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時分。

香江屯門。

一艘漁船剛一靠岸,就響起了一陣壓著嗓子的吆喝聲:“各位老表,到地方了,快點上岸了…”

王大滿和另外四男四女快速爬出了滿是魚腥味的船艙。

清新的空氣讓在船艙中憋了一晚上的眾人都是精神一振。可是,還沒等大家仔細打量一下周圍的環境,船老大的吆喝聲就又響了起來:“老表們,不要停,快點上岸…”

與此同時,從岸邊的一輛麵包車上下來了一位壯碩的中年人,他拉開麵包車的後門,低聲道:“老表們,快點上車了,位子不夠的話,大家擠一擠了。”

眾人剛一上車,還沒坐穩,車子就著急地躥了出去。

麵包車在人煙稀少的土路上顛簸了30多分鍾,最後停在了一處農家的小院裡。

偷渡客中的三名年輕女子剛一下車,就被一個油頭粉面狀的青年男子接走了。

臨走前,男子嫌船費太貴,還同壯碩中年人爭執了幾句。

過了一會兒,一輛卡車開進了農家院,偷渡客中的三名男子給壯碩中年人交了一些錢,也上卡車離開了。

最後,小院中只剩下了兩男一女三個偷渡客。

一個16、7歲,長相甜美,一身素雅衣服的年輕女子;一個一身舊西服,戴著眼鏡,知識分子模樣的50多歲老頭;只有王大滿,穿的是土裡土氣的,身上還揹著個更加土氣的綠色小挎包。

三人被帶到一間小屋,然後分別拍了一張照片。

拍到王大滿的時候,壯碩中年人看著鏡頭,撇了撇嘴道:“年輕仔,你還有其他衣服嗎!這個照片是要放到身份證上的,你這個衣服太土了。”

聽到問話,王大滿一楞,看了看自己的灰突突的衣褲,再瞅瞅屋內其他人,尷尬地搖了搖頭。

“好了,好了...”可能是經常遇到這種情況,壯碩中年人不在意地擺擺手。接著,從後面的衣櫃中拿出一件有點髒的白襯衫,丟了過來,“你把它換上。”

拍完照片,三人又把個人的一些基本資訊,比如出生年月日,姓名之類的寫在一張紙上交給了矮胖中年人。然後,就被安排在了院子中間的一個桌子旁。過了一會兒,壯碩中年人又過來給每個人倒了杯水,就搬了張躺椅,到了院子的另一邊躺著去了。

一個青春靚麗的漂亮女孩、一個文質彬彬的老年知識分子、一個土裡土氣的鄉下娃。

三個生活中絕不可能有交集的人卻坐在了一張桌子旁,那氣氛是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幸好這份尷尬並沒有維持多長時間,幾分鐘後,一輛賓士轎車開進了院子中,隨著車門的開啟,一位西裝革履,戴著金絲眼鏡,有點氣派的四旬男子走了下來。

看到男子,漂亮女孩立刻歡呼雀躍起來,口中喊著“老豆”,蹦跳著投入男子的懷中。

兩個人說了會兒話,男子到壯碩中年人那裡交了船費,就把漂亮女孩帶走了。

可能是少了一位女孩,剩下的兩個男人感覺不是那麼尷尬了。老知識分子就笑呵呵地同王大滿攀談起來:“小夥子,你到這裡是投靠什麼人啊?”

剛剛看到別人父女團聚的場景,又聽到這個問題。王大滿有點神色黯然地道:“不投靠什麼人,我來找人的。”

“小夥子,在這裡,沒有人投靠,開始是很難的。”

“沒事。我有個朋友,替我安排好了。”王大滿笑笑道:“老先生,您到這裡,又是投靠什麼人啊?”

“我投靠兒子來了。”老先生臉上露出驕傲自豪的表情,“他到這兒十來年了,這兩年境況好轉了,就想著把我接來團聚。可我走正常渠道又過不來,沒辦法,只能是這樣子過來了。”

“哦!那你兒子還是很孝順的嗎!”

“哎!我已經有十年沒見過他了。”

這時,一輛計程車開進了小院中,一位同老先生有七、八分相像的中年人下了車。

一看到中年人,老先生就激動地站了起來,嘴唇哆嗦著,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看到老先生,那位中年人激動地跑過來,跪在老先生的面前,嘴裡喊著“阿爸”,嚎啕大哭起來...

一番擾攘之後,中年男子交了船費,把老先生接走了。

......

過了好長時間,接王大滿的人還沒有來。時間太長了,矮胖中年人,已經是在躺椅上打著鼾聲睡著了。

又過了一會兒,感到不耐的王大滿暗暗發誓,再見到沙膽坤的時候,一定要和這老小子好好說道說道,他安排的什麼人啊?太不靠譜了吧。

可這人不抗念道,王大滿剛發完誓,遠處就傳來了一陣汽車的馬達聲。

不一會兒,一輛甲殼蟲狀的老舊汽車駛進了院子。

汽車停穩後,從車上下來一位梳著大背頭,穿著花襯衫、喇叭褲的20多歲青年。

青年人掃視了一下院子。

看到王大滿那土裡土氣的青澀模樣,撇撇嘴,搖搖頭,感覺這不是自己要接的人。

又看到醒來的矮胖中年人,四仰八叉地仰躺在那裡,斜視著自己,感覺很有氣勢的樣子,便滿臉堆笑,屁顛屁顛地跑了過去,“您是王大滿,王先生嗎?我叫宋子文,大家都叫我口水文了。是我老大--坤哥安排我來接您的。坤哥說了,讓我像尊重他一樣尊重您老人家...”

矮胖中年人不耐煩地擺擺手,又衝王大滿指了指。

“呃!”口水文表情一滯,愕然轉頭,看向王大滿的方向,“您是說,他是王大滿?”

矮壯中年人點了點頭,就把眼睛一閉,不再理會口水文了。

口水文楞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然後,他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地,挨挨蹭蹭地踱了過去。

到了王大滿跟前,口水文醞釀好一會兒,可還是做不出剛才的那副狗腿樣。

說實話,這讓口水文有點傷感!

想他口水文,13歲就出道混矮騾子,雖然不能打也不能拼,但也是混得順風順水的。

憑什麼啊?憑的就是這份見風使舵,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

可是今天,就在此刻,看著王大滿這身土裡土氣的穿著和他眼中流露出的懵懵懂懂的目光,這就是一個剛從鄉下出來,沒見過世面的土小子啊!

這樣一個人,老大居然說,讓自己像尊重老大一樣尊重他?還他媽的是個老人家?口水文覺得,這絕對是挑戰他做人底線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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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口水文又苦笑了一下:原來我也是有做人底線的啊!以前還覺得自己沒有這個東西呢!

看著面前的口水文臉上如同便秘一般的表情,想說又說不出口的難受樣子。王大滿笑道:“你剛才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我是王大滿,你叫口水文是吧?”

“哎。是的。我就是口水文。是坤哥讓我來接你...啊不,您的。”口水文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澀聲道。

“那咱們走吧!”

“呃!好好...”

兩個人剛走到車旁,就發現矮胖中年人在招手。口水文楞了一下,回頭看了看王大滿,感覺不像是招呼他,就面向矮胖中年人,用手指了指自己,發現他居然在點頭。於是,他走過去疑惑地問道:“你找我?”

矮胖中年人站起來,不屑地斜了口水文一眼,伸出一隻手晃了晃,“船費,五千。”

“你是說,讓我交五千塊的船費?”說完,看到矮胖中年人點頭,口水文就蒙了,蒙了好一會兒,才醒過神來。然後,他瞪大了雙眼,嗓音高亢尖細地喊道:“可我老大沒說讓我拿船費啊?”

“這我不管。我只知道,要接人,就要付船費。”矮胖中年人冷冷地道。

“可...”

沒等口水文再說什麼,一隻捏著五張金牛的手,越過他的肩膀伸了過來。矮胖中年人一把拿過錢,數了數,衝站在口水文身後的王大滿點點頭,又用蔑視、不屑的眼神瞥了口水文一眼。

這眼神的意思,口水文秒懂。這是在嘲笑自己:你一個開著車的香江仔,居然還不如一個剛剛偷渡過來的大陸鄉下小子,你怎麼混的?

口水文只覺得一股熱氣從胸腔中升起,直衝腦門,把整張臉憋得通紅,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覺得冤得慌!

他今天就是聽老大的吩咐,過來接個人而已!

老大在電話裡說的是特別鄭重,千叮嚀萬囑咐的讓他安排好來人。

看老大鄭重其事的樣子,他還以為接的是什麼江湖猛人呢!

為了不跌面子,他還特意借了輛車。結果,過來一看,接的居然是個鄉下小子!

這也就罷了!

可這什麼五千塊的船費,是怎麼一會事?

老大在電話裡,根本提都沒提過啊!

更讓他感到喪氣的是,他現在兜裡確實沒有錢啊!

別說是千元鈔-金牛了,就連一張五百元鈔-大牛,都沒有!

這時,剛才那只交錢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咱們走吧!”

“哦!”口水文沮喪地答應了一聲,然後轉身跟著王大滿朝汽車走去。

可這短短的幾步路,他走得是異常艱難!

他知道,背後那雙滿是嘲弄的眼神一直在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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