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隨肖文娟來到一處小樓,小樓四周竹林環繞,優雅非常。小乙三人驚嘆不已,想不到這吃飯的地方竟也如此雅緻,三層小樓,南北通透,每層各有一個正廳,正廳之中置有大圓桌,足能坐下一二十人。小乙心想,這肖家老頭定然是位好吃之人,否則如何能把這吃的地方也弄得這般講究。文娟帶著幾人直接上到了三樓。

這樓上只兩位丫環立在一旁,見到幾人上樓,急忙上前招呼,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擦手洗臉。小乙三人也算見過世面,也就隨她們折騰了。整裝完畢,三人在客席坐下,前方早已擺上了碗筷,皆是用那上等金銀製作,手工精美,碗沿之上刻有幾排小字,童陸看了一會,竟是一個字也沒能看懂,於是裝作沒見,轉過頭來,緩緩嚥下一口清茶。就這碗筷,想必也是僱那能工巧匠定製而成,價錢也定然不菲。

肖家二小姐坐在小乙身邊,輕輕擺弄著桌布,

“爹對這吃食很有講究,專門建了這小樓,天熱時,這一日三餐都在一樓,其他時候也大多會在二樓。來這三樓,便是要會那重要的賓客了。看來,爹對咱們的恩人還真是上了心了!”

小乙三人也覺奇怪,又聽那肖文娟接著道來,

“平日裡,我們四姐妹很少有機會來這裡吃飯,大多時候都是廚子們做好了直接送回屋中。弟弟雖小,卻是極為疼愛這幾個姐姐的,總是會偷偷給姐姐們帶上些吃食。”

小乙微微點頭,嘆道,

“想必肖老爺子晚年得子,也是對這孩子疼愛有加。”

肖文娟點點頭,笑道,

“弟弟出生前,阿爹還是很疼我的,有些家事也讓我來操辦,可這弟弟一出生,每日便只剩下吃喝了。姐妹們逆來順受慣了,也沒多少想法,可我……哎……”

肖文娟用手託著臉,嘟囔著嘴,顯得有些無奈。小乙看著她,知她聰慧好強,不甘只為嫁作人婦,正想要再搭上幾句,梯中傳來不急不緩的兩組踩踏之聲,一聽便知是一成人一小孩,應是那肖家老爺帶著小公子來了。

果不其然,肖家老爺公子帶著一干隨從入了廳堂。小乙三人盡皆好奇,這麼許多人,卻只有那肖家老爺和小少爺的腳步之聲,其餘人等竟是沒有發出一絲聲響。朝腳上一看方才明白,眾人皆是穿上厚厚的棉鞋,走路也是極為小心。小乙心想,這肖老頭真是好大譜,吃個飯還這麼多事,比那當皇帝的還要講究,對這老頭的惡感又多增了幾分。

肖老頭滿臉堆笑,抱拳迎了過來,

“今日真是貴客臨門,讓我這小院蓬蓽生輝……”

小乙聽到此處,便知此人馬屁巴結功夫即將施展出來,生怕自己承受不來,只好笑著抱拳打斷,

“肖老爺子,您太客氣了,若是您這院子還小,那這世上怕是沒有大院了。我們三人多有打擾才是。”

肖老頭笑容殷切,兩隻眼角堆滿細紋,看上去倒是有些慈祥。

“那咱們話不多說,就請少俠們上座,咱們邊吃邊聊。”

話音剛落,肖老頭右手袖子微微一斜,幾位僕從馬上會意,迅速上前安置酒菜。那小少爺一直躲在肖老頭身後,也不似剛才那般充滿敵意。肖老頭親自安排入座,幾人依次坐下,倒也不失風範。那小少爺不知何時來到了肖文娟身側,小臉貼著文娟說著悄悄話,肖文娟輕掩紅唇,微微笑出聲來。

直到此時,小乙三人才正經看那菜餚,竟是沒一道菜能叫出名來,虧得三人也算是吃遍大理城那大大小小各式小點名餚。童陸張大眼來看那跟前一道,

“肖老爺,這菜樣子好生奇怪,不知是何物所制。”

肖老頭鬍子稀疏,輕捻著那幾根花白細絲微笑道來,

“這是用那一斤河鯉鮮嫩嘴唇清蒸而成,味道鮮美,口感極佳,少俠們可得慢慢品嚐,才能體會其中滋味。”

三人驚得叫出聲來,想這一盤菜就得用掉數百斤魚兒,也真是夠奢侈的。那肖老頭顯然十分滿意,他正襟危坐,繼續說來,

“這魚啊太大不行,太小也是不成,必須是這剛巧一斤的鮮活河鯉。還有那最好的廚子最佳的火候,嘖嘖,真是美味極了。這菜呀必須要趁熱吃,稍涼一些滋味可就要差上許多。少俠們請吧!”

三人也不客氣,這難得吃上的東西,錯過了那可真是對不起自己,很快,這盤菜便被吃了個乾淨。那肖老頭滿意的點頭,一旁的肖文娟帶著弟弟默默吃著,看他們三人如此吃法,也是會心一笑,小少爺與那紅燒乳鴿戰在一處,也是沒顧上理會其他人。

“少俠們再嚐嚐這個,”

肖老頭指向一小盤滷製小食,

“這可是好東西,半斤重的鴨子,割取那鴨舌尖上最軟最嫩的一處,弄這一小盤,可是不容易喲!”

小乙三人目瞪口呆,這一小盤又得殺掉多少,不敢想象。

“這小滷下酒極好,少俠不如就著他喝上一杯,那舌尖味道,真是讓人陶醉啊!”

肖老頭閉眼微微搖頭,小乙盯著那盤小菜咽著口水。

“傻愣著幹嘛,快吃呀!”

說話之人正是童陸,他那筷子已經夾住十來粒舌尖頭,然後快速放入口中,咀嚼一番後,再抿一口酒水,然後不住點頭嚥下。小乙看他這般,只覺好笑,也是不自覺的學他吃喝起來。

“這滋味也真是絕了,肖老爺,您也真會吃。嗯,這酒,嗯,這酒……”

肖老頭微笑半睜眼看著小乙,

“這酒又如何,少俠年紀輕輕,難道對這酒水也頗有研究?”

小乙又抿了一口,點頭說來,

“這酒略帶青綠之色,入口甘醇,稍帶些竹葉清香,卻又

不是很強烈,入喉順滑,也沒有辛辣之感,進到胃中,頓生暖意,想必是那上好的養生酒。”

肖老頭哈哈一笑,喝下一口杯中酒水,

“少俠好見識,我這年紀大了,喝這酒啊最合適不過。這制酒之人,那可是蜀中隱士,是當年遊歷巴蜀之時結識的好友。因仕途不順,終是隱居竹林,機緣巧合之下,逢高人指點,故而潛心制酒。前些年託人送來幾壇,正合我胃口。我特意再去尋他,卻再也找不到了。哎,喝這酒啊,又豈止是喝酒啊。”

肖老頭眼神有些迷離,想來是思念起了那位故人。小乙心想,這肖老頭竟是還有些情誼,雙手舉杯敬酒,肖老頭將杯放得很低,兩杯輕碰,未灑出一滴酒來。

白青也輕抿了一口,在這外人面前,也是難得的開了口,

“肖老爺,這酒如此珍貴,您真是太客氣了!還有,這酒可有名字?”

肖老爺微微搖頭,

“故人不曾取名,只知這酒釀製工藝複雜。”

白青現如今最喜歡給人、物取名,馬上脫口而出,道,

“這位故人隱居竹林,以竹為伴,酒裡也有竹香,不如就叫它‘竹葉青’,也是飽含對故人的思念之情?!”

肖老頭一拍大腿,叫道,

“好名字,就叫竹葉青!就叫竹葉青!”

白青拍手稱讚,她轉眼看那小小公子說道,

“小公子,你有沒有小名?嘿嘿,不如我給你取一個?你吃得這般香,不如就叫‘小鴿子’吧,你看怎樣?!”

那小公子好像對女子天生的親近,白青主動對他說話,他便無比的開心,自己默唸了幾聲,想來也是對這小名十分滿意。

正此時,一老僕高舉一盤大菜匆匆趕來,

“老爺,活肉到了!”

肖老頭笑眯眯點頭,那老僕穩穩將盤子放下,撤回手去,悄悄立在一旁。肖老頭手指那大盤肉,笑嘻嘻說道,

“這是最鮮的驢肉,你們可得好好嚐嚐!”

小乙三人都好吃,各自夾了大塊放入碗中。小乙仔細端詳了一會,疑惑問道,

“這肉確是極嫩,不過不太均勻,似乎不符合肖老爺品菜的精緻要求啊!”

肖老頭笑笑,

“這是用烙鐵燒紅,直接在活驢身上蕩取的活肉,大小不均也屬正常!”

小乙以往聽說過此吃法,只是從未親見,今日也算是大開了眼界。童陸一口沒嚥下,嫩肉卡住喉嚨嗆咳不已,待到恢復後方才道來,

“難道這是頭悶驢?被燙都不會叫的?!”

那老僕答話道,

“驢被拴得牢實,又塞住了嘴,這裡可是聽不到聲音的。”

說完,老僕一臉殷切看著肖老頭,肖老頭也是微微點頭,又聽那老僕說來,

“老爺用餐之時不喜有人打擾,我們這些下人都很清楚,因而備得得當。”

老僕給那肖老頭一揖,老頭也是高興,從桌上撿起一隻空銀碗丟給了他,那老僕連忙接住,不住作揖,然後慢慢退了下去。肖老頭笑了笑,示意小乙三人品嚐。小乙心想,這老頭看起來面善,卻也是心狠之人,還是早些離去才是。白青臉色慘白,想來也是被這“活肉”嚇到,再也提不起筷子來。童陸倒是好吃好喝,全然不在乎,反正白吃白不吃。小乙看他這般也是很無奈,只好有的沒的,與那肖老頭隨意應答。

三人吃喝已畢,童陸竟是趴在桌上睡著了。小乙扶住他身體,說道,

“肖老爺,肖公子,還有肖小姐,我們今日多有叨擾,感謝這盛情款待,我們就先告辭了。”

肖老頭只是小酌了幾杯,一手輕壓下來,答道,

“哎,這位小兄弟看來是醉了,我肖家客房多,不如就在院裡住上幾日,以感謝幾位的大恩哪!”

小乙一手摸頭,尷尬笑道,

“哪有什麼大恩,便是舉手之勞啊!”

轉頭看著那肖文娟,小乙心頭一緊,那文娟睜大了眼看著他,眼中淚珠流轉,委屈的像個小孩。小乙又看了看童陸,望向白青,白青輕咬嘴唇,也似不願再留。

“少俠可別再推辭,後院客房已經佈置妥當,娟兒這就帶客人前往吧。”

肖文娟神采奕奕,把那小公子交給肖老頭,小公子也不吵鬧,安安靜靜待在父親身邊。肖文娟輕輕移至小乙跟前,笑道,

“三位請隨我來。”

童陸吧唧著嘴,小乙看了看白青,輕輕點頭,

“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小乙將童陸扛在肩頭,向那肖老頭作別後,便跟著肖文娟下樓去了。白青雖說不願,還是緊緊跟在他倆身後。

客房分左右兩邊,中間是一小廳,佈置簡單舒適,置有桌椅之類,雖不起眼,但也並非凡物。白青挑了左邊一間,小乙便扛著童陸去往右邊那間,一股腦將童陸丟在床上。床上鋪了軟軟的棉絮,倒也沒將他摔痛,他轉了轉身,又繼續睡了過去。

小乙來到廳中,肖文娟已然沏好了茶,白青端起一碗慢慢喝著。小乙示意文娟坐下。三人餐後品些清茶,也是極有滋味。肖文娟坐了下來,笑嘻嘻說道,

“今日爹爹真是奇怪,雖說他講究吃食,但平日裡,他也大都只吃些素食,這般待客倒真是少見了。”

小乙苦笑道,

“這是把我們看作是貴客了?!為了這一餐,可是要多殺這許多牲畜!”

文娟笑笑,

“在我看來,也就那活肉有些嚇人,其他剩下的,都讓僕人們分了,所以也不算浪費啦!”

小乙點點頭,

“這樣便好,要不心裡還真不

太好受。不過你爹也真是奇怪,怎會如此怕人打擾?”

文娟笑笑,

“我猜想,只怕與那位故人有關。我們肖家有這大的家業,全靠那位叔伯。爹爹也只偶爾提起,並未透露過任何細節,姓甚名誰、家庭住址之類都無從知曉,所以,我所知道的,也並不比你們多。”

文娟頓了頓,接著道,

“我只知道這位故人每日與竹為伴,清閒適宜,偶爾小酌,卻也從來不求宿醉,他待人和善,從不虧欠他人,品性應是極佳的。這位叔伯對我家有大恩,雖說數十年未見,父親卻仍會在身邊擺上杯碗,只盼有天他會臨門。那小樓四周種上的翠竹,也是因他喜好。我猜想,這位故人只怕也是不喜雜亂聲響,父親才會有此奇怪要求。”

小乙聽聞此人,也是來了興致,

“要是有機會,還真想會會這會奇人,待我們去到那巴蜀之地,沒準就能尋到!”

白青呵呵笑了起來,

“這巴蜀之地可不比大理國小,何況山多路險,要尋這一位隱士又談何容易!”

小乙嘿嘿一笑,

“有緣必能相見,若是前輩不棄,還想請教那酒水釀製之法。若是以後不再遊歷江湖,回到鄉里當個賣酒郎也是不錯。這酒,確實有些獨道之處。”

白青不自覺打了個哈欠,肖文娟甜甜笑道,

“那二位也稍適歇息,晚些時候再來打擾。”

說完,文娟便轉身跳著小跑出去,臨走還不忘關門,小乙從那門縫看她輕擺小手,甚是可愛。

“小乙哥,這妹妹挺可愛的,我喜歡!”

小乙歪著嘴看著她,

“人家怕是比你還要大些呢!不過這小姐性格隨和,長得漂亮,人也聰明,還真是討人喜歡!”

“是呀!”

“是什麼呀是,要是人家小姐招小乙哥做了上門女婿,你還會喜歡麼?!”

二人回頭一看,右屋門口斜靠著一人,正是童陸。

“這肖小姐應該是真心想留我們,但那肖老爺子只怕另有目的,我猜想,他也知曉我們與公子的關係,想要來攀些交情!我剛才裝醉,就是想留下來看看他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還有,那衛威大哥可能還會有些動作,咱們在這好吃好喝,等著看場好戲!”

小乙白青搖搖頭,都不理童陸,各自回房去了。

“哎,小乙哥,哎,白青,你們聽我說啊……”

小乙回到房中,輕輕躺在那床上,童陸看起來有些發蔫,撲倒在被子之上,只片刻功夫便已睡著。微鼾響起,小乙有些無奈,不習慣午睡,只好閉目養神。這肖老頭很是奇怪,小乙思索良久,還是無法透晰那老頭用意,於是乾脆想想曾經的種種歡樂,也是不知覺間睡了過去。

約莫過了兩三個時辰,童陸睡得極美,起身開啟房門出來一看,正是那日落時分。小乙和那肖文娟並排坐在屋門之外,正對著那落日夕陽,相談正歡。

“喲,兩位聊什麼呢,這麼開心!”

童陸斜眼看著他倆,又朝房內看了看,

“白青還沒起麼?這麼懶!”

沒人理他,無趣得很,童陸也從屋內搬了個凳子坐下,手託著腮,嘟著嘴看向遠處。不多時,白青也走了出門,來到小乙身後站下,長長伸展了身體,身體曲線已經慢慢突顯,應是那絕佳的美人胚子。

“白青妹妹長得真好,一眼看去就讓人歡喜。”

肖文娟看著白青笑著說道。她站起身來,又取了一隻凳子遞給了白青,

“爹爹今日真是奇怪,本是安排了晚間一起用餐,可又臨時外出辦事,我吩咐了管家,咱們一會就在這裡吃了。”

話音剛落,遠遠的便見一長隊僕人往這邊過來,小乙眼力好,知那當頭一人便是肖府大管家了。不多時,人到近處,攜著大大小小各式菜籃,想來這晚宴也當是極其豐盛。僕人們動作麻利,很快便擺好了一桌,酒水茶點應有盡有。擺弄完成,便隨那管家去了,整個過程沒發出任何聲響。兩個小丫環留了下來,想來也是做些為客人斟酒之類的活計。肖文娟把丫環打發走,笑嘻嘻道,

“就咱們四人吃喝,也自在一些。”

小乙三人從不客氣,各自找了凳子便動上了筷。

童陸四下翻找了一會,疑惑道,

“這酒菜也都尋常得很,並沒有那午間各式奇珍,看來我們肖老爺的宴席檔次變低了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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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乙用筷子輕拍了他手背一下,笑道,

“怎麼,你還想每頓都吃那玩意兒啊!這許多好吃的還堵不上你的嘴!”

小乙夾了一大塊肥鵝肉塞進童陸口中,童陸大嚼起來,看他表情,口感應該不差。肖文娟呵呵笑起,繼而又嘆出聲來,

“你們三人感情真好,真是讓人羨慕。若是我也能有幾個知心夥伴,那該有多好。”

童陸嘴中仍含東西,嘟囔道,

“有什麼好的,有時候真是煩死個人!你啊,以後有了丈夫,和丈夫多知下心便是了,多大點事兒!嘿,小乙哥,這好吃,豆腐做的,香軟可口,想不到這裡還有廚藝高手,咱們有空去請教請教!”

肖文娟瞬間紅了臉,不敢再說,只是默默吃著面前一盤小菜,偶爾輕輕抬頭看看小乙。小乙大口吃喝,倒也不覺有異,只是這酒較之午間那壺“竹葉青”卻是要濃烈了許多。童陸喝了些酒,話變得多了起來,這酒桌氣氛也是逐漸升溫,四人頻頻舉杯,醉意漸濃。

忽的一陣敲門之聲響起,繼而一人大喊,

“二小姐,二小姐,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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