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華的雪景?太華已經不再了,顯然,這裡夢境,可即便是夢境,他也依舊流連。

他已經有太久,沒有見到過太華的雪景了,太華不化的風雪,在世間被稱為一絕,站在崖邊大略看去時,這景象,也是捕到了那雪色的幾分真意的。

“謝謝你讓我見到如此往昔之景,但,你不用如此刻意為之,”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凰滅才言道。

“不是我刻意所為,這些,是你自己心中所想。”

“我自已心中所想?”聽這回答凰滅也有些詫異,“我從不知道,自己的心中,竟然會思及這些風花雪月之事。”

“你在凡間呆了這麼久,為什麼就想不得這些風花雪月?”

凰滅瞥了一眼身邊的蘇玦,嘴角也噙了一分淡雅的笑意。

“是啊,此般的美景,我竟未曾留意。”

“你今日在太華山,不該那麼做,”這人一直未醒來,現在他只是在凰滅的夢境中,到底是同出於一人之魂的,要進入他的夢境,也越來越簡單了,“太華劍陣不會要了齊衍的命,對他來說,那些傷口或許是能自愈的,即便不能,我也還可以帶他回不日城。”

“回不日城?”

“凰滅,你只是與齊衍通感,除卻能分擔痛楚之外也不能消去他周身那些傷痕,你這樣做,實在是多餘。”

“我知道阿衍不會死,即便他想,曄剎,也是不會讓他死的。一個伏魔劍陣而已,太華的那些弟子們,他們都太年輕了,今晚即便是我不幫阿衍,又或者如你說的,即便阿衍傷得再重、血流得再多,也只需要再回一趟不日城、再進一次魘池,如此,他就能變回毫髮無損的模樣。我這樣做,看來的確是多餘,對阿衍、對我都不會有什麼益處,但蘇玦,有一點我更清楚。”

“什麼?”

“如今,就算是我跟厲染,也是封不了阿衍的內力的,今晚,阿衍他,並不是受制於在體內的禁制,而是受制於自己所保有的理智。”

凰滅的能為如今被滄溟和浸燭合力壓制著,對齊衍來說他的一絲餘力自然不值考量,但以前的蘇玦猜過,厲染的修為或許是能跟齊衍不相上下的,但如果齊衍是伏羲後人,又進過魘池的話,那厲染在他體內所下的那些封禁又算得了什麼?況且即便是在太華秘境,也是集了暮昭明、厲染和重謹三人之力才將齊衍囚在其中的。

於是,蘇玦道:“錯了,他不是受制於理智,他是受制於你,如果你今日不在他面前,我想那些太華弟子,連同厲染的下場還未可知。”

“是啊,可即便是我在他面前,有時候那種尋常人所不能料想的痛楚,也會激起尋常人所不可忍的憤怒。從小,阿衍就是個不能心靜之人,他的戾氣,就好像是與生俱來的,他不喜歡世人,也不屑於世人的零星回應。”

“所以這就是你要幫他擔下的原因?只有讓他無知無覺、讓他形同草木了,在今晚的那種情形下,齊衍,他才會冷靜如初,他才會乖乖聽話的留下太華眾人的命嗎?”

“或許吧。”

“你不信他?”不信?凰滅聽著有一絲的惶惑,看著這人的神情,蘇玦又繼續道:“凰滅,你還是小看了凡人。”

“我並未……”

“但我信,我信齊衍,”蘇玦也不知從哪來的怒火,他直視著眼前之人,低喝著說:“就算是他要受萬劍穿身之苦,就算他要忍那些你所認為的尋常人所不能想、不能受的折磨,但我也相信齊衍依舊能保有理智。他不可能傷害那些太華弟子,他不可能違背對你的承諾。”

“蘇玦?”

“我瞭解齊衍,或許,是比世尊大人你還要瞭解,”自己這是在為齊衍辯護嗎?真沒想到,他有一天也會真心的為齊衍辯上幾句,“世尊,難道在你眼中,真以為齊衍就是如此的不堪?你以為,那些災劫就需要你這高高在上的仙神如數的為他遮擋嗎?況且今日的你並不是為了齊衍,你沒有擋在他身前,你是擋在了所有太華弟子面前。”

凰滅一聽也很是茫然的搖了搖頭,“你說的,我不是很明白。”

“是啊,我們凡人的感情,世尊終於不能理解。”

“你是覺得,我錯了?”

“不是我覺得你錯了,而是在我看來,你錯了。”

凰滅皺起了眉,他生出了一種熟悉的無力感,而這種無力感,就跟昭明死的時候一樣。

忽然,他問道:“那你覺得,怎麼做,才是對的?”

“我不知道,我不清楚在世尊的心中什麼叫‘對’什麼才叫‘錯’,但我清楚,你不該害怕他。”

“害怕?”

“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但你對他,不該這麼害怕。”‘害怕’這一詞,對凰滅當真陌生,他自詡,是沒有害怕這種情緒的,“你怕齊衍發瘋,你怕他會真像經天輪中所預示的,就像今晚,其實你心裡,是害怕極了。”

聽著蘇玦的話,凰滅想不出什麼辯駁之辭,或許,他根本不想辯駁。

“曾經我覺得,在這世上有‘事在人為’四字,只要足夠努力、只要足夠強大,你想保有的東西,總能都保有下來,但如今,我知道這是不可能了,或許不管是凡人還是仙神,他們,都只有一心一力選擇一方,就比同我,在我哥跟越千瀧之間只能固守其一一樣。凰滅,對你也是同樣的。太華跟齊衍,你不能總是二者兼顧。世上,是不可能有個法子,會既讓太華跟齊衍了結恩怨,又讓二者不傷分毫的。就算他今天受了這劍陣,太華的那些人,也不一定能完成自己的承諾,畢竟他們,都不像此時的齊衍和你一樣想得簡單。”

雖然找不到錯處,但對蘇玦的話,在凰滅聽來算不得理解。不管是凡人還是仙神,都只有一心一力選擇一方,難道他如今,還算不得是選擇的一方嗎?

凰滅思忖少許,最後只得無力道:“我,不知道該如何做。不知道,該怎麼對待阿衍。”

“不要猶豫不決,既然選擇了一方,就不該有所顧慮,否則,你只會稱了滄溟的心意,滄溟是瞭解你的,他知道,如果繼續被糾纏在其中的話,你只會想保全兩者。凰滅,如要你還存在著這樣的念頭,你的所為就永遠掌控在滄溟手中,那最終你也贏不了曄剎。”

所以說為今之計,就只有全然相信阿衍嗎?凰滅聽聽明白了。

“太華還有這麼多弟子,還有你、齊衍跟厲染,而曄剎如今能自由出入凡間的就只剩下我跟靈犀了,凰滅,這是你們最好的機會,千萬不要讓齊衍跟我一樣,也變成滄溟手中的棋子,”蘇玦一時定睛凝視著這人,只是他臉上沒有無奈,更沒有怨懟,“雖然我也是出自無欒之魂,但我只是凡人之軀,齊衍他不一樣,他身上有伏羲之血,他是人皇的後裔。所以我相信,只憑著這一點,他也不會變成那只聽命於曄剎的行屍,那是我的下場,不會是他的。至於往後怎麼做,你還有時間思量,你內傷不輕,想醒來也要花些時間。”

聽到這裡,凰滅也猜道:“你,在太華?是你救走了我跟阿衍?”

“不是救,你們二人,現在是滄溟掌中的東西,他會讓你們物盡其用的。”

看來不只蘇玦,素靈犀應該也到了太華山腳,那麼今晚發生的事……就是曄剎的人在促成了?

“你們已經得知了洛書的訊息?”

“越千瀧以此為交易,我們怎可能還不知曉?洛書現世,如今就只需河圖,我也想請世尊,不要忘記我們所約的。”

想到蘇玦往昔所承諾的,凰滅不由得擔憂道:“你的傷,如何了?”

“傷?”

“你在中皇山被涅穹所傷後,傷處一直不能癒合,那魘池之水對上古的神物也是無用,而那傷口,不是厲染用靈脩暫且穩住的嗎?這靈修,不是每次都能用的。”

“我知道,這副身體,是將到極限了,”蘇玦望向了這漫天的飛雪,記得十四年前跟蘇燁樓一起出逃的時候,也下著這樣的大雪,“我的時間不多,所以,我會儘快找到河圖,我會完成會他的承諾的。凰滅,到時候,善後之事恐怕都要交給你了。”

善後之事……

凰滅應道:“往後之事,還未可知。”

“你們的往後是未可知,但我的已經定了,”頭一次的,蘇玦竟然扣上了這人肩頭,“千瀧她堅定你就是自己苦尋多年的人,就算是出於我的私心吧,若是可以,往後也請你對千瀧,能像對齊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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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滅終未應聲,只是點了點頭。

未來之事,皆不可知,到時要說這些的人,或許會是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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