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不日城。

今日的月輪異常明亮,跟往常大為不同。

在廊下佇立的滄溟嘴角斂笑,這一天,他終於等到了。

“滄溟大人,”他身旁的女子著著紅衣,而浸燭,她是鮮少如此的,“凰滅跟那人合魂了。”

“嗯。”

素靈犀、蘇燁樓、齊衍、凰滅,也不枉自己為蘇玦準備這麼些年。

“好在咱們順遂的將齊衍投入了魘池,否則這伏羲後裔的血,也不能如此貼合於蘇玦那副凡人的身體。”

互換血脈本就是不易之事,更何況還有一者是人皇之血,所以,只有當齊衍跟蘇玦之間有所關聯時,這幽冥的換血之術,才會成功無疑。這也是為什麼明知齊衍不可能徹底的淪為魘奴,滄溟也要將他投入魘池的原因,一者是為牽制凰滅,二者,就是為給蘇玦換血作準備。原本滄溟的計劃也不是如此的,但得知越千瀧在炎陵地宮中用涅穹箭傷了蘇玦之後,他也正好順勢而為。

“滄溟大人,我有一事不解。”

“什麼?”

“你怎麼斷定,凰滅會將自己的兩魂四魄交給蘇玦,而不是讓蘇玦交予他呢?比起蘇玦來,凰滅才應該是更好的選擇才對。”

“為什麼,”滄溟一時悠然的笑了,“浸燭,我好歹跟無欒鬥了那麼些年,他是個什麼性情,又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我很清楚。畢竟凰滅,他太像無欒了。但蘇玦不同,即便是將他與魘池聯絡在一起,即便,我能時時窺探他的所思所想,但他此人究竟如何,我至今也沒定論。”

“哦?世間竟還有連滄溟大人也無法看穿之人?”

“浸燭,你實在太高看我,在世間我不能看穿的,一開始不就有個越千瀧嗎?”

女子一聽也有些失望了低下了頭,“滄溟大人與鏡神的前塵,我小時候,也聽過些許。鏡神,她雖然昔日助我巫人良多,但她,並不是個有珍惜之心的人。”

“浸燭,你錯了,她不僅是珍惜之心、更有珍愛之人,只是她所珍惜珍愛的,從來不是我,也不是巫族。”

“既然明知如此,但為什麼,滄溟大人至今對他仍有眷顧?”

“因為,”滄溟挑眸凝視起那月蟬來,記得洪荒時他就告誡過越千瀧,無欒於她,就好比空中幻月,不管她付出多少,也是不可能執於掌中的,再開口時,滄溟的語聲中仍是帶著留戀與珍愛的說:“她是被我一手所創,在魘池之邊,我看著她由一個不起眼的靈魅,逐漸被煉化成能操控逐日與涅穹箭的箭靈,這其中的艱辛與感觸,旁人是不可知的。千瀧,她是我的孩子,是我最完美的佳作,那唯一的瑕疵,也就是無欒。”

浸燭早就明白,對無欒,這人心中是壓著太多憤恨跟不甘的。

“滄溟大人,若論對鏡神大人的心思,無欒跟你比起來根本不及其中萬一,只是鏡神大人她,自己做錯了選擇。”

“是啊,她是做錯了選擇,但這錯處的本源也不是在千瀧,她都是被無欒所盅惑。”

“被無欒盅惑?”浸燭至今才知道,原來這人對越千瀧當年的作為,竟是這麼認定?

“如果我的聲音也能透進魘池,或者要是我能到魘池中與她為伴的話,千瀧,也不會依賴於一個從未謀面的妖神!”滄溟難壓情愫的閉上的雙眼,自從昨日跟越千瀧見過一面後,他就久久不能平靜,他說:“千瀧說得對,當她在魘池中遭受折磨時,我、還有巫族的任何一人,都不曾關切半分,當年我跟虛煞都是為了巫族之利才讓她有那麼多非難,她若是恨我們,也都是尋常的。”

“可她本就是由千萬巫人所煉化,因此變成巫族之刃難道不對嗎?”

“再好的利刃都只是一個趁手的物件,但靈體不同、千瀧不同,她會哭會笑、會傷心會難過,她從來,就是有感覺的。”

有感覺?浸燭不禁在暗中握緊了拳頭。難道在他巫族會哭會笑、會喜會痛的,就只有越千瀧一個麼?自己情願當作祭品,情願以永世不踏出逐日殿為代價去換得永生,那自己就不會有所感覺,不會傷心難過麼?當年她告訴眾人,自己這麼做是為幫著曄剎重返人間,但實則,也只是為了一人一心而已。

“洪荒之時我並不明白,但之後當我也入了這魘池中,成為其間一靈時,我才知道,千瀧所經歷的,到底有多麼刻骨難忘。”

“洪荒時鏡神大人在魘池中呆了十來萬年,洪荒後你也在那魘也中呆了十來萬年,滄溟大人你欠她的,也該算是還了。”

“我與千瀧之間,誰又還得清誰。”

“那現在呢?”浸燭不解道:“無欒既然已經真正醒來,滄溟大人打算怎麼做。”

“怎麼做?自然,是不能再縮於這不日城中。”

“滄溟大人是決定要離開了?”

“無欒這位故人,總是要去會一會的。”

“但是滄溟大人,你的這副身體……”

“那就要有勞罹要了,我們留著他,總是為了這一日。”滄溟說著,目光意思浸燭已經明白。

“大人放心,浸燭,會把一切都準備好的。”

對罹要,他們已經藏了太多年,除了跟歷任司命結合誕育有元神烙印的孩子外,他便對滄溟來說最後的退路。

浸燭是極少過問自己的,除了跟司命相關的事,罹要也從沒過那人記起過。雖然他身為曄剎的族長,但其實也不過是擺設傀儡,罹要很清楚浸燭留著自己的用處是什麼。

如今再站於這逐日殿外,罹要心中感到的既不是恐懼也不是憤恨,而是久違的輕鬆與歡欣。這一天,他終於等到了。

“浸燭。”

“族長大人。”

等浸燭轉過身來時,罹要本想說,這人穿紅衣極美,看起來既風韻,又溫暖,但臨到嘴邊了,罹要只問:“我的時辰到了吧?”

“這麼多年來,大人辛苦了,”浸燭倒也不迴避,她躬身,又拜了三拜,鄭重道:“我代曄剎中人,謝謝你。”

“不用謝,這並非我自願的。”

誰料女子一聽就變了神色,“可你該明白,只要是活在這世間,就不得事事由己所願。”

“對,不能事事由願,但我此生,可有一事如願的?或許大祭司都忘了,我是妖族的孩子,我跟你們巫族,沒有半分關聯。如此‘族長’二字,豈不是最大的諷刺麼?”

“族長不用舊事重提,你的來歷,我記得清楚。”

當年妖巫大戰後兩族落個魚死網破之果,而他曄剎一部,更是被羲和、常羲以詛咒封禁在這永不見天日的冷城中。不過,除卻曄剎族人,城中,也有妖族未死的戰俘,而罹要,便是太陽宮守殿之神剛出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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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日城中的俘虜那麼多,但活下來的,卻只有你一個。你不僅活下來了,而且,還恰恰擁有完整的元神烙印,所以,只有你同我族人誕育的孩子才能透過涂月之陣,也只有你的孩子,才能到凡間去尋找解禁之法。罹要,難道你不覺得,這恰就是你的天命麼?”

明明是妖神後裔,卻生世被禁錮在巫人之地中,甚至成為巫人一族之長。

“世間萬物總是福禍互換、陰陽相生,羲和、常羲把我們封印在此想讓我部永受折磨,但她們萬沒有想到,曄剎在不日城中的唯一機會,竟是靠著一個妖族中人吧。”

“妖族跟巫族,跟我本不相關。”

“是啊,是不相關,但往後總會相關。”

罹要恍然一笑,“滄溟要我這副皮囊,儘管拿去就是,恰好,如此也解了我之永禁。”

“罹要,這千萬年過去了,雖我明知你非我族類,但實則在心中,我早已,將你當成了自己的親人。”

“親人?”罹要一愣,浸燭對自己從未表現些許關切,如今她竟還說當自己是,‘親人’?於是,罹要淡然說:“浸燭,若你還覺得我需要什麼安慰,便是太小看我了。”

“這不是安慰,畢竟,能在這城中跟我一起度過千萬年的,不就只有族長大人你麼。”

一起度過千萬年?呵,雖都是無奈之舉,但浸燭的言辭也不免讓罹要感懷。

“你不是一直想去外界看一看嗎?今日,我便全了你這心願。”

“你……”他終於挑起眸來與女子對視,“願意讓我出不日城?”

“滄溟大人會與你同去,到時候,你便,也能好好的看看這天地山河。”

滄溟與他同去,也就是,打算在凡間奪了這皮囊吧。如此,也好,那自己此生的憾恨,終究是少了一絲了。

“那你呢?”

“我?”

“你可有機會走出這逐日殿?”

浸燭顯然沒想到他有如此一問,她移開目光,只望著這不變殿宇,“那世間的模樣,我已經都看過了。它們於我沒什麼特別,也沒什麼值得留戀之處,離不離開這裡,都於我無義。”

“我知道,能否實現滄溟所願,才是你唯一會關切的事。”

“時辰不早了,那凡世廣闊,還是快起身吧,滄溟大人,他在陣門處等你。”

罹要本想上前再說些什麼,但女子轉身而去,只站在了那魘池邊。

“浸燭,或許,在見過那世間後我會覺得,還是回這不日城的好。”

女子一時動容,她扶在池壁上的五指,也扣得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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