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眼前一陣烈光亮起,無欒一驚,他竟看著越千瀧從體內引出了一張長弓。

這難道是……是當年后羿所用的噬日神弓嗎?

無欒心下一冷,想不到這人已經將其化入了體內,現下越千瀧手執著那把通體浴火的神器,右手一拉,憑空在指間化出了三根怨煞之氣所化的魂箭。

噬日神弓和涅穹都是巫族花了數十萬年,以無數巫族之人的巫靈所煉就的,只有將這弓、箭相合下才可能射下河洛之眼。但河洛陣眼一破,帝俊陛下和太一神上一統天地的部署也就徹底亡敗了,無論怎樣,自己也不能違背對他們的誓約。

如此想著,無欒手中的凰滅劍化而為弦,繞在指間變作了十股靈鎖瞬間束縛住了虛煞和滄溟,再躍至上空時無欒周身已經環繞了一圈幽藍色火焰,他雙掌一開,一手是衝著虛煞和滄溟,而另一手則是對向越千瀧。

“不對,千瀧小心,這是妖神所控的荼火!”

“什麼?”虛煞驚詫道:“荼火……難道就是傳說中那可以焚盡世間萬物,甚至是毀滅妖巫靈魄的混沌之力嗎?”

“不錯,這荼火之下萬物不生,即便是靈魂也將不復存在。”

就是說,此番過後世上再也沒有越千瀧,那人再也不可復生不可轉世,自己連她的聲音也不可能再聽到了。無欒心下猶豫,想不到除了太一神上的意志外,自己竟產生了這般的私念。

越千瀧已經引箭將發,無欒雙掌揮動下聽得周遭發出了一陣動搖天地的轟鳴,連混沌之門外的不周山都震顫不已。

“這是雪?”等候在不周山下的星璇仰天而望,剛才還是雷電大作的天氣,怎麼現在忽然就下起了雪?她聽說不周山是從來不下雪的,何況還是這樣紛紛的大雪。女子伸出手,可那雪絮一碰到她的手指就化成了縷縷水霧,星璇像是感覺到了什麼的望向東方的天空,默默呢喃道:“千瀧,滄溟大人,你們一定要平安。”

妄海之邊一片死寂,越千瀧躺倒在乾涸的大海之底,除卻臉上的幾道刮痕外並沒明顯的外傷,或許是一時耗費了太多的巫力,她感覺渾身痠軟,連起身都很是困難。

“滄溟……”那人躺在虛煞的不遠處,虛煞斷去一臂但神智依舊清明,而滄溟的衣袍染血,看起來傷得不輕,越千瀧趕緊跑了過去扶起那人,喊道:“滄溟!醒醒,快醒醒——”

這人氣息虛弱,但脈搏依然強盛,見他睜開雙眼越千瀧才放心笑了笑。

“千,千瀧?”滄溟有些痴了,他鮮少見到她的笑容,之前這人每每有一絲歡顏都是因為那遠在妄海的無欒,而現在……卻是為了近在咫尺自己嗎?

“滄溟,我剛才射中了,你看,河洛之眼已經不存在了!”

“是嗎?”看著越千瀧的歡顏,滄溟的眼神一黯,“千瀧,其實,我有事沒有告訴你。”

“什麼?”

“其實你……”

此時,崖邊響起了琴聲,是《長劫》,越千瀧深深記得——這是她第一次在魘池之中聽到的曲子。當年在自己還是被困在魘池虛境中的巫靈時,她每日期盼的就是能聽一首那人所彈的琴曲,能聽聽那人說起話來如水似玉的聲音。如今陣眼已破,無欒終於不用苦守在這裡了。

“滄溟,你先等我,我去帶無欒一起走。”

再度來到山崖之上,她卻見無欒那一襲及腰的墨髮已白,連他額前顯目的神印也在一點一點散卻。

“怎……怎麼會這樣?你怎麼了?可是我剛才傷了你!”

“千瀧。”那人終於笑了笑,而這樣的笑容在大雪中顯得蒼白無力,一點都不復他平日清聖寧和的樣子,他淡淡開口,透著絲情愫的說:“還能與你相見,是我無欒此生之幸。”

“那你現在就跟我一起出去,我們可以去祖州,去瀛山,去四海八荒中的所有的聖地名景!你可知道,我等這一天到底等了多久?”

無欒搖頭,說出的卻是另外一番話:“千瀧,你可知何謂《長劫》嗎?”

“《長劫》?”越千瀧一愣,“我聽你說過,這是女媧先聖在下界時所作的一首曲子,琴曲聽著時而愉悅、時而悲涼,難道是女媧神上有感於凡間疾苦所作的?”

“不,不是為了凡人,也無關世間疾苦更不關大道,這只是女媧神上為伏羲神上所作。”

“只是為了伏羲神上?”

“人說一語往生,一念長劫,吾之前只是空會這琴音,卻不知其中深意。”

“那這其中深意,又是什麼?”

無欒仰起頭,好像發出了一聲短嘆,繼而將目光轉來,“千瀧,大概吾之長劫,便是你吧。”

“無欒?不,不是這樣!”越千瀧說著上前一步,她想拉起那人撫在琴絃之上的雙手,可觸控到的只是虛空,“怎麼會這樣……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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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海將要沉陷,現在我已將混沌之門開啟,你們快離開吧。”

“不行,無欒,你跟我一起走!”

那人倉惶的搖搖搖頭,“千瀧,我是走不了的。”

“無欒,你說什麼?我不明白……難道到了現在你還是不願意跟我離開?”

怎麼可能不願?只是不能。

“千瀧……是你解開了吾之永寂。”無欒伸手捕了捕落下的雪絮,緩緩言道:“只是這天命何其玄妙,終非是吾力所能企及的。”

這片天地已經開始震盪下沉,連妄海乾涸的海底也在塌陷,越千瀧有些站立不穩。

“千瀧,快走!”

越千瀧回頭,滄溟正立於身後,他攙著身邊的虛煞正對自己伸出了右手。等她再望向前方的無欒時,那人身形已化,頃刻間就變作了一抹仙靈向天際之處飛昇而去。

“無欒……無欒!”

“千瀧,走吧,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越千瀧眼中凜冽,“你是什麼意思?”

滄溟和身邊的虛煞對上一眼,終於說出了實情:“這妄海之中的河洛陣眼是捆綁著無欒的一道仙靈而生,陣眼一破,無欒也將不復存在,失卻一靈的他不可變為荒魂,也不可再生於輪迴六道了。”

“你說什麼?這裡綁著他的仙靈?這不可能……不可能!”

“千瀧,對不起。是我欺瞞了你,可如果不是這樣你永遠也不會答應開啟河洛陣眼,我們巫族就會永遠生活在他人的控制奴役之中,我們……”

“夠了,閉嘴!”越千瀧大吼一聲,這是她為人以來第一次哭泣,她曾問過星璇眼淚是什麼,如今才明白是一種怎樣的悔恨和不甘,“滄溟,我從沒想過你會欺騙我,原來在你們的眼裡,我只是一件用來對抗妖族的利器……而我,卻視你如兄如友。”

“千瀧,前塵已過,你快跟我們走吧。”

“前塵已過?笑話,我這一生都只耗於一個執念,最終不僅苦求不得,而且還讓其毀於自己之手,如果要將這些都忘記,那我這一生、那十七萬年又算什麼?”越千瀧釋懷的笑了笑,豁然道:“混沌之門已經開啟,你快帶著虛煞大人走吧。”

“千瀧!”

看來這人是決定要留在此地了,滄溟看了一眼身邊的虛煞,他是巫族之長,就算自己陷身於此也一定要讓他活著回去!

“千瀧,你在這裡等我,我一定會回來的。”

越千瀧坐於那斷崖之上,像曾經的無欒一樣遙望著這河圖之中將滅的山川大流,而不過幾步,她的身影就已經消失於煙塵之中。

太陽宮之巔,東皇太一迎風而立,現在河洛之眼破了,自己永世統御六界的妄念也就此斷絕。他看著由空中而回的那道靈識,落在他手中之時已化作了那把吸取天地靈蘊的凰滅瑤琴。

“無欒,是我有愧於你。”

聞言在他身後的帝俊負手而來,他搖了搖頭,臉上雖有惋惜但還摻雜了憤懣:“你為何有愧?是無欒自己動了私念,若不是他不忍心對那越千瀧施下荼火,河洛之眼怎會破滅,他又怎會落得如此下場?自己一人身死也罷了,還讓你我多年心血成空,身為人臣,他即便是萬死也難贖罪責!”

“兄長,風消雲漲、萬物更替才是大道,想來這山河雖好,可又怎能永世歸於你我呢?所以,這河洛之眼本就是你我二人的私念,無欒已經為我們守了數百萬年,即便有什麼恩情,他也已經還盡了,你怎好怪罪於他?”

“太一……”那人走上前來嘆了口氣:“大陣不日就將崩壞,看來,和巫族一戰已不能免。”

東皇太一併不回答,他閉目凝神,卻是在自己的一道仙靈注入‘凰滅’之中。

“太一,你這是做什麼?你這樣以自身之靈補之,可知自己便會永遠被排於六道之外?”

“我知道。”

帝俊猜測著:“不過,如果無欒可入輪迴,下一世我們還可藉著他魂中的荼火之力再度凝成河洛之眼。”

“不,兄長,我並非想無欒再回來守陣,這次我只願他能在下界安寧為人,不再被巫妖兩族紛擾,也不用再受那獨守長守妄海之苦。”

“太一,你怎可如此任性?”

“兄長,你我已經欠無欒頗多,如今就不能讓我做一絲償還嗎?難道你真要用這命數困住他永生永世?若是無欒在凡世能平安喜樂,也算了了我此生心願。”

平安喜樂?帝俊立而不語,即便無欒生而為人也驅不走魂中的荼火,那他這一世又怎麼會平安喜樂呢?想不到這多麼年過去了,他這弟弟還是這麼心如孩童。也罷,若真是天地將崩,太一輪迴將亡,那自己至少還能做到與他同往。

據說,那場大雪數年未停,如此一來天地長寂,連那終年無塵的不周山也化作了一片雪海。從此,天和地,終於不用長離相分了。

星璇坐於琴臺上,她依然彈奏著那首《長劫》,這曲子她已經彈得純熟非常,可惜,已經沒了懂得聽曲的人。

千山歿,滄海茫,問乎其心,唯有道恆長。(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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