才看到七子思思疑雲滿面,他放下酒來,不好意思道,

“只顧與小乙哥講話,真是怠慢了,這肉可以生吃,不過烤熱之後味道更好!這小哥也能喝點吧,喏,酒!”

七子接過他遞來的酒囊,咕咚咕咚喝了個半飽。

“好酒量!與小乙哥一路之人,想必也極不簡單。小乙哥,給說道說道你的事唄。嘿嘿,你不知道,這江湖早就流傳著你的故事,我每次下山呀,都會特意去打聽打聽。哎,不過你這眼!哎!”

七子思思以往從未與那江湖中人接觸過,哪能知曉這麼許多,只是張大了嘴,不敢相信大山竟然早已聞名於天下。

見那人不住搖頭,大山卻只微微一笑,

“只一眼,卻是看得更清了。至於我的故事,倒是記不得了。”

那人奇道,

“難道失憶了?不過你還記得我呀!”

“來到此處,便想起你來了!哈哈,沙老弟,你也別跟我講我自己的故事,我只要到了那處,自然記起。這兩位小友,便是與我一道,再走一次罷了。”

“哎,真是佩服你能如此灑脫,來,兄弟也什麼都不說了,喝酒!”

“喝!”

幾人喝到天明做罷,只因所帶酒水只夠喝到此時。屋裡暖和極了,這半個多月以來,沒睡一天安穩覺,三人一直到了第三日清晨方才醒轉過來。

這天空破了幾個洞,撒下萬丈金光,幾縷直直落到這小湖之上,波閃閃,異常動人。四人立在這湖岸金光之中,享受極了,

“這麼長時間沒曬過太陽,真是太舒服了!”七子感嘆道。

“是呀,真舒服!你看這湖這草場,還有這漫山的茶花,簡直就是人間仙境!!”思思笑嘻嘻說道,她不知這位沙姓男子為何會選擇此處,心中雖有疑問,卻仍不敢問出口來,不過還好,大山哥會講給她聽,她也只是晚些知道而已。

“沒酒了!”

大山說了一句,二人大聲笑了起來,整個草場都迴響著這笑聲,引得那遠處山坡上隱約可見的一群犛牛不時回望這邊。

“那咱下山?”

“好!”

二人齊笑一陣,這才回屋收拾。

各自分擔了些肉食,那人將大半山珍打包起來,這才與三人一齊下山去了。這下山方向與那懸崖相對,倒是另外一條出路。這一路雖然好走許多,卻繞得極遠,後程還需探路前行,幾人從天明走到夜深人靜之時,這才下到了山腳下的村莊。

“小乙哥,這石板村好像沒有酒樓,只怕連酒也不好找。咱們不如再走上兩個時辰,到那建昌府中過夜。”

思思雖然未負重物,但這幾日辛苦卻是難以承受,最後也只靠意志勉力支撐了。大山知她早已到了極限,只道,

“我還不知道你心思?還是放不下吧!思思受不住了,咱們不如找上幾匹馬,又或是借上一條船來,總比走路要好上許多。”

“可這時候又如何找得?!”

大山指了指那一處燈火,笑道,

“馬不好找,但船應該是有的,只不過保養的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大山的沙老弟一拍額頭,驚覺道,

“我怎麼把她忘了,她那老頭子還在世,想必能借個船來。嘿嘿,這老頭每日釣魚,對其餘任何事情都不感興趣,倒是過得舒心!”

大山一人去往那處,在水邊尋到一條小船,便招呼幾人過去。

七子驚奇問道,

“大山哥,這裡竟然還有水呢!為何如此平靜!”

大山示意幾人上船,待到船兒離開岸邊,這才說道,

“這老人家都睡得極輕,若是他醒了,可就麻煩了。我留了個信放門口,算是借用的。七子,你剛問什麼來著?哦,對,這水啊!這是一個大湖,名曰邛池,這建昌府以這邛池為中心,方圓數百裡。邛池之地與那安寧河谷相連,便是這建昌府最為富庶的地方了。這裡幾乎四面環山,得天獨厚,一年四季日明月暖,氣候怡人,倒是個養老的好地方。這邛池之美呀,一點不亞於我們之前的所聞所見。這裡魚蝦肥美,資源豐富,倒是養育了一方純良鄉民。”

“我們前些日子看到的救災情形便是如此,大家互幫互助,即使遇到這天災,也是精誠團結,力合一處。”

那月兒擠了半天,終於露出頭來。月光灑落水面,把他身影拉得老長。

“這邛池月頗為有名,可惜不是滿月,不能飽上眼福。”

思思看這月兒雖小,卻是明亮至極,把周圍照得如白日一般,不由笑道,

“這已是極美了,我能想象那時場景,在這船上置上一桌酒菜,各位把酒言歡,真是美極了!”

“哈哈,妹子這提議好!一會上了岸,你們就在船上等著我,我去換了酒就來。小乙哥,哦不對,是大山哥不方便過去,這事就交給我了!”

三人使力,加上這月色皎潔,船行速度極快,也只一個時辰,小船便已到岸。這最近的酒館只怕也有四五裡地,大山三人熬不過沙老弟,只好坐在岸邊等他回來,他一人扛著大塊牛腿肉飛奔而去。這辛苦兩日,還能有此體力,果然很不簡單。

也只半個多時辰,他便帶了酒回來,喘勻了氣,這才說來,

“大山哥,剛在酒樓看那告示,你好像被通緝了!上次下山並未發現,似乎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你不是說這皇帝老子只默許了讓江湖人士插手麼?怎麼官家也開始管起閒事了!這一帶‘瓜哥’說話還有點分量,大家睜眼閉眼便放你走了。可這官家要是出手,只怕還是有些麻煩!”

大山擺擺手道,

“無妨無妨!該來的,總會來的!七子,看來咱們一時脫不了身了!你們自己小心一些!”

三人不知他為何說出此番話來,正疑惑間,四周火光亮起,把這一片照得似白日一般。

“大山哥!這怎麼回事!”

“咱們早被盯上了!哈哈,我這般樣子,可太容易暴露了!”

“哈哈,原來如此,那咱們先喝上兩口,再大戰一場,若是有命,回來繼續喝!”

“甚好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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