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至嵩山少林寺官道一千八百里路,哪怕是最好的馬,沒有三天也到不了。

只是這懷中的信,足以讓他三天三夜不停歇,一口氣跑到少林寺。

過江之後,換上良馬,最多停歇兩次便能到少林寺,他是這樣想的。

對於金陵人士,渡江便如同過橋過路,司空見慣,所以稀鬆平常。

“夥計,這船最快什麼時候能動身?”

“客爺您要是急,多加點錢,咱們即刻就動身。”

“多加多少?”

“二兩就夠了。”

“二兩?平時只要十個錢,二兩未免有些財黑吧。”

“大爺,這正月裡的活計不容易,您要是嫌貴再等等,等船滿了就動身,應該也要不了多久。”

男子看了看周圍,行人稀稀拉拉,要湊夠一船人恐怕得等到天黑。他伸手摸了摸包袱,包袱沉甸甸全是銀子。若是平日裡,這二兩銀子他決計不會捨得,可凡事總有例外,今天就是例外。

想到此處,一咬牙,掏出一塊碎銀子,掂量掂量差不多有三兩,揚手丟給夥計,沉聲道:“快些起身。”

船隨即開動,船艙中沒幾個人,可哪怕只有一個人,哪怕只說一句話,都會讓他難免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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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走出船艙,站在船頭的甲板上向北遠眺,恨不得馬上就到對岸。

甲板上多少也有幾個人,其中也有佩劍帶刀的江湖人,見了他不免都多看兩眼。

江湖上不是沒有身穿白衣的人,只是白衣有著獨步江湖的特殊含義,因此也是少見。

俗話說人要俏一身孝,白色撐人,但凡容貌氣質出眾者,白衣更能顯其俊俏。

負手站在船頭,衣衫隨風獵獵,大有玉山之意韻。

他,雖著白衣,卻沒有任何尋釁的意思,這一身,是孝衫。

船到江心,驟然停住,一艘大船不知從何而來,橫在了前面。

他剛待詢問,一轉眼,只見艄公夥計噗通噗通,都跳入了江中,鳧水向大船遊去。

今日一時疏忽,沒想到竟上了黑船。

大船之上,一位錦衣虯髯的大漢拱手道:“路公子請了,在下趙仲邠,奉門主之命請公子回去。”

路修遠微微皺眉,趙仲邠,這個名字他聽過,是海寬門的青年高手,外號鬧海蛟龍,擅使雙刀,水旱兩路功夫俱十分了得。

“閣下的話好沒道理,在下去少林寺接家父回來難不成還有什麼不妥嗎

?”

趙仲邠冷笑一聲,“剛才的話是門主吩咐的,不是姓趙的自己想說的,既然話已帶到,就沒必要客氣了。拙庵大師慈悲為懷,不許江湖中人向你尋仇,他老人家的法旨大家自然不敢違背,但你要是不識好歹,刀劍無眼,也就怨不得旁人了。”

路修遠氣得渾身抖慄,左手死死握著劍柄,右手扶著船幫,自臉上至手指關節俱是白得發青。

“那什麼是好?什麼是歹!”

“原來你連好歹都不知,趙爺告訴你,你若轉身回家,從此閉門不出,那便是你的便宜,如若不然,講不起說不清,恐怕你今日就難逃公道。”

路修遠還待講理,卻聽見倉啷之聲不斷,從他所在這艘船到對面大船之上,無數人摁繃簧,甩大氅,各拿兵刃,形同猛虎,欲擇人而噬。

原來今天江面之上就沒個普通人。

“老魔頭殺我父兄,老魔頭死了,這筆賬就要算在你頭上!”

“對,父債子還,天經地義……”

“老匹夫殺我妻兒,此仇不共戴天!”

“小畜生,你就拿命來吧!”

聲音十分嘈雜,偏偏他每一句、每個字都聽得分明,每一句、每個字都在觸及他心中最深沉的悲痛。

洶湧的情愫自胸口溢位,自咽喉湧出,自眼光中流淌而出……

一時間天旋地轉。

驀然長劍出鞘,“既然你們如此逼迫,就別怪路某心狠手辣……”

劍長三尺四寸,每次揮劍帶出的血線約莫差不多也有三尺四寸。

趙仲邠,以及在場的所有人,無不色變。

趙仲邠丹田較力,沉身提氣,自大船上一躍而下。

“兔崽子,找死!”他嘴上雖然不饒人,他嘴上也從沒饒過人,可心裡的底氣就遠沒有口氣這麼大了。

拽雙刀在手,亮開門戶,左手刀護身,右手刀斜劈而下。

此招名為舸動雙橈,攻刀為問刀,看似平緩綿軟,倘若不躲便是實招,一刀下去定將對手劈為兩半。如果招架,左手刀斜撩而上同樣制敵,要是撤步閃身,則上步橫斬,緊緊相逼。

路修遠剛逼退兩人,趙仲邠的刀就到了,只見他長劍抖動,迎上了趙仲邠的攻刀。

趙仲邠以為他準備招架,便將重心運到了左手上,斜撩而上,砍其右肋。

卻不想路修遠並無意招架,長劍繞著刀尖畫圈,然後貼著刀背往旁邊一帶,趙仲邠的右手刀幾欲脫手,他連忙收

刀已然來不及了,正碰到左手刀上。左手力大,右手刀瞬間脫手。

打鬥中最忌分心,就在趙仲邠抬頭去看右手刀的時候,路修遠一招仙人指路,使到中途又變為閒趁松風影裡眠,青鋒自趙仲邠咽喉處滑過。

趙仲邠至死滿眼都是驚詫,他不敢相信這個年輕人的劍法竟然如此卓絕,路家之所長可並非是劍法啊!

然而就是因為他沒想到,所以路修遠殺他只用了三招。

第一招是武當劍法中的三環套月,三環套月本可繳他人兵刃,路修遠卻在其中化入了粘字訣和帶字訣。

第二招是黃山劍法,黃山劍法雖脫胎於武當,但柔綿不及,凌厲過之。

第三招則是崑崙正宗的劍法,崑崙劍法落落欲往,矯矯不群,似是縹緲詭異,實則浩然正氣。

等船靠岸,天色已經晚了。

可惜今晚的秦淮河,沒有平日裡的燈火絢爛,很安靜,很詭異。

他的手兀自還在抖動。

他從沒殺過這麼多人。

不過殺人多少和手是否抖動應該沒什麼關係,只要是人,殺人難免會有些難受,有些不痛快。

他越來越能感覺到父親的不容易,殺人簡單,但殺人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每走一步,都會留下一隻腳印,猩紅的血腳印。

他感覺很累,他很想停下,停下腳步,抑或是徹底停下,停在這裡永遠都不帶再動的。

只是心想停,腳步卻不可能停,少林寺是一定要去的。

這一千八百裡的路程才剛剛開始,不管是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還是壯士撫劍,浩然彌哀,這一路終將不凡。

忽然他聽到了歌聲,是清澈優美的女子的歌聲。

悠揚婉轉,“信彼南山,維禹甸之。畇畇原隰,曾孫田之。我疆我理,南東其畝。上天同雲,雨雪雰雰,益之以霢霂。既優既渥,既沾既足,生我百穀……”

路修遠終於停下了,背靠著樹幹,仔細拷問著自己,輕聲合唱:“疆埸翼翼,黍稷彧彧。曾孫之穡,以為酒食。畀我屍賓,壽考萬年。中田有廬,疆埸有瓜。是剝是菹,獻之皇祖……”

自此,秦淮河開始流傳一個故事,名叫武子淵白衣渡江。

子淵是宋玉的表字,宋玉才高,宋玉貌美。

東漢末年呂蒙曾白衣渡江,大敗關羽。

那一年,一人一劍,白衣勝雪。

那一年,血染檣櫓,紅梅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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