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光。

張楚獨坐在狗頭山山頂之上,俯瞰著山腰的太平鎮,一口一口的飲著酒。

清晨的太平鎮,寧靜而祥和。

幾個勤勞的農人,扛著鋤頭晃晃悠悠的走出門,在大街小巷中與同樣早起的街坊四鄰,遠遠的互道早安。

晨風,將他們帶著笑意和滿足之意的聲音,送上山頂,送進張楚的耳中。

他側耳傾聽,嘴角也似有了笑意。

太平鎮現在的日子,很幸福嗎?

不,其實是很苦的。

太平鎮糧食問題,至今仍未解決。

雖然他一直在大力推動開墾耕地、自給自足,但現階段太平鎮以及周圍四大衛星鎮的糧食消耗,還全依賴於烏潛淵的商隊補給。

連糧錢,都是一直欠著烏潛淵的。

烏潛淵沒提過這個錢。

張楚也的確給不起這個錢。

如此艱難的環境下,他只能保證,鎮裡的老百姓們,每天能有兩頓稀的,餓不死人。

他們還能笑得出來。

只是因為他們覺得,日子有盼頭兒。

張楚重啟分舵制,就是為了他們這點盼頭兒。

他要以整個北飲郡江湖之力,供養這七八萬百姓!

他掌控過武定郡的幫派生意,他知道,那些生意有多掙錢。

與其讓這些錢,把那些江湖兒郎喂得太飽,讓他們一天天的到處生事,還不如給他供養這些本分老實的老百姓。

雖然鎮裡的老百姓們不會知道,他為了滿足他們這點盼頭,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一陣“噠噠”的馬蹄聲,打破了這份寧靜。

一支人數約在百人左右的玄甲騎士,牽著馬慢慢往鎮外行去。

領頭的,自然是騾子。

張楚看著他。

看著他走過長街。

看著他穿過鎮門。

看著他不回頭,一路往前。

張楚知道,騾子心頭有怨氣。

騾子是多聰明一個人。

他會不知道,太平會要想掌控北飲郡江湖,鎮北軍那一關就無論如何也繞不過去?

但騾子依然問了那個問題。

張楚知道,騾子是希望他這個智計百出、無所不能的大哥,能想出一個能繞過鎮北軍的辦法。

可惜,他讓騾子失望了……

因為他不是無所不能。

至少,在鎮北軍這個問題上,他想不出任何的辦法。

張楚提起酒壇子,猛灌一口。

如果有可能,他何嘗不想繞過鎮北軍?

但繞不過去,就是繞不過去!

玄北州,是鎮北軍的玄北州。

鎮北軍一句話,能讓太平會如日中天。

鎮北軍一句話,也能讓太平會灰飛煙滅。

太平會可以不依靠鎮北軍崛起。

但不能當鎮北軍不存在!

那是不給霍鴻燁臉面。

敢不給霍鴻燁臉面,那麼哪怕霍鴻燁本身對太平會沒有任何惡意,也會迫於臉面,打壓太平會!

上位者的面子,往往比裡子更重要。

因為上位者的面子,本身就代表著很多的人的性命和利益。

這一個無法用其他辦法,來繞過去的命題。

即使有一些抖機靈的辦法,能短暫的把這個問題帶過去,也存在巨大的風險。

鎮北軍太強太強了,太平會擔不起一丁點風險。

或許人生下來的時候,都認為這世間的是非黑白,都是絕對的。

當他學會妥協,他便開始長大……

張楚再次提起酒罈,灌下一大口酒。

……

一身淡黃色的羅裙的知秋,提著一個食盒拾階上山,見到自家男人披頭散髮、滿臉胡茬的模樣,她心疼的無法言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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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都只看見他如何威風霸道,如何位高權重,如何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只有她才知道,有多少個夜他是輾轉反側到天光,又有多少個夜他是午夜夢迴驚坐起。

旁人家的男兒,像他這個年紀,還在遊手好閒的遊街串巷,依靠父蔭過活。

而他,已經一肩挑起七八萬人的榮辱生計。

他每天操心的那些事,她單單只是想想,就覺得頭大如鬥。

“山上風大,你怎麼上來了。”

張楚見了她,露出了一個笑臉,起身迎了過去。

見了他的笑臉,知秋的心裡,更疼了。

她有時候真希望他也像那些不成器的男人一樣,遇到不痛快、不順心的事,能回家衝她們吼兩句,哪怕是動手打她們兩巴掌呢?

也好過無論遇到什麼難事,見了她們都總是笑臉吧?

她都替他憋屈得慌。

“妾身起身見您不在府裡,就知道您肯定是在這兒……”

知秋開啟食盒,取出一碗熱氣騰騰的瘦肉粥雙手奉給張楚,“您喝了一夜酒,吃點粥,暖一暖胃吧。”

“嗯。”

張楚接過稀粥,用湯匙舀著送進嘴裡。

知秋順著他的目光,望著遠去的那支人馬,問道:”那是騾子他們吧?“

“嗯,是的。“

“他怎麼沒來跟您告辭?”

“有點事兒,他心裡不大痛快。”

“嗯,您別往心裡去,一世人兩兄弟,他會理解您的。”

“嗯,我沒往心裡去……知秋。“

“嗯?”

“我們再要個孩子吧。”

知秋聽到這個”再“字兒,忽然就愣住了。

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原來他心裡也一直在為那個孩子耿耿於懷。

她鼻子一酸,淚花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很多事,當時都沒法子看得清。

要等到過去很久很久後,才能看的清楚。

就比如現在,她回想起那時,出了那種事,娘走了、孩子沒了,自己成天以淚洗面跟他鬧,他還得一邊給娘辦喪事,一邊寬慰自己,一邊處理幫裡、郡衙裡那一大堆麻煩事……又有多少人知道,他心裡有多難過?

大熊和李正應該是知道的。

但大熊和李正也都不在了。

這個男人,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

張楚沒聽到她回話,一抬頭,就見到她眼淚婆娑的模樣,心中頓時暗罵了自己一句”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慌忙站起來,輕輕的擁住知秋,連聲道:“好了好了,是我不對,我不該提這個事情,你心裡要過不去,咱們等兩年再說,不哭不哭。”

知秋死死的抱住他,想哭,又不敢哭出聲。

就這樣死死的抱住他。

死死的抱住他。

就像是抱著她的全世界。

張楚也用力的摟著她單薄的身子,心頭的煩亂的思緒,慢慢的平復了下去。

受點委屈而已,只要她們的日子能好過一點點,那就不重要。

一點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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