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知秋提著油燈,穿過長長亭廊,來到前院,果然見到廳堂的燭火還亮著。

她在心底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騾子下午來過。

將今日總壇大堂裡的事,告知了她。

她知道自家男人今天肯定心頭鬱積……

可她也無能為力。

有些決定,是能他一個人做。

縱是她,也無法分擔。

她躊躇了一會兒,還是邁步走向廳堂。

張楚聽到腳步聲,一抬眼,就見到知秋輕手輕腳的邁進廳堂。

他放下手中書卷,問道:“太平睡了嗎?”

知秋回道:“睡下了……”

張楚點了點頭,又捧起手中的書卷。

知秋坐到他右側,輕輕的問道:“老爺,想喝兩杯嗎?妾身喚伙房給您做幾道小菜。”

都是老夫老妻了,自不必矯情的再說什麼情情愛愛的話。

陪著他就好。

張楚頭也不抬的回道:“太晚了,就不麻煩了。”

知秋笑著搖頭:“自己家裡,哪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

她不再問他,起身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剛剛睡下的廚娘就打著呵欠的起來點亮伙房的油燈。

不一會兒,散著頭髮的夏桃也圍著圍裙,走進了伙房。

淡淡的炊煙散開。

蒜香蔥香也撲鼻。

張楚終於合上了手裡的書卷。

他怔怔的凝視著廳堂外烏烏漆的夜色,淺吟低唱:“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問君此去幾時還。”

“來時莫徘徊……”

白頭佬,北邊,打起來啦!

你,還不回來嗎?

……

八月下旬。

柱國大將軍合十二萬武悼軍與十萬捧日禁軍,於平狼縣大破北蠻軍,粉碎了北蠻軍再度南下的企圖。

戰線,重新推回錦天府。

大離、北蠻,屯兵六十萬於武定郡,尋找決戰之機。

……

九月初三。

太平關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張楚親自出關相應。

“昔日一別,張盟主風采依舊!”

來人立於萬軍之前,身披赤紅色麒麟焚天鎧,頭戴紅纓盔,背後鮮紅披風烈烈招展,拱手笑道。

依舊穿著一身簡單白袍,身無長物的張楚,也是滿臉笑容的拱手道:“不比王侯爺一朝魚躍龍門精神爽!”

來人,不是沙海盜大當家王真一,又是誰?

不!

現在已不能再稱呼他為沙海盜大當家了。

應該稱呼其為“平沙侯”才對!

推平的“平”。

沙海的“沙”。

王侯的“侯”。

如果說,王真一突然接受朝廷招安,一朝完成盜匪到王侯的逆轉,驚呆了燕西北三州江湖的話。

那麼“平沙侯”這個封號,可以說是把天傾軍李家的臉,拿到全天下人面前狂抽!

都特麼給抽腫了!

沒有人知道,王真一是什麼時候和朝廷達成PY交易的。

但看王真一先當著燕西北三州的面兒,狠狠踩了一腳的天傾軍李家的顏面,緊接著接受朝廷招安就任“平沙侯”這種騷操作,顯然是早就在和朝廷眉來眼去了。

暗地裡,揣測王真一其實就是朝廷安插到西涼州打壓天傾軍李家的一顆棋子的人,也不在少數。

但無論如何,處於張楚的角度來說,王真一成為“平沙侯”,於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至少,王真一成了平沙侯,昔年上原郡亂局那點恩恩怨怨,自然也就煙消雲散了。

都封侯了,還敢對張楚這個玄北武林盟主出手,這不是找刺激,這是找死!

無論是朝廷,還是江湖,都不可能容忍這種攪屎棍子存在!

當然,張楚也不是怕了王真一。

只是誰會嫌自己的仇人少啊?

特別是王真一這種狠角色……

張楚把著王真一的手臂,親自領他上山。

仿似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

王真一沿途打量著繁華的太平關,讚歎道:“張盟主這太平關,易守難攻,固若金湯,果真是亂世之中的一方淨土啊!”

“侯爺廖贊!”

張楚笑著客套道:“這都是州牧閻大人領導有方,我北平盟,不過錦上添花而已。”

王真一失笑道:“張盟主真是太過自謙了,王某如今雖為馬前卒,可張盟主的手段,王某可是親身領教過啊!”

張楚:“都是過去的事,侯爺還提它做甚,如今侯爺歸位‘平沙侯’,替天子鎮守一方,往後我北平盟,還得多多仰仗侯爺才是……請!”

他站在百味樓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王真一笑著搖頭,把著張楚的手臂一同邁入酒樓。

無論張楚的姿態擺的如何恭順。

但張楚是什麼人。

他王真一太清楚了!

那是發起狠了,敢把天都捅個窟窿的人!

能被他一個未入飛天的“平沙侯”拿捏?

騙鬼吶!

……

酒過三巡。

王真一已面紅耳赤,仿似有了七八分醉意。

他放下酒盞,笑眯眯的說道:“虛的本侯就不說了,本侯只是好奇,以張盟主的脾性,怎能坐視北蠻小兒凌虐邊關,欺我大離兒郎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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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楚看了看他,心頭暗道,這廝以前的所作所為,不像是具有強烈民族感的人啊?

嗯,也不好說。

這廝以前雖然也縱容麾下的沙海盜劫掠西涼百姓,但他殺起沙人來也著實狠辣,動軸屠城滅國。

張楚:“人各有志,侯爺有侯爺的志向,張某也有張某的選擇!”

他笑道。

王真一看著他,忽然笑道:“山河破碎,民族存亡之際,莫非張盟主還想著江湖上那點恩恩怨怨?”

“若是這樣,那本候的確是高看張盟主了!”

張楚淡淡的“呵”了一聲。

這麼低劣的激將法,就別拿出來獻寶了。

再說,老子在錦天府跟北蠻人死磕的時候,你還都在西涼州殺人越貨!

你有什麼資格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抨擊老子?

他提起酒碗,正色道:“若有一天,前線真需要張某相助,張某會去的!”

“但只有張某一人北上!”

他乾脆利落的一口飲盡。

王真一笑著端起酒碗:“那本候就先去前線等著張盟主,張盟主可莫讓本候失望……燕西北雖大,但能入得本候眼中之人不過一掌之數,張盟主,為其一!”

他一仰頭,將碗中酒幹了。

張楚不鹹不淡的笑了笑。

還說我格局小。

你這點氣量,也不見得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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