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燈光下,朝顏的手顯得越發的蒼白,指節細長,因為太瘦,骨節過分分明。

他緩慢的描繪著她的眉眼,和腦海裡的樣子相重合,有小時候的樣子,也有長大後的樣子。

無論是什麼樣子,都是她。

她眉峰裡有顆細小的痣,是他親自點上去的,手指腹並不能感受到那顆細小的痣。

手指描繪了許久,可再怎麼描繪,那也只是手感,眼睛卻不能看見,他喜歡看見她笑起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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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再也看不見了。

他緩緩收回手,身體往她身邊挪了挪,想靠近一點,過了一會,他伸出手臂,將抱進懷裡,下顎抵著她額頭,低低的道:“我沒有想傷害傅廷煜,那次是意外。”

“那次真的是意外,我沒想到會出那樣的事,本來我是打算親自去的,可是……我沒辦法去,只能讓銀釋派別人去。”

如果親自去的話,就不會出錯。

朝顏說完,扯了一下嘴角,“說了,你也不信,你認定的事。但事因我而起,這個鍋我背。”

朝顏說完,房間裡再次安靜下來,靜的可以聽見秦舒淺淺的呼吸聲,很均勻,也很綿長。

她睡的極為安穩,是心安神薰香的緣故。

朝顏不再說話,靜靜的躺著,享受著在她身邊的短暫時間。

他覺得白天的時間太過漫長,可又覺得晚上的時間又太過短暫,感覺眨眼的功夫,天就亮了。

日子真的是,過一天少一天。

我也真的不怕。

秦舒盯著床頂看了好一會,總感覺哪裡不對勁,她側頭,就看見床頭櫃上昨晚看的那本書,書好好的放在櫃子上面。

她記得昨晚好像是看書看睡著了,可書好好的在床頭櫃子上,說明昨晚她是先放下書,然後才睡著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秦舒掀開被子,帶著疑惑穿著拖鞋走進浴室去洗漱。

山上不僅風景好,空氣也非常清新。

但這些都改變不了,秦舒不美麗的心情。

雖然每天吃好的,住好的,美事看看風景,聽聽鳥語聞聞花香,但心情卻一天比一天壓抑。

那種莫名的情緒,讓她有些煩躁,更甚至想揍人。

她立在人工湖岸邊,視線望向湖中心的亭子,白色的身影像鍾一樣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她今天穿著一套帶著點漢元素的連衣裙,衣料是絲綢的,穿在身上非常的舒適,尤其是風景這麼美,她絕美的容貌,感覺就像是從畫裡走出來的。

她只是經過這裡,並不是來看朝顏的。

她扭頭往前面的空地走過去。

距離人工湖不遠的地方,有個空地,種植的草坪的也是最好的,不是那種低階的草坪。

空地有些大,五月份,草地還是有些軟,她直接脫了鞋子踩在上面,雖然沒有狐狸毛拖鞋舒服,但感覺很好。

清晨,陽光很柔和。

她在草地上坐下來,然後又躺下來,雙手枕在腦後,修長的雙腿隨意的交疊著。

就這樣躺著,鼻尖都是青草的氣息,讓她有種置身在大草原的錯覺。

明明昨晚睡眠很好,躺著感覺就有點昏昏欲睡。

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結果就真的睡著了。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依稀記得,夢裡有朝顏。

夢裡的她,只有十歲,大家都叫她凌寶,她扎著兩個丸子頭,身上穿著黑紅相間的武者服,露出玉藕般的手臂,以及一雙小短腿,她肌膚很白,在陽光下有點晃人眼。

額前有幾縷碎髮,因為流了汗而粘在額角。

凌寶上次是因為發現山下莊園裡有人,所以才好奇偷偷下山,發現莊裡面住著一個不愛說話的少年,比她大幾歲,應該叫小哥哥。

所以連著兩次,她都趁著大家不注意,從後山下來,去看那個小哥哥。

少年眼睛上蒙著紗布,快把整張臉都蒙起來了,只能看見漂亮的下巴。

他眼睛看不見。

兩次來她都發現少年坐在亭子裡,一動不動的,像個小和尚在打坐。

她邁著細小的步子,走進亭子裡,在他身後大聲喊:“啊!!!”試圖想嚇到他。

她嚇過不少人,岐山上的人基本上都被她嚇過,也都露出被嚇到的表情,除了師傅以外。

只不過讓她失望的是,少年好像壓根就沒聽見她的喊聲,更別提被嚇得跌倒在地。

她有些失望的在少年身邊坐下來,有些不滿的撇撇嘴:“你怎麼一點都不怕的樣子?”

少年:“……”

凌寶見他還是不說話,就好奇的湊過去,盯著他蒙著紗布的眼睛看,又盯著他的耳朵看,他耳垂有些薄。

她好像聽誰說過,耳垂薄的人,福薄命也薄。

但她不信。

“你坐多久了?腿麻嗎?我剛上山那會,師傅讓我蹲馬步,不到半個小時,我腿就麻了。”

少年:“……”

為了驗證他腿麻了沒有,凌寶伸出帶著肉感的小手,捏了捏他的腿,還不忘抬頭問他,“麻嗎?”

話音剛落,她的手就被少年給拍開,明顯是生氣了。

“你還在生氣嗎?”凌寶以為他還在生那天被她砸進水底差點暈過去的事。

“我是不小心從山上掉下來的,而且我也不知道你在水裡,我又沒有千里眼,再說,我不是把你拉上岸了嗎?還給你道歉了。”

凌寶自顧自的解釋了一通,不過少年好像並不領情,因為根本就沒搭理她。

她是趁著吃午飯時間偷偷下山的,所以沒敢待時間長,見少年不理她,她只好又回山上。

隔了一天,她從師傅那裡偷來一根非常長的繩子,也非常結實。

把繩子綁在歪脖子樹上,下山不僅容易。還非常節省時間。

這次來的時候,她了糖,走進亭子裡的時候,毫無例外,少年依舊坐在那裡。

她猜,可能是在思考人生。

她也盤腿坐在少年身邊,抓起他的手,將糖放進他手心裡,道:“這是糖,給你吃的。百里師傅說,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吃糖,心情會好很多。”

少年原本是想把糖扔了,後來不知怎麼的,又沒扔,也沒打算吃,就放在旁邊的矮几上。

“今天山上又來一個學武的,他來的晚,應該叫我師姐的,可他不叫,然後我們就打起來了,不過我比他厲害,把他打趴下了。”

凌寶得意的說著,還笑了“哈哈”兩聲。

然後繼續道:“我知道他是在記仇,因為昨晚在山下風月古城,我不小心把他撞倒了,還誤會他是女生,摸了他胸口,是平的。還不小心把他衣服給扯壞了。”

“我不是故意的,他長得太漂亮了,所以才誤會的。”

最後她還加重了語氣。

“你要不要出去走走?師傅說要多運動,不然會長成小胖子。”

凌寶說完,見少年還是不說話,心想不會是啞巴?

她好奇坐起身,視線望向他蒙著紗布的眼睛,一隻手撐著榻榻米,另一只小手小心翼翼的伸到他面前,揪著紗布的邊緣,試圖想掀開來看看他的眼睛。

還沒等她掀開,手就被少年拍開,就聽見他如山泉般的清脆嗓音:“別碰我。”

原來他不是啞巴。

凌寶剛開始沒問,是因為怕他不高興。

“你會說話,為什麼一直不回答我啊?”她有點不滿。

少年依舊沒回答她。

回去後,她看著凌寒,他雖然話也少,但比少年好多了。

再看凌言,話也比較多。

她又暼了一眼凌晏,發現他也在看著她,那眼神,有些傲慢,她頭一扭,不想看見他。

她沒去找凌木,因為凌木也不愛說話,不過也比少年好,至少她問什麼,凌木都會回答。

所以她去找凌封。

和凌封聊了好一會,剛好被師傅聽見了。

然後她又和師傅聊了一會,但都沒有和他們說起山下的少年。

他們都說,這樣的人可能是得了自閉症。

凌寶不知道自閉症是什麼樣,因為沒見過,大概就是不和別人說話,自己玩自己的。

但她也沒看見少年和自己玩啊?

連著幾天,凌寶都沒有下山去看少年。

四天後,那天休息。

她偷偷的下山,來到亭子裡,少年和往常一樣,坐在亭子裡一動不動的。

凌寶站著他身後,她手背在身後,手上拿著一隻毛毛蟲,她先喊了一聲:“小哥哥,我給你一樣東西。”

說完,就把毛毛蟲放在他手上,綠色的毛毛蟲一碰到少年的白皙的手背,就爬呀爬呀……

在凌寶看不見的地方,少年的臉黑了,他抬手抓起手上的毛毛蟲,直接給捏死了,然後拿起矮几上的溼巾,優雅的擦拭著手上的髒東西。

凌寶站在他身後,並沒有看見少年已經捏死了毛毛蟲,還問:“它不咬人,只是在手上爬的時候,有點癢。”

說完,她邁著步子來到他身邊坐下來。

少年擦拭的動作一頓,不動聲色的拿著溼巾,將毛毛蟲的屍體包裹起來,然後碰到一旁的垃圾桶裡。

凌寶坐下來後,側頭看向少年的手上,找了半天沒有看見綠色的毛毛蟲,疑惑的問他:“我給你的毛毛蟲呢?”

少年沒吭聲。

她又找了一會,發現矮幾上的糖不見了,有些高興,笑得時候,露出兩顆小虎牙:“你把糖吃了?”

少年依舊沒吭聲。

凌寶又問:“是不是很甜?”

少年:“……”

她當他預設了,然後一摸兜,發現身上的糖已經吃完了,她只好說:“我身上沒糖了,下次來帶給你。”

少年……

下次來的時候,隔了兩天,那天天氣不怎麼好,像要下雨的樣子。

凌寶這次不僅帶了糖,又帶來了一個東西給少年玩。

她以為少年會在屋子裡待著,只是沒想到,他還坐在亭子裡,如果不是知道他天天坐在在這裡,她就會誤以為,他是故意坐在這裡等她來的。

她輕手輕腳的來到他身後,開啟手上的小盒子,把帶來的東西,從背後放在他的手上。

它身體細長細長的,身體非常滑溜,尤其是在少年白皙的手上,差點滑下來。

“這是蛇?”

少年這次沒坐住,直接扔了手上的東西,跳起來,他最怕蛇,最怕冰涼涼的貼著皮膚的感覺。

凌寶沒想到他反應這麼大,直接扶著矮幾站起來,她以為他還是會很淡定的坐著,不說話也不動。

所以看見這一幕,她忍不住笑出聲:“哈哈,那不是蛇,是黃鱔,我從廚房裡偷出來的。”

今天吃午飯時,還聽見廚師說,有條黃鱔跑了。

少年站在矮幾前,臉色比上次還黑。

他就覺得這個小女孩就是故意來耍他開心的。

“你有本事別跑。”少年雖然看不見,卻能和平常穿一樣行走,只不過去速度慢了一點。

“我偏跑。”凌寶直接溜了,看著少年在後面追她,一副很生氣的樣子。

她又忍不住笑出聲,因為第一次看見少年走出亭子。

追了好一會,天突然下起了雨,夏天的雨,來的急下的也急。

凌寶怕他眼睛看不見滑倒,她喘著氣道:“不跑了,都下雨了。”

少年也停下腳步,一手扶著欄杆,臉不紅氣不喘的。

凌寶從口袋裡掏出糖捏在手心裡,遞到少年面前,“你別生氣了,我帶了糖。”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

秦舒抬手擋在眼睛上,緩緩睜開眼睛,睡之前還陽光明媚,這會就烏雲密佈,下起了雨。

剛才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裡也下起了雨。

好像還夢見了少年的朝顏。

雨越下越大,沒有停的意思。

她急忙撐著草地站起身,拎起地上的鞋子,往屋子裡跑。

經過人工湖時,眼角餘光暼見亭子裡的白色身影,腦海裡閃過幾個畫面,快的讓人來不及撲捉。

等跑回房間裡,身上的衣服已經溼透了,貼著肌膚有些難受,她拿了乾爽的衣服走進浴室去洗澡。

湖中心的亭子裡

雨勢越來越大,耳邊是譁啦啦的雨聲。

朝顏聽著雨聲,手撐著矮幾,突然站起身,扶著柱子從亭子裡走出來。

秦舒剛才夢見的,也是朝顏現在所想的。

原本時間就不多,他為什麼還要浪費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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