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這本是生機盎然的庭院,早就變了個樣子。

在太華山時,越千瀧曾欣賞過這世上最好的雪景,但如今看著這眼前如數的銀白,她所感到的只有陰霾。僅僅一個蜃天城就有數十萬百姓罹難,那宸國的烈旭、卻玉等地呢?還有清息、即墨、洛城……黎蘿、琉璃、玄霜,她們又怎麼樣了?今生的記憶、洪荒的殘像,有太多東西在越千瀧腦中閃過,而這些都交織在一起,讓人再難分清了。

“怎麼樣?懷念嗎?”

滄溟,越千瀧知道他總會來,自己已經等這人很久了。

此時,越千瀧站在庭院的一處水池邊,這池水已經全然凍住,天空中也還下著大雪,越千瀧看著茫茫的雪絮,一時應不出什麼話來。

“千萬年間,這凡世幾度滄海桑田,但如此雪景,卻總是不變的。”滄溟繼續道。

“你想怎麼樣?”

霎時,本已凍結的池水有了變化,有嫋嫋水氣從池面升騰而出,是冰霜在融化。

究其本源,滄溟才是那魘池箭靈的締造者,所以直到如今了,源於魘池的越千瀧也擺脫不了跟滄溟這重糾葛。

“不想怎麼樣,”只是須臾,淺池中的池水就已經全然化開了,其中水波湧動,緩緩集聚後方形成了一條水柱躍然於池邊。這是……一個年輕男子的模樣?越千瀧注視著眼前水息,這水凝之形,是滄溟,他說:“就是想見見你,想同你說說話,畢竟在這樣的時候,千瀧最是需安慰的,不是麼?”

越千瀧笑了,這場景,是多麼熟悉啊。

當年在妄海,她也曾用妄海之水凝成人形的出現在無欒面前,當時,是她得到肉身的第一日。

可如今,看滄溟以如此形態出現在自己眼前時,越千瀧心中倒別有一番滋味。

“你沒忘記吧,不周山第一次下雪的時候。”

“我怎麼能忘?”那一天,正是她大破河洛陣眼之時,“我、你、還有族長虛煞,我們一起穿過混沌之門到了妄斷之海,我滿心以為,只要沒有河洛大陣,無欒,就能離開那裡、就能逃開妖族對他的禁錮!可結果呢,他只是跟河洛陣眼一同淪喪。”

“無欒是妄海的封神,他的職責,就是守護河洛之眼,以等它的裂縫完全消弭,如此,那你覺得,一旦河洛之陣不在了,無欒,他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呵,對啊,我早就該想到,如果不是因為太信你,我是早就該想到。”

從這水息中看不出滄溟的表情,但沉默少許後他就伸出手來,像是要觸控眼前女子。

“收起你這一套吧!現在太華秘境崩潰,整個天地都將大變,你跟浸燭,總算是如願了。”

“千瀧,我們兩個,就不能心平氣靜的說上幾句?”

“心平氣靜,我跟你,怎麼會有心平氣靜?”

“最開始,在巫族的時候,我、你還有星璇,我們三人是……”

“那是因為你別有所圖!”越千瀧斂了斂神,又惋惜道:“而星璇,她已經不在了。她是個良善單純的人,在整個巫族裡,也只有她不會將我看成一件兵刃。”

“我沒有將你看成兵刃!”

“你沒有嗎?千萬巫靈灌溉、帝女元身成就,你們費心數十萬年才讓我這個靈體來到人間,如果不是因為我能掌控逐日弓和涅穹箭,不是因為只有我才能開啟混沌之門只有我才能射穿河洛陣眼,你們會將我從魘淖放出來?會將我供若神明的恭敬以待嗎?!”

【你知道嗎?十數萬年了,當我在魘池中被死去的巫族怨靈吞噬折磨時,當我在那些從未停下的悽號悲鳴中苦苦掙扎時,我只能聽得到無欒的聲音,是他讓我活了下來,是他讓我成了今日的越千瀧。】

是他?滄溟怎能想到,自己一手造就的‘鏡神’,自己日夜在池邊守候等待的那個‘鏡神’,卻只認一個從不曾謀面的無欒?只認一個來自於妄海之邊的聲音?可笑,很多時候滄溟都在想,如果妄海跟魘池沒半分關係就好了,如果它並不是妄海的倒影,千瀧就不會自一個靈體就被那人盅惑!

【我在魘池中被禁錮了十七萬年,那時的你在哪裡?族長和長老們又在哪裡呢?滄溟,就像你說的,我和無欒生而就不該有所關聯,但如果沒有他的聲音,我怕是也跟魘池裡的怨靈一樣,早就化成幫你們煉箭的魑魂了吧!】

他在哪裡?他明明就在這人身邊,只是,她看不到罷了。

【不管是為了一人還是一族,你跟虛煞不過是為一己之榮罷了,不想巫族敗落在自己手中,不想挑這千古的罵名。而我一人在魘池中過了十七萬年,巫族的勝敗興衰於我早沒意義。】

想到這裡,滄溟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是執著於勝負的。

當初以魂煉箭也是他所不忍的,但有多少族人因些而失去了輪迴的機會,因此而永遠陷身於魘池之中啊。比之於千瀧,淪為餌料的他們,才更該憤恨吧,但為了巫族,滄溟料定他們定無一人後悔。所以自己跟虛煞必須成功,他們必須完成承諾,他們要破開河洛陣眼讓巫族之人真正踏上妖族領地。而承載著千萬怨靈的魘池,更像是滄溟的罪業,每當他看著這池水時,滄溟也明白,他肩上之責,到底是用什麼換來的。

“千瀧,記得嗎?你曾說,你之所以答應去妄海,並不是為了巫族不是為了大義,你所做的,不過是想帶無欒來下界,你只是想,跟他一起共遊天地山河。但在去不周山前我就告誡過你,無欒,他是太一親許的封境之神,他萬萬不會棄族人、棄河洛大陣於不顧的。”

女子乾脆道:“我清楚。”

“不,你並不清楚,曾經的記憶你丟失大半,有太多東西,你都記不清了,當年你說,你與無欒之感受,我不能體會,但你可明白?因為魘池和妄海互為本源的關係,你與無欒能透過時空能聽到彼此的聲音,你們二人尚且可以憑此聊以慰藉,只是我呢?我時時守護在魘池,我為你竭盡心力,我等了十七萬年才能同你說上一句話、聽到你的一聲嘆息,我心中之感觸,應該比你跟無欒更甚吧!”

這人在魘池之邊等了自己十七萬年?這樣的話,越千瀧還是第一次聽滄溟提到。

“你曾立誓,一定要毀了河洛之眼,一定要毀了那個困住無欒的牢籠。但你可想過,巫族跟曄剎部於我,又何償不是一個比妄海更甚的牢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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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那時你道你與無欒早已心意想通,若真的心意相通,在破陣之日無欒又怎麼會那般待你!”

女子一聽便愕然在原處,心意想通?怎麼可能,她竟說過這麼無知又愚蠢的話?

她是身在魘池裡的孤魅,而那人是河洛大陣中獨守的封神,在漫漫的數十萬年中,他們僅僅能聽到彼此的聲音而已,既然連容貌都不曾見過,又談什麼心意相通?無欒神上,對她來說,就像是空中的幻月吧。

“千瀧,我能感覺出來,你心中的執著跟洪荒時相比,已經淡卻不少了,”正在越千瀧深思之際,她忽感覺到腕上一陣寒涼,是滄溟握住了她的手。不過,此時留在她指間的不是凡人肌理所帶的溫熱,而只剩下冰冷,是像無月冬夜般悽清苦厲的冰冷,由水息凝成的滄溟說:“即便能聽到他的聲音、即便他是不生不滅的妖神,無欒,他也不能像尋常人一樣出現在你眼前吧。即便轉生,即便能重新輪迴再多次,可無欒,他再也不可能是你從前所識、所想的那個人。千瀧,你本就是屬於我巫族的,在你身上,可是有我巫族千萬精魂,而你又何必,因為區區一個外人就為自己建起一座囚籠呢?”

“對,我對無欒的心思,是跟從前不同了,現在的他於我來說,更像是一位可敬的長者、一個可靠的故友,但就算沒有無欒,我也不可能再變回你們的‘鏡神’。滄溟,你還不明白嗎?我跟巫族的人,都是不可能一直走下去的。”

“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讓你在最後捨棄了自己的族人?越千瀧,要是當年你沒有離我們而去,我們怎麼可能跟妖族落個魚死網破!”

“有我巫族就能贏嗎?滄溟,你不要忘了,在河洛之眼是無欒放過你我跟虛煞的,他沒有釋放荼火之力,不是因為他對我一人的私念,而是因為他對巫族還懷有仁慈。”

“仁慈?他,無欒?越千瀧,你果真是不可救藥。”

“當日妄海邊只有我們三人,但在不周山腳下卻有曄剎一部的的所有戰士待命於你,只要荼火一起,他們都將化作灰燼,滄溟,那樣或許在世間早就沒有曄剎一部了!”

水花湧動下,越千瀧想抬起手去碰一碰身前之人,可她指尖一動,那水柱就如數散去的變回了滿池寒冰。

“所以在你心裡,無欒,他是曄剎的恩人?”

“我不是……”

“算了,洪荒時我不能改變你;同樣,我如今也不可能改變,但千瀧你放心,這一次,我們終會在太陽宮裡會面的。”

無欒,要是他沒有出現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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